第57章 詹家
“尋鼎?”院中女子幾分疑惑,女弟子探長脖子朝裏頭看了一眼, 果然瞧見院內屋門被打開, 開門的女子身着仙鶴裙,雙肩祥雲圖, 裙擺銀紗翩跹, 一頭長發被玉簪簪着, 面容清麗,雙眼細長,嘴唇纖薄, 五官淡而不寡,聲音也出塵好聽。
“是啊, 自宮主今年赴邀乙清宗開山門觀禮, 回來之後的行為便叫人捉摸不透了。”女弟子道:“按照以往,白公子尚在宮中養傷,宮主便從不離宮,每日去白公子處看一眼, 再回殿內靜修, 這回給白公子診治,七日之後便只派清瑤送丹,從未露面,今日一早山下秦家傳信于他,他便下山見秦家人, 只說如若長老問起, 便說是……去尋鼎了。”
“并非是去乙清宗後這般。”元翎霄幾步上前, 腳下生風:“十年來他出雲深處只有四次,三次是拜訪斑竹林中的那位,還有一次便是去瑤溪山了,瑤溪山上異動,傳來陣陣虎嘯,他說那處虎步能行,便有生機,帶了一把花種要去種花,從那之後,似乎便有些不同。”
“長老可要尋宮主回來?”女弟子問。
元翎霄搖頭,輕聲說了句:“我去看看白公子,宮主若回來了,便來告知。”
女弟子颔首,又想起來一事,問:“那這詹家……”
“詹延是個可愛的孩子,我去時他正是口齒清晰時,叫我一聲姑姑,此番自是要去,你做安排,便以我名義回信一封,詹家近些年來總是如此,所出孩童無一能活到十歲,實在可憐。”元翎霄搖了搖頭,便離了院子。
女弟子看了一眼手中書信,撇嘴,嘆了一聲,便對元翎霄的背影行禮,而後轉身回去寫信。
詹家第三代詹延去世一事,并未過多往外傳,但這種事卻也壓不住,詹家畢竟是乙清宗地界的世家,與乙清宗常有往來,家中辦喪,自然要與乙清宗說一聲,除此之外,詹家也只派人去了仙風雪海宮,欲請元翎霄。
詹延出生時足有八斤九兩,身形偏大,哭聲響亮,衆人皆以為這是個健康孩子,詹延的娘親在生下他後沒多久便因體能盡耗而氣絕,當日喜事喪事皆未辦成。
詹家第三代,從十五年前開始直至今日,也無一人能活過十歲,便像是被上天懲罰玩弄,十五年來詹家共生了十子十女,不論男女,皆不成活,幼時看上去健健康康,也無病痛,卻在到了開口說話時逐漸體弱,最後兩年甚至是以藥吊命,可終究敵不過天命。
元翎霄是仙風雪海宮的長老,詹延出生前她便被詹家請入莊中,在詹延娘親難産時給其吃了一粒丹藥,護住了她的心脈,但靈藥有用,也只夠生下詹延,詹延出生後,他娘親一口氣洩出,便再沒睜眼。
詹延長到四歲時,常流鼻血,元翎霄來看,四歲的孩童已是開靈後期,詹家血脈天生優異,早年出過許多能人,上任乙清宗宗主也是詹家人,甚至在千年內,詹家祖先渡劫飛仙者有三,可謂空前絕後。元翎霄道,小小孩童,卻吸食過多靈力,身體承受不住,便會被靈力反噬,從中沖突虧空,最終急速耗損壽命,這也是他詹家孩子活不過十歲的原因。
當時元翎霄給了詹延一瓶丹藥,暫時壓制住了他的靈力,之後的兩年,詹延也一直都好好的,元翎霄道這丹藥有利有弊,不可食用過多,若食用過多,便會抑制詹延的修道根本,屆時過了十歲,也無法在修道之路上再有成就。
便是這句話,反而使詹家人左右為難,詹家人見詹延長到六歲也依舊能跑能跳,便怕丹藥用多,損了詹延的根本,于是從他第六歲時開始停藥,也未與元翎霄打招呼,就是這突然停藥,促使詹延身體惡化,等到他們反應過來,一切皆遲。
詹延在月前開始嘔血,詹家派人去請元翎霄,元翎霄卻因為連海城白家公子的病症離了乙清宗,便是這途中一來一回,耽誤了病情,乙清宗開山門時,詹家已經亂作一團,又過一個月,詹延還是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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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家悲痛,卻也無可奈何,或許是這十五年來無一詹家孩子能活過十歲,他們多少也料定了這種結局,或許當真是天滅詹家。
詹家大總管詹承親自帶人入乙清宗送信,告知詹延去世的消息。
岳傾川的師父是詹家現任家主的堂叔,按照輩分,現任詹家家主與岳傾川還可算兄弟相稱,詹延出生時,是岳傾川賜的名字,延字,是希望能延續詹家香火,卻不料這十五年來,詹家年年舉喪,起先幾次岳傾川會親自去,後來次數多了,他便分身不暇,讓手下長老帶人慰問,今年詹承再上乙清宗時,岳傾川怕再碰到這種場面,便稱閉關了。
接待詹承的,還是金晶。
金晶沒見過詹延,卻見過先前幾個死去的孩子,當中有兩個與她一同生活了兩年,詹家孩子死了好幾個後,聽了無盡道派的話,在民間尋找體格優異身體健康的孩子養在家中為伴,能驅走一些災禍,詹家便尋到了金晶,後來金晶在詹家的兩年,那兩個孩子的确長得很好。
只是詹家主母見金晶有修道天賦,又怕自家道法皆被外人學走,便送金晶上了乙清宗,金晶離開詹家後,詹家的兩個孩子又沒能保住。
這麽些年,詹家的事兒在修道界已不新鮮,詹承見到金晶時只嘆了口氣,詹承今年一百多歲了,他是看着詹家家主長大的,又眼見詹家如今這般,心中自然不暢快,與金晶相見時不自覺多說了幾句,突然提到當年:“若那時主母能将你留在詹家,或許……”
“詹總管節哀。”金晶抿嘴,她對詹家始終懷有恩情,請詹承在千雲殿待客堂中坐下,又讓手下人奉茶,金晶才道:“詹延是宗主起名,詹延離世,宗主本欲親往,只是宗主為煉器一派耗了心力,如今閉關,今年……烏長老與我随詹總管前往詹家。詹家歷來子弟優秀,幾位叔伯也都健朗,此事詹總管也請想開一些。”
詹承嘆氣,即便想不開又能如何。
就在此時,門外跑來了一名女弟子,走近了金晶才認出對方是誰,于是問了句:“你怎麽來了?”
素素喘了口氣,見詹承在,便颔首打招呼,又對金晶道:“金師姐,你……你現在得空嗎?還是去看看陳源吧,他在千雲殿前蹲了十三日,也不煉器,專門守着鐘姑娘,我見了幾次,與他說明鐘姑娘不出霖竹齋,可他偏不聽,他是你弟子,我不好直接禀告師父,如若他再這般下去,被師父發現,必然要受罰了。”
“又去蹲了?上回我罰他禁閉三日,怎的才出來又……”金晶話未說完,尴尬地朝詹承看去,于是對素素道:“你來招待詹總管,師父馬上就到,在師父來之前,我得将陳源拖走!”
“哦。”素素點頭,金晶連忙離開,她走向詹總管,開口道:“許久不見了,詹總管。”
“是許久不見,上個月開山門時,我還未見到你便回莊內,幾年不見,素素也長得标志了。”詹總管記得素素,烏承影将素素救起後去過臨天峰,素素在第一山莊待過一日,那時還是個才到人腰間髒兮兮的小姑娘,現下已亭亭玉立了。
“詹家之事,我也聽金師姐說了,詹總管節哀啊。”素素說罷,又想起來什麽,一時不知自己能不能開口,詹承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素素才上前一步,歪着頭問:“詹總管,素素不懂事,想請問詹總管一句,詹家……會收留他人嗎?”
詹承朝素素看去,素素連忙擺手:“不是,我不是在說金師姐,我是說……會否在十多年前,收留過一個男童?那男童至少在詹家住了兩年以上,不過在五歲左右又離開了詹家,有沒有這樣的人?”
詹承聞言,手中的杯子一顫,瞬間變了臉色,素素察覺了不對勁,往後退了一步,膽怯抿嘴道:“是素素多言,詹總管切莫怪罪。”
“你為何會有此疑問?”詹承放下茶杯,眼眸垂了垂,聲音低啞問。
素素道:“是……是開山門時,宗中來了一名男子,他說他無名無姓,是個孤兒,在外流浪許多年,無意間與我談起他兒時去過臨天峰,看過大片君子蘭,也吃過甜雪糕,我想若非詹家人,當無人能吃過許久甜雪糕,所以才會這般一問。”
詹承藏在袖中的手逐漸收緊,又問:“那男子……今年多大?”
“大約二十左右。”素素知無不言,臉頰微紅道:“因素素也是孤兒,知曉無父無母的可憐,我不記得兒時之事,在宗中也一直生活得很好,故而不求尋回過去,但甘公……但那男子尚且還記得幼時之事,我想他既然記得詹家,詹總管又掌管詹家大小事務多年,也許記得他,也許……也能幫忙,尋回他的家人。”
素素記得甘蔗每次與她提起過去時,都帶着幾分悵然與向往,師父待她好,她也是乙清宗中人,有地可去,可甘蔗一直都跟在鐘姑娘身後,鐘姑娘自己都居無定所,離了乙清宗鐘姑娘能去雪海宮,甘蔗能去哪兒?
她想,若自己能幫忙提上兩句,幫他找回本家,或許他能對自己多一分情誼。
“二十……”詹承抿嘴,額頭上起了一絲汗,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來山門前一名男子使出的裂空爪,一切巧合,都指向那處,只是那處……輕易觸碰不得。
“此事太遠,我也記不太清了,如果你能帶我去見見那名男子,或許我能從他容貌中推出幾分,孩子多長得像其父母,若我當真眼熟,或許能幫他尋回家人也說不定。”詹承說罷,素素便道:“真的?”
“自然。”詹承點頭。
素素想笑,卻又不敢太放肆,于是雙眼明亮,對詹承言:“我現在便可帶詹總管去霖竹齋,見甘公子!”
萬書殿霖竹齋內,仙鶴飛出,掃過竹葉尖,鐘花道瞥了一眼,嘀咕一句:“它怎麽總喜歡破壞花草?”
說完這話,微微挑眉,又對身旁目星說了句:“正如你總喜歡破壞靈石。”
目星臉上一紅,往旁邊走了兩步,靠近甘蔗,扯了扯甘蔗的袖子,甘蔗道:“沒關系,欲速則不達。”
“便有你在這兒哄她,她才沒有長進。”鐘花道瞥了甘蔗一眼,又問:“何時到的道者中期?”
甘蔗眨了眨眼,回複:“鐘姑娘閉關那日。”
鐘花道擡眉,她閉關,是因為有火玉在手,煉器之路暢通許多,修道前期本就迅速,入了小境界才一步如登天,短時日內,她已成大道者初期,足足二十多日她才前進一步,甘蔗倒是比她快些。
“上回取來的靈石玄金都被你給煉毀了,又得我去要。”鐘花道說完,思緒了會兒,總覺得還得給目星要個煉器鼎回來才行,她初學,不通,若無煉器鼎,的确容易将靈石煉廢。
三人出了霖竹齋,便一路朝下走,過了萬書殿,百步階梯走了一半,前頭傳來的聲音便叫鐘花道腳下一頓。
“師父!你就讓我見見鐘姑娘吧!”陳源說着,還撒嬌,扯着金晶的袖子就差給人跪下了。
鐘花道眨了眨眼,眼見仙鶴丹青在上空盤旋一周,然後落在了陳源的旁邊,吓了兩人一跳。
“仙鶴?”陳源一愣,随後笑着回頭:“是鐘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