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宇文曠雖然是宇文攸從弟,但兩人年歲相近,故感情更比別人親厚些,自從宇文攸開府後,宇文曠就時常宿在這裏,今晚也不例外。
王府的長史王齊見齊王喝得酩酊大醉,一步三搖,忙上前攙住,“殿下仔細腳下臺階。”
“阿翁,你去過白馬寺嗎?”宇文攸一副醉态愛,連吐字都含糊。
王齊一邊吩咐侍者們去準備醒酒湯,一邊答道:“白馬寺遠在洛陽,老奴不曾去過。”忽然聽見身後撲通一聲,一回頭,原來是博洋侯宇文曠摔在了地上,又長籲短嘆着令人速去攙扶。
“阿翁,我想去白馬寺。”宇文攸語氣透着央告,撒嬌一般。
“殿下想去寺廟,許昌城就有許多,咱明日就去、去護國寺,那可是全許昌最氣派的寺廟。”王齊随口哄道。他是看着司馬攸長大的,雖然司馬攸已經是齊王了,他卻還把他當成小兒看待,況且如今這個模樣,也與小兒無異了。
“不去護國寺,我就要去白馬寺。”宇文攸揪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饒。
王齊無奈道:“好好好,去去去。”
宇文攸兀自一笑,閉上眼就昏睡了過去。
終于把宇文攸在房中安置好,又去看過博洋侯,王齊擦着額上的汗叫來了日間陪着宇文攸出門的侍衛。
“殿下怎麽會喝這麽多酒?你們也不勸着。”
侍衛道:“殿下高興,勸不住。”
“好好的為何又要去洛陽?”
兩個侍衛面面相觑,最後其中一個支吾答道:“回來的時候在城門口碰見了車騎将軍。”
王齊見他們說話不利索,不耐煩道:“這跟去洛陽又有什麽關系?”
侍衛猶猶豫豫,“好像是車騎将軍家的女眷要去白馬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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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齊瞬時就懂了,低頭發了一會兒愁,又擡頭向那侍衛吩咐道:“告訴今日跟着出門的人,這件事情不許再議論,府中若是有人說起,就唯你們兩個是問。”
侍衛苦兮兮地應承下來,一溜煙跑了。
王齊又回到房中,見宇文攸安穩躺在帳中,臉頰酡紅,侍者正輕手輕腳地褪去他身上袍子,心中默默嘆息道:醉成這樣臉上還挂着笑,看來殿下對這門親事很滿意。王齊不覺也搓着手笑了起來。
(轉)
李昶這一天在府中忙了一整日,傍晚回家又發生了女兒外逃的事情,很是疲憊,晚間躺下,便有了困意,杜氏卻毫不體恤他,看着奶媽哄睡了幼女,便硬生生把丈夫從榻上拉起來,數落起徐氏留下的這一雙兒女,“妾身是繼母,管得多了讓人說刻薄,平日裏自然是不敢多嘴,老爺也聽之任之,一點也不加以約束,大郎跟大姐兒才會做出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來。”
李昶強大精神,陪着笑臉,敷衍道:“夫人說的是,我已經罵過阿宓了,她不會再淘氣了。至于大郎,如今為了息事寧人,不好再打的。”
杜氏冷笑一聲,道:“淘氣?原來逃婚私奔這種事在老爺眼裏不過是淘氣,難怪才會慣得兒女這樣。出了事只會息事寧人,這麽一大家子,以後可怎麽約束?”
李昶的眉頭不覺皺了起來,“是誰說阿宓私奔的?”
杜氏見丈夫表情不悅,改口道:“我不過就那麽一說,老爺擺臉子給誰看呢,就算我說錯話了,我的心也是好的,不過是為了這一家子上下老小着想。”
李昶見杜氏又有點沒完沒了的意思,只好又堆起笑臉,賠罪道:“我當然知道夫人的一片好心。只是阿宓眼看着就要出嫁了,又是與天家做親,這女德上面,可不敢有任何不妥之處。”
杜氏挑眉道:“我都知道,所以今天我一聽說,就趕去把大姐兒藥倒那一院子奴才們都發落了,為的不就是掩人耳目嘛,稍有不慎,走漏一點消息,大姐兒的清譽算是毀了。”
李昶向杜氏作了個揖,笑着道:“多謝夫人成全。”
杜氏見丈夫做小伏低,便見好就收,拉下李昶的一雙手,道:“算了算了,妾身也就是随口說說,若是事事都要你謝,你也謝不過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是越想越心驚,我思前想後啊,想到一個防微杜漸的辦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昶笑道:“說來聽聽。”
杜氏一邊在丈夫肩膀上揉捏着,一邊道:“對這樁婚事,大姐兒心裏到底不甚情願,就算是勉強嫁過去,婚後也不知會怎樣,妾身就想着,為長久之計,不如效仿娥皇女英故事。”杜氏說罷,手上動作不停,更加着意地留意起李昶的神色。
李昶臉色微微一變,“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杜氏故意瞥了他一眼,“妾身也是讀過書的,夫君竟然這樣瞧不起人。”
李昶道:“那你預備把誰陪嫁過去?”
杜氏道:“疏不間親,自然是跟大姐兒越親近之人越好。”
李昶道:“說下去。”
杜氏道:“老爺覺得二丫頭可好?”
二丫頭李汝琴,是李昶的妾室所出,她母親郭氏早亡,一直由杜氏撫養。
李昶道:“媵妾風俗盛行于先秦,現在我公然把兩個女兒嫁過去,宇文攸會怎麽想?皇帝又會怎麽想?許都之人又作何感想呢?”
杜氏掩口笑道:“老爺還真是實心眼,我們對外只說二丫頭是大姐兒的貼身丫鬟不就得了,只要二丫頭自己心裏明白,一心向着大姐兒,一心向着咱們李家,不就得了。”
李昶搖頭道:“她雖是郭氏所生,到底是我的骨肉,這樣做,未免太委屈她了。”
杜氏道:“老爺此言差矣,齊王殿下人品學問樣樣拔尖,皇帝皇後都愛惜他得緊,現在才多大點的人,就冊封為王,食千石,二丫頭雖與他為妾,身份在那裏放着,大姐兒也不會舍得教她委屈,自然比一般的姬妾強出許多,總強過日後嫁給普通官吏過苦日子吧?再說有她在旁邊勸慰相伴,大姐兒也不至于太孤單,有什麽胡鬧的想法,也都讓二丫頭給勸止了。還有一重幹系,只怕我不說,老爺也是體諒不到的,這後宅裏女人之間争風吃醋可不遜于你們朝堂上的争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像老爺這樣尊重的人畢竟不多,齊王究竟年輕,喜新厭舊是常有的事,京中也不是沒有寵妾滅妻的前例,故而,以後後宅若真的起了争寵之事,大姐兒有二丫頭這樣的助力在身旁,也不會太吃虧。這原是兩全其美的辦法,還請老爺思量。”
李昶沉吟片刻,道:“你同二丫頭說吧,要她本人願意才成,不得有半分勉強。”
杜氏忙笑道:“這是自然。”
(轉)
陸宛得罪了李寔,這兩天兩人正鬧別扭,午後李汝宓來的時候,只有李寔在房中呆坐。
幾日不見,李寔清減了很多,立在窗前的身影更顯得削薄。
“哥哥。”
李寔先聽見腳步聲,只當是陸宛,見是妹妹來了,忙轉過身來,滿腔言語,卻又無從說起。
李汝宓低頭看了茶床一眼,徑直走了過去,沖壺、注水,一切停當,順手拿了把團扇給小火爐扇着風。
李寔見妹妹一派從容沉靜,心裏的煩躁也漸漸淡了些,“都是哥哥不好,弄巧成拙,害了你。”
李汝宓淡淡一笑,“都是命。”
李寔在茶床另一側坐下,廢然嘆了口氣,道:“靡瞻匪父,我算是明白了,父親在意的只有高官厚祿,其他的皆可置之不理。”
李汝宓默然片刻,道:“靡瞻匪父這樣的話哥哥不該這麽說,就算是父親不慈,我們也不能不孝,何況,他還是疼愛我們的,覆巢之下無完卵,父親若是公然反對宇文氏,下場可想而知,外祖一家就是前例。我想父親未嘗沒有大義凜然的勇氣,只是顧念我們這一家老小罷了。”
李寔盯着李汝宓看了一眼,眼中浮出極度詫異又極度震驚的神色來,“我只當妹妹與我是一般的心思,想不到妹妹會說出這種話。”
李汝宓道:“我不過是一個女子,誰做皇帝,我并不太關心。所以我對父親的期待,不像哥哥那麽多。我只是希望他能夠對妻兒好,我之前對他的嫌隙,是因為他對母親的絕決,現在與他和解,是因為我相信他對母親的一片真心。”
重活一世,胡鬧一場,卻意外得知了父親的心意,所以這番話皆出自李汝宓的真心。
李寔失落又失望地垂下頭去,半晌不做聲。
李汝宓把沏好的茶放在李寔手邊,又好言道:“哥哥還記得小時候母親提過的白馬寺嗎?”
李寔沉悶地點了下頭。
李汝宓端起杯茶,指肚輕輕摩挲着茶盞的瓷胎,“明天我要去白馬寺給外祖一家做一場法事,哥哥可願意一同前往?”
李寔眼中有了兩分神采,“父親會同意嗎?”
李汝宓道:“是父親決定的。”
李寔在李汝宓眼中看出了暗示,欣喜地點頭表示願意同往。
作者有話要說: 李寔的‘靡瞻匪父’的意思是——無尊重,不父親,言外之意,父親只是用來尊重的。
感覺自己在演默劇,各路客官走過路過吱一聲,讓我知道不是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