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今之計,只有充傻裝楞抵死不認了,李寔咬咬牙,掙紮道:“你幹什麽,放開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宇文攸冷笑,“真的不懂?”他語氣雖冷,倒是松開了對李寔鉗制的雙手,“子實,你聽清楚了,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次。”

李寔不知他要說什麽,整了整被他扯皺的袍子,色厲內荏道:“你最好能說出個子醜寅卯,否則,我們兩家結親,我是長輩,你方才的行徑便算為無禮。”

宇文攸歪頭看了他一瞬,反被他這番話弄笑了,胸口怒氣散去一些,語氣也和緩下來,“你一味愚忠,絲毫不懂隐藏自己的心思,好在你托生在了李家,有車騎将軍給你撐着頭頂那片天,否則墳頭的草不知長出幾茬了。總之,你自己胡鬧就罷了,不要帶累你妹妹。”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了!李寔腳下一軟,差點虛脫,震驚過後,他又被巨大的無力感和愧悔沒頂,是啊,如果沒有父親,自己恐怕早跟外祖父一家在九泉下團聚了,手無四兩力,除了多讀了幾本書,似乎真的一無是處。

“你沒事吧?”宇文攸見他這個樣子,伸手扯了他一下。

李寔甩開了宇文攸的手,挺直脊背站好,“莫要小瞧人,總有一天,我會不用再依靠父親。”

“我等着。”宇文攸唇邊露出絲笑。

李寔又道:“往後對我妹妹好一點。”

“這個不用你交代。”宇文攸說着,轉身便走。

院中一個婆子追了出來,手裏捧着一卷書,向李寔道:“大郎君,小姐讓奴才把這個交給你。”

李寔接過,示意婆子退下,随手翻了翻,遞給了宇文攸,“你的?”

宇文攸接過,“方才落下了。”他手指撫平書頁時,眼前再次浮現出方才小門口女子驚慌的神色,雙睫輕顫,就像是夜風拂過花枝時,簌簌搖動的花瓣。

雖然一把火燒毀了幾間僧房,但法事卻未受影響,一場水陸法會引來許多洛陽城中的百姓觀看,多年未曾這麽熱鬧的白馬寺,因為一場法事,再次受到世人的矚目。

李汝宓不便抛頭露面,每天只在房中齋戒誦經,等到法事做完,兄妹兩個再次重金謝過寺中僧人,登車離去。

再回到許都,離婚期已經很近了,府中上下都在為李汝宓的婚事忙碌,一派喜氣洋洋,她卻因回來路上的一場風寒卧床不起,每日昏昏沉沉,鼻塞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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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宛與李寔仍舊有些別扭,沒能和好如初,她知道李寔耿介,每日曲意逢迎,哄了幾日,沒能哄轉,索性不再主動搭理李寔。

這日她在花園中閑逛時,偶然聽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思前想後,打算借着探病之機,将聽來的消息悄悄告訴李汝宓。

她來的時候李汝宓剛吃完藥躺下,陸宛便撩開紗帳,在床沿上坐了,問道:“小妹感覺好些沒有?”

“勞嫂嫂牽挂,好一些了。”李汝宓鼻息聲仍舊有些重。

礙着房中有人,陸宛有很多話都不能口述,她邊拉出李汝宓的手,在其掌心裏寫寫畫畫,裝出一副親密的樣子,邊柔聲細語道:“我覺得日常給祖母問診的大夫就很好,偏偏聽說他故裏有事,近來不在許都,我方才從祖母跟前過來,老人家還說已經着人去打聽了,等那大夫一回來,就請過來再給小妹瞧瞧。”

“讓祖母也跟着操勞,都是我的罪過。”李汝宓答道。

“哪有祖母不疼愛自己兒孫的,何況身子是一個人的根本,多找幾個大夫看看,總歸會更好。”陸宛說話間已寫完了,松開她的手,拉過被子給她重新掖好,定定望着她,一語雙關道:“如今時氣不好,小妹務必當心。”

陸宛在她掌心寫的是,母親欲以琴兒冒充婢女陪嫁王府。

李汝宓倏地睜大了眼,怔怔地盯着陸宛。

陸宛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眼中透出哀憐之意,“小妹好好養病,我閑了再來看你。”

良久後,李汝宓垂下眼,“嫂嫂慢走。”

站在陸宛的立場,不好議論杜氏,只能委婉提醒自己小心,李汝宓望着她出門的背影,心中懷着兩分感激,卻陷入了深思。

既然杜氏已經決定,這件事便無法扭轉,琴兒是妾室所出,杜氏素來不喜,她想順便将其從府中推出去,不光以後可以少備一份嫁妝,同時若自己和琴兒因為齊王而姐妹失和,杜氏想必會很高興,所以杜氏這麽做的目的不難理解。

她忽心想起前一世那場鬧得沸沸揚揚的奪嫡之争,杜氏應該很早就在為其做打算了,只是她前一世什麽都不懂,是到最後才知道的。那現在呢?杜氏此刻是否已經在打算了?或者說,杜氏把琴兒安置在齊王府,是不是還有更深一層的目的?

這跟前世有些不同啊!

李汝宓攥了攥身上的錦被,杜氏啊杜氏,你的心腸可真是歹毒啊!新仇舊恨一股腦湧上心頭,李汝宓微微眯了一下眼。

直到成婚這一日,李汝宓都沒大好,一天繁文缛節下來,她疲憊不堪,坐在房中,打量着周遭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正覺神思恍惚,忽然看見她二妹妹李汝琴推門走了進來。

“姐姐,你餓了吧?”李汝琴只有十三四歲,身量未足,一臉稚氣,平日在李府因為懼怕杜氏,見人總是帶着幾分怯意,初入王府,入眼的一切都十分生疏,使她更加手足無措起來。

侍立在旁的潘氏看了李汝琴一眼,“琴兒,今日之後,對小姐就要口稱王妃了,切記不可叫錯了,讓人笑話。”

潘氏是秦老夫人身邊的老人,老人家特別調她過來給李汝宓使喚的,她以前在李府時仗着老夫人信賴,頤指氣使慣了,又因長着一張國字臉,自帶威嚴,所以李汝琴每常見了她,都要怕,如今聽她訓斥,李汝琴果然縮了縮肩,“奴婢記下了。”

李汝琴陪嫁的事情既荒唐又可笑,可紙包不住火,她的身份恐怕是瞞不住的,如今能瞞一時是一時吧,至少在自己想到兩全之法前不能再節外生枝了,李汝宓如是想,心裏雖然心疼這個妹妹,臉上卻也是淡淡的,她望向李汝琴,“琴兒,我不餓,這裏不用你伺候了,下去歇息吧。”

李汝琴以前在府裏雖然不是嬌生慣養,但也沒幹過伺候人的活計,這一整日熬下來,還真覺得腰腿酸軟,不覺掩口打了個呵欠,“可以嗎?”

李汝宓微笑着點頭道:“當然。”

李汝琴扁嘴一笑,告辭後,便一溜煙去了。

潘氏望着李汝琴的身影,嘆了口氣。

李汝宓道:“阿姆何故嘆氣?”

潘氏道:“二小姐瞧着一團孩子氣,可終歸會有長大的一天。夫人讓她以婢女身份陪嫁王府,她毫無怨言,是因為她向來懼怕夫人,與小姐親厚,得以脫離李府,常伴小姐左右,當然是求之不得。怕只怕以後,人大心大……小姐還是早作打算吧。”潘氏說到這裏,便停下了。

潘氏這一番真知灼見也着實在替自己考慮,李汝宓沖她笑笑,“我知道阿姆的意思。”

潘氏道:“小姐知道便好。”

李汝宓又道:“我不解的是,父親為何也會答應母親這番安排。”

潘氏忍不住撇撇嘴,“老爺怎麽答應的奴婢不清楚,老夫人那邊,夫人是一直瞞着的,這些年老夫人身子骨不好,不大理事了,老爺公務又繁忙,弄得夫人在府中說一不二,府中下人們就算聽說了此事,也不敢去老夫人跟前學舌,奴婢也是昨天才知道的。”說到這裏,她又嘆了口氣,“就是說,小姐餓了吧?前面的宴席一時半會且散不了,小姐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

李汝宓點點頭,起身走到房中那一張大食案前。

上一輩子活得太苦,這一輩子,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享福的,才不肯虧待自己,縱使不餓,也先填填肚子。

食案上琳琅滿目地擺滿各色點心果子和菜肴,李汝宓在案旁坐下,拿起牙著,挑自己喜歡的慢慢吃着,擡頭瞥見潘氏在一旁注視着她,她遂将一碟松軟的糕遞了過去,“阿姆累了一天,也吃一點吧,這一樣軟和。”

潘氏喉頭滾動了一下,陪笑說:“這不合規矩。”

李汝宓悄悄笑道:“房裏又沒別的人,無妨的。”

主仆二人吃好後,潘氏略微将食案收拾了一下,剛弄好,門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潘氏望了眼掩着的房門,“許是王爺過來了。”

李汝宓白皙的手指緊緊絞住了袍袖,抑制不住地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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