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汝宓慢慢收斂心神,含笑答道:“路上見了些山石草木村落,比京中自然不如。寺中倒好,寶相莊嚴,僧侶日日誦經不辍。就是拉車的馬不好,颠得兒臣幾乎做嘔。”
李汝宓故意賣慘,景皇後果然嘿然一笑,臉上的神色不似先前嚴肅,“你是個聰明孩子,有些事不需我說,你心裏也清楚。既然做了宇文氏的新婦,從前種種,就放下吧。”
原來皇後是因為自己去白馬寺為外祖父一家做法事才刁難自己的,只要沒讓人傳出自己逃婚的事情就好,李汝宓心裏想着,仍舊含笑道:“兒臣謹記母後教誨。”
景皇後略點了下頭,話鋒一轉,道:“桃符這幾日怕都要在宮中,你可別抱怨。”
“百行孝為先,兒臣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敢有怨言。”
景皇後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道:“很好。”她接過宮人遞上來的紅棗蓮子茶,抿了一口,又道:“桃符房中有兩個女孩,都是早年在我身邊服侍過的好人家的孩子,我看他們端莊尊重,心細體貼,就讓他們去照顧桃符的飲食起居,這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既然你們成婚了,不如就擡舉他們從孺人做起吧,等過兩日你冊封的時候,好一并把寶冊頒下來。”
候在殿外的李汝琴聽見這個,眉頭不覺就皺了起來。
李汝宓臉上仍然笑着,“兒臣記下了。”
景皇後打量着她,見她應對自若,涵養倒還好,先前安排下的刁難之詞到了這裏,也就差不多了,想了想,又道:“皇上病着,你過去請安不大方便,以後再見吧。”
“是。”
景皇後當下又與李汝宓說了兩句閑話,便以要用早膳為由,按例賞了頭面首飾衣料,打發她去了。
一行出了坤儀宮,李汝宓循着從前的記憶往宮道盡頭瞥了一眼,“王貴妃的含華宮是在那邊吧?”
潘氏詫異道:“是在那邊不錯,王妃難道要去含華宮不成?”潘氏心裏頭尋思,小姐心也真夠大的,皇後剛朝齊王房中塞了兩個人,她轉眼就抛到腦後,還要去望候含華宮那一位不相幹的貴妃。
王貴妃乃趙王生母,上一世雖然少打交道,但如今想來,王貴妃也是個關緊人物,倒是不得不見一面。
“嗯,她是長輩,我去給她請個安。”李汝宓理了理衣袖,答道。
潘氏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勸她道:“王妃,依奴婢的愚見,含華宮還是別去了,王貴妃雖然地位尊貴,但又不是親婆母,不去請安也無傷大雅,再者,奴婢聽說,她跟皇後素來不和,王妃去見了她,回頭讓皇後知道了,再鬧出不快,吃虧的還是王妃。”潘氏此刻回想方才面見皇後時的情形,就替李汝宓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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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順路請個安,沒有阿姆說得那麽嚴重,走吧。”李汝宓臉上挂着笑,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潘氏望着李汝宓,忽然覺得她看着長大的小姐跟從前有些不一樣了,至于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清楚,總之就像是一夜間就長大了。
不多時幾人就來到了含華宮外,通報後,裏面立即就傳他們進去,李汝宓步入正殿,正殿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打掃的宮人,女官見她遲疑,沖她笑笑,指了指東進間,“王妃這邊請,貴妃在裏面看大哥兒描紅呢。”
李汝宓報之一笑,舉步向東進間走去。
王貴妃保養得很好,面容嬌媚,體态窈窕,穿着白绫襖,寶藍色裙子,滿頭珠翠,四十多歲做了祖母的人了,看着卻像三十出頭。
李汝宓心裏默默尋思,難怪皇上會專寵貴妃。她依禮跪拜下去,口中說着吉祥話。
王貴妃本在矮榻旁立着,見狀笑着走來扶她起身,“快快起來。”又拉着她去榻上坐,“我記得你小名叫阿宓是嗎?”
李汝宓笑盈盈答:“上次見貴妃還是老太後華誕的時候,一晃都三年了,貴妃還真是好記性。”
王貴妃一面令宮人奉茶,一面含笑說:“歲月不饒人,哪裏還有什麽好記性,不過是那日滿花園的宗室女,只有你最惹人矚目,我就記下了。桃符是個有福的,聘了你回來。”
這時榻上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丢了手中筆管,爬了過來,扯住王貴妃的衣袖嚷嚷道:“祖母,這位美人是誰呀?”說話時口齒有些不清楚。
李汝宓早都注意到那個孩子了,從前她也是見過宇文敏的,不過那時候宇文敏已經十幾歲了。
王貴妃笑着沖那孩子道:“這是你桃符叔父的新婦,昨天你剛吃過喜糕,不記得了?”
那孩子吃吃笑了一聲,“敏兒想起來了,新婦好美。”他笑起來,嘴邊流下一串口水。
李汝宓微微有些納罕,這麽大的孩子了,說話口齒不清也就算了,還流口水,一臉癡相,莫非真如傳言所說,這宇文敏有些癡傻不成?上一世她雖然見過十幾歲的宇文敏,但也是遙遙看一眼,沒有走近了打量過。
王貴妃望着李汝宓苦笑一聲,低頭掏出帕子替宇文敏抿去口水,神态裏充滿了慈愛,而後示意旁邊的宮人帶宇文敏出去玩。
“你嫂子又懷了身孕,他不肯跟着旁人,我不放心,就把他接入宮裏,帶在身邊照料,這兩日正鬧得我頭疼呢。”
李汝宓想到後來繼母杜氏将與宇文敏年齡相仿的幼妹李汝珍嫁過來,心裏微微一動,她欠身接過宮人端來的茶水,含笑說:“這麽大的孩子都愛鬧,我家有個小妹,今年七歲,也如小世子這般,與我祖母親近。我祖母每常說,含饴弄孫雖是美事,一雙耳朵卻被吵得受不住。前些日子她又犯淘氣,趁着祖母午睡,把祖母養的一只鹦鹉的毛給拔光了。”
王貴妃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這也未免淘氣太過了。”
李汝宓若無所覺,仍舊含笑說:“這還不算最淘氣的,比這淘氣的事情多了去,只因父親中年才得了這個小妹,生的模樣又可人疼,一家人都視作珍寶,小名正是叫阿珍呢。”語氣裏透着對那小妹的無盡寵溺。
王貴妃幹笑一聲,“世人都愛幼子,也是人之常情。敏兒今年雖然八歲了,他父母對他也是寵愛有加,我昨兒還說,等他母親生下小的來,他只怕就要被冷落了。”
在王貴妃跟前給自己的幼妹上眼藥,這樣的做法比起從前杜氏對她的所作所為,簡直不值一提,李汝宓還是覺得自己做了壞人,有些過意不去,她壓下心頭思緒,聽王貴妃話裏有話,便道:“雖然世人愛幼子不假,但長子的分量卻總是不同的,畢竟是第一個孩子。”
話裏,他們雖然說的是宇文敏和他那未出世的同胞兄妹,話外,說的卻是今上的長子宇文嚴和幼子宇文攸。
王貴妃眉梢果然挂上了些喜色,在李汝宓手上拍了拍,“只瞧咱們只顧說話,茶都涼了。”她一面令宮人換熱茶,一面命人去拿給李汝宓的見面禮。
又閑話了幾句,李汝宓便辭了出來,從含華宮出來,李汝宓便徑直向宮外走去,等出宮上了馬車,她登時便依着馬車裏的軟枕動彈不得了,早晨沒進什麽東西,又陪着王貴妃喝了兩盞酽茶,此刻心口突突亂跳,腦中也昏昏沉沉。
馬車剛要走,有個小寺人忽然從後面追上來,向侍立在側的潘氏道:“阿姆,敢問車裏面的可是齊王妃?”
潘氏道:“正是,貴人有何吩咐?”
小寺人道:“阿姆折煞小奴了,是齊王知道王妃今天進宮,讓奴才守在這裏的。”他說着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個鑲金嵌玉的漆紅木匣子,“齊王令小奴将此物轉交給王妃。”
潘氏伸手接過,“有勞了。”
小寺人笑笑,行禮告退。
車子裏的李汝宓聽到外面的對話,伸手撩起一角車簾,潘氏忙将匣子捧給她,笑着說:“奴婢掂量着挺重的,不知殿下放了什麽好東西。”
李汝宓笑着揭開蓋子,眼神不由得亮了兩分,伸手将其擎了出來。
潘氏笑道:“竟然是一朵芍藥花,這時節宮裏還有芍藥嗎?倒也難得。就是這麽貴重一個匣子,拿來盛花,倒可惜了。”
李汝宓笑笑,沒做聲,莫非是宇文攸昨晚聽信了自己喜歡莳弄花草的話,今天才特意送自己一朵花?花也不知在匣子裏儲了多久,已經有些蔫了,李汝宓卻珍重地将其放回,輕輕蓋上了盒子,向潘氏道:“回府吧。”
“是。”潘氏見李汝宓歡喜,也歡喜起來。
李汝宓一回到王府所居的文杏殿中,婢女們便把早膳擺了上來,李汝宓見食案上林林總總擺了十幾樣菜肴,向身旁的潘氏道:“阿姆閑了跟膳房裏交代一聲,以後若是我自己用膳,無需這麽多菜。”
潘氏笑着應了,一時飯畢,李汝宓自往西進間裏坐着歇息。
李汝琴見人忙着撤食案,忍不住向李汝宓低聲抱怨道:“皇後分明是欺負姐姐,姐姐剛過門,她就冊封了兩個孺人。”
李汝宓看了她一眼,道:“不可枉議尊者。”
李汝琴縮了縮肩,低聲道:“我不過是替姐姐委屈。”
李汝宓看着自己這個不足十四歲的庶妹,心裏五味雜陳,“這樣的話以後不可再說。”言罷她看了李汝琴一眼,微笑道:“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是。”李汝琴應着,臉上神色還帶着些不忿。
李汝宓正要再叮囑她兩句,忽然聽一個婢女進來回道:“王妃,兩位孺人在外求見。”
“我也想見見他們。”李汝琴索性不走了,走去給李汝宓倒茶。
李汝宓知道她的心思,瞥她一眼,向婢女吩咐道:“請他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