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珠簾搖動,兩位孺人一前一後走來,報了名姓,齊齊跪拜下去,李汝宓等他們禮畢,命兩人起身,又賜座,兩人推辭了兩句,才欠身坐下。
李汝宓打量二人,見杜孺人穿着桃紅衫子,翠綠裙子,頭上戴着幾樣珠花,膚色白皙,面容嬌豔,一雙珍珠耳墜在耳垂上不住地搖晃。劉孺人是天青色夾襖,白色裙子,束着發,只插了兩根銀簪,容貌清秀,眉間一派書卷靜氣。
李汝宓便含笑道:“我聽說劉孺人老家是南邊的,果然怕冷些。”
劉碧波笑答:“妾身是有些怕冷。”
杜雪晴笑道:“今年許都天氣冷得晚,去年這個時節,劉姐姐連襖子都穿上了,今年還只是夾的。”
劉碧波亦笑道:“我比不得妹妹年輕,總要穿得暖和些,這老胳膊老腿的,禁不得冷風吹。”
杜雪晴道:“王妃瞧瞧她,不過比我大兩歲,就倚老賣老起來了。”
李汝宓含笑看着兩人說笑,方才宮中回來的路上,潘氏已經向府中婢女打聽清楚了劉杜二人的籍貫和脾氣秉性,潘氏在她用膳的時候又悄悄告訴了她,所以她心裏對這兩人已有了簡單的了解,此刻不至于全無準備,說不上話。
一時婢女奉上茶來,劉杜兩人忙起身接了,李汝宓向兩人道:“不知兩位日常飲何茶,我這裏都是武夷茶。”
杜雪晴道:“妾身都喝花茶,偶爾飲一次茶,夜間還要失眠。”
劉碧波輕輕撇着盞中浮沫,道:“妾身也不常飲茶。”
不過是第一次見面,也敷衍不出多少話來,又坐了片刻,李汝宓便命婢女拿出衣料首飾作為見面禮,賞賜給兩人,兩人謝了幾句,就告辭去了。
劉杜兩人從文杏殿出來,沿小徑向前走着,走至一處湖邊,杜雪晴攀了根楊柳枝在手中把弄着,說道:“今日天氣倒好,不如一起去園子裏走走?”
劉碧波道:“我那金剛經還有好些沒抄呢,再不趕着點就來不及了。”
杜雪晴道:“都說齊王府的園子是許都最漂亮的,你是怕待會王妃也要去逛,碰上了不妥吧?”
劉碧波嘆息一聲,“你心裏知道就好,何苦非要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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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雪晴走近兩步,壓低聲音道:“裏頭那位可是殿下親自求了皇後,才娶回來的,聽說昨夜竟然沒有圓房,竟不知是何緣故。”
劉碧波道:“難道你沒聽說皇上突然病倒,召殿下去侍疾嗎?殿下從前又不是沒在宮裏侍過疾。”
杜雪晴眺望了一眼園子的方向,輕聲道:“皇上年富力強,這病來得未免奇怪,竟然把人從洞房裏叫走,看來是很沉重了。”
劉碧波垂首搓了搓袖口上的褶皺,擡頭莞爾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杜雪晴又道:“聽說王妃陪嫁婢女中有一位叫李汝琴的,若是我沒記錯,王妃諱汝宓,你說是不是挺巧的?”她說完見劉碧波但笑不語,又低聲道:“這李家還真是大方哦,一次就送來了兩個女兒,殿下這些年為裏頭那位,從不近女色,你說回頭知道了這段娥皇女英的故事,是該喜還是該憂?是疼姐姐多一些還是疼妹妹多一些呢?”
劉碧波放下衣袖,擡起腳道:“我可是得走了,好多經等着我呢。”
杜雪晴在她身後撇了撇嘴,譏诮道:“誰讓姐姐知書識字呢,皇後娘娘才會有那麽多經文要你來抄,我這不識字的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
文杏殿裏,李汝宓放下茶盅,向李汝琴道:“見也見完了,覺得如何?”
李汝琴想了想答道:“劉孺人倒好,那位杜孺人打從進來嘴巴就沒停過,生了一副好口齒。”
李汝宓心裏明白,杜孺人這樣的恐怕不會省事。她笑笑,沒接話,向潘氏道:“阿姆,香湯預備好了嗎?”
李汝琴詫異道:“姐姐要沐浴嗎?”
“嗯。”
李汝宓此刻渾身酸疼,尤其是兩個膝蓋,自然是要泡泡香湯解解乏然後再睡上一覺,才剛過門,不光有個讓她不知如何安置的妹妹在旁邊,又被皇後塞了兩個孺人在府裏,她總要攢足了精神養好了身體慢慢打理這諸般繁雜吧。她雖然對宇文攸沒多少感情,更不屑于争寵,但在王府中,只有先讨好了宇文攸,才能有機會把母親從樂浪接回來。
把母親接回來,這是她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
李汝宓一覺睡到正午,起來用過膳,門外婢女忽報府中長史求見,李汝宓微覺奇怪,把玩着一條紅珊瑚手串,起身向正殿走去,“讓進來吧。”
王齊在門檻內向李汝宓拜了拜,道:“昨兒殿下入宮前,吩咐老奴去王妃母家接人,現在人已經接過來了,老奴特來向王妃複命,再問一句,人是這會兒就傳進來,還是過後再見。”
李汝宓想不到宇文攸對她昨晚說的話那麽上心,“有勞阿翁了,讓她進來吧。”
王齊應着,告退而出。
侍立在旁的潘氏含笑問道:“殿下這是把誰接了過來?”
李汝宓莞爾道:“以前在府裏管花木的呂氏,阿姆認得嗎?”
管花木的做的都是粗糙活計,潘氏跟他們這些底下的人接觸不多,但也略微有些印象,“就是那個個子頂高,身材壯碩的呂氏嗎?”
李汝宓朝院子裏眺望一眼,微笑說:“是她,你瞧,人已經到了。”
呂氏瞧着有些木讷寡言,見了李汝宓也沒多少話,依禮拜過後,就垂首立在旁邊,眼中似乎有瑩瑩淚光,不仔細盯着看,卻也看不分明。
李汝宓深深望了她一眼,“阿姆下去用飯吧,這兩天先在府中安頓下來,回頭幫我瞧瞧,我這院子裏适宜種些什麽花草。”
呂氏應了,由婢女引着去了。
潘氏本來覺得李汝宓弄這麽個人過來有些膈應,甚至害怕會越過自己,影響自己以後的地位,現下見李汝宓這樣安排,又松了口氣,但也不敢掉以輕心,還要慢慢觀察。
李汝宓一瞥間看到潘氏出神的模樣,心下了然,知道她是對呂氏有些提防。她慢慢向西進間走去,在臨窗的榻上坐了,擡頭道:“阿姆也知道,我從前那些婢女,經過那件事後,都被母親發落了,如今這些陪嫁過來的,除了你跟琴兒,剩下的要麽跟阿姆一樣,是祖母送給我使喚的,要麽是母親那邊的,還有些是從底下挑上來的,阿姆還需好好留意,甄選幾個堪用的出來,日常放在身邊使喚。”
潘氏忙道:“這個不用小姐吩咐,奴婢已經有了人選,方才在房裏的芍藥與水仙就很好,都是老夫人房裏出來的,芍藥的繡活出衆,人也聰明伶俐,在這些丫頭裏是最出挑的,水仙的老子娘原是醫婆,擅婦科千金,她也跟着學了些,這原是老夫人體恤小姐,才把她給了小姐。再者底下挑上來的,秋蟬,流螢,素蛾,我瞧着都不錯,就是年紀還小,以前不大見人,束手束腳的有些不大方。至于夫人給小姐那兩個大丫頭,小雲有些傷風,今天就沒讓她到跟前伺候,還有一個小霜,我瞧着她身子懶,每次央她做什麽,總要磨牙,就讓她只負責針線上的活計。”
李汝宓聽潘氏言語,已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擡舉秦老夫人那邊過來的,貶低杜氏的人,自然是她跟老夫人屋裏過來的人更親密一些,有些拉幫結派的心思在裏面,不過這也正合李汝宓的心意。
這個西進間原本就是給李汝宓日間起坐見客用的,裝飾得頗為雅致,窗下坐榻旁便是百寶格,擺着字畫古文等物,李汝宓不需起身,略傾一下身子,便從百寶格中抽了一卷畫冊子出來,握在手裏慢慢翻看着,聽潘氏這樣說,她微笑道:“既然阿姆已經甄選過了,那就這麽安排吧,芍藥與水仙是祖母給的,自然是好的,就放在跟前使喚吧,母親給的那個小雲,等她傷風好了,教她負責衣裳首飾。那三個小丫頭,你瞧着好,就把他們放在房裏慢慢跟着學規矩。至于這殿裏原來服侍的人,原來是做什麽的,就仍舊安排他們做什麽便好。”
潘氏見李汝宓肯聽自己的,歡歡喜喜地應諾下來。
李汝宓翻了幾頁畫冊,又道:“阿姆,殿下在宮中侍疾,昨晚走得匆忙,想必沒有帶換洗衣物,你看着收拾幾件,記得拿兩件厚的,預備夜裏冷時好穿,拿到前面交給府中長史,讓他派人送入宮裏,順便問候一下皇上的病情。”
潘氏颔首道:“正是呢,也不知皇上病勢如何了,殿下不過是一日不在府中,就讓底下人嚼出不少風言風語,若是知道皇上罹患何疾,也好堵一堵那起子小人的嘴。”
李汝宓不用問,便知道那些人說什麽,左不過是殿下借故出府,故意冷落她這些沒影的話,她也不甚在意,“阿姆既然知道他們是小人,又何必跟他們一般見識呢。”
潘氏笑道:“小姐說得是,奴婢先去收拾給殿下的衣裳了。”她跨出雕花門,示意外間侍立的芍藥和水仙進裏頭伺候,自己忙忙地去了。
水仙健談愛笑,甫一走近,便道:“小姐看的是什麽畫冊?咱們芍藥不光會繡還會畫花樣,小姐瞅中了那一幅,讓她描下來繡帕子也好。”
李汝宓聽她笑得爽朗,不覺也笑了,她撂下畫冊子,向芍藥道:“是嘛,那快伸出手來讓我瞧瞧,這樣的巧手,必然是天上有地下無的。”
芍藥是個腼腆的,臉上微紅,推了水仙一下,主仆幾個正說笑,忽然看見李汝琴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停下後扶着腰,氣喘籲籲道:“小姐,方才有人在側門外找我,我跑去看了一眼,你猜是誰?”
李汝宓神色一凜,“你說。”
李汝琴道:“是大娘子,她哭得眼睛都腫了,說務必要見小姐一面,她是悄悄來的,不好進府裏來,求小姐過去呢。”
嫂嫂?莫非是哥哥又生什麽事端了?
李汝宓扶着楠木小幾慢慢站起身,“咱們這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