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兩日後,李汝宓才再次見到她的夫君。
宇文攸腳步輕快地穿過庭院步入文杏殿的正門,他身上還穿着朝服,瞧着神采奕奕,眼底的濃重青色卻說明他很疲憊。
水仙先瞧見了他,彎腰行禮,口稱吉言。
“阿宓呢?”
水仙愣了愣,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自家小姐,叫得這麽親密,看來殿下很中意小姐。
“回殿下,小姐在西進間呢。”
宇文攸跨過雕花門,李汝宓本在榻上坐着看話本,忙撇下了上前行禮。
“無須多禮。”宇文攸扶起她,掃了眼周圍侍立的婢女,“你們都下去吧。”
待人都退下了,宇文攸拉着李汝宓在榻上坐了,撿起她方才翻看的話本翻了翻,“這是什麽?”
“話本,講的是花妖報恩的故事。”
“花什麽?”宇文攸詫異道。
“花妖,就是一株花木成精了,變成了人形。”李汝宓解釋說。
宇文攸匪夷所思道:“花木怎麽會幻化成人形?可見這種書都是杜撰的。”
“無趣時翻翻打發時間,若較真就沒意思了。”李汝宓說話間已斟了杯茶,雙手遞給宇文攸,“皇上可大好了?”
宇文攸聞言心思微動,繼而他接過茶水呷了一口,“皇上的病說到底都是憂慮出來的,太醫說讓靜養,可淮南局勢不穩,哪裏有心思養病。我順路回來看看,等下還要去大營呢。你在這裏住得可還習慣?”
李汝宓微笑點頭,“府中一切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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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攸亦笑笑,“那就好。”
李汝宓不太習慣被宇文攸這樣注視着,她微微垂着眼,“有兩件事,妾身要知會殿下一聲。”
宇文攸又呷了口茶,“你說。”
李汝宓瞥見他杯子裏的茶已去了一多半,又端過來給他斟滿,“前天傍晚的時候,嫂嫂來了,只是我們剛成親,她不好進府,我就去側門那邊見了她,她是為哥哥的事情來的。”
宇文攸微微眯了一下眼,“李寔?”
李汝宓點頭,“嗯,哥哥要跟父親一起去淮南平叛,嫂嫂苦勸不住,就想找我做說客,不過讓我給回絕了。”
宇文攸目光有些悠遠,想見那晚在白馬寺跟李寔說過的話,看來,李寔是真的聽進去了,“另外一件呢?”
李汝宓擡頭看他一眼,有些難以啓齒地說道:“本不該妄議長輩,但事已至此,有些話就不得不說了。殿下大概還不知道,陪嫁的婢女中,有一叫李汝琴的,她其實是我的妹妹。”
宇文攸果然震驚道:“妹妹?”
李汝宓點頭,“她只因是妾室所出,便不得母親的喜愛,這次把她編入随嫁婢女的名單中,大約是想把她推出李府。所以我想向殿下求個恩典,以後莫要把她當成普通婢女使喚,不管怎麽說,她都是父親的女兒,身上有一半的血脈跟我是一樣的。”
宇文攸想不到杜氏如此惡毒,嘴上應着,心裏不由得想李汝宓這些年可曾吃過什麽苦頭沒有,畢竟李汝宓也非杜氏所出,這個念頭一起,他就有些愠怒,“她、她有無刻薄過你?”
李汝宓心頭酸了酸,方才的可憐相她都是裝出來的,此刻的心酸卻很真實,她飛快看了宇文攸一眼,強笑說:“祖母一直很疼我,她不敢對我怎麽樣的,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已經長大了。”
宇文攸點點頭,越過楠木小幾握住了她的手,“以後在這裏沒人會給你委屈受的。”他忽然想起一事,又松開了手,“那件事,都是母親自作主張,我也是事後才知道。”
“沒關系的。”李汝宓知道他說的是杜劉兩位孺人的事情,淡淡一笑,抖了抖衣袖,把手指縮回了袖子裏。
李汝琴并不知道李汝宓剛為她求得了一份恩典,此刻還在花園裏閑逛,以前在李府的時候,也有一個園子,她心裏豔羨,卻從來不敢大膽去玩,杜氏的兩個女兒李汝玉和李汝珍都跟杜氏一樣跋扈,她很怕在花園裏碰見那兩姐妹。
齊王府的花園比李府的自然更大,也更漂亮,姐姐如今是這府裏的女主人,連帶着李汝琴的膽子也大了許多,但她仍然不敢太肆意,怕撞上人。
秋千架空着,李汝琴見左近無人,忍不住坐了上去,沒有人在後面推,她自己也能蕩起來,正玩得高興,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在她身後說道:“這不是王妃房裏伺候的琴兒嗎?”
李汝琴聽說,吓得趕緊從秋千上下來,循聲望去,看見杜雪晴從假山石後面走了過來,她遲疑一瞬,才想起來杜雪晴是孺人,自己是婢女,見了她是要行禮的,忙慌亂地行了個禮。
杜雪晴笑吟吟扶她起身,“快起來,你這樣行禮,我還怪不習慣的,說起來,我以前跟琴兒姑娘是一樣的人,都是服侍人的。”
李汝琴對她本就心存成見,見她笑得殷勤,覺得怪怪的,不知該說什麽。
杜雪晴卻道:“琴兒也喜歡秋千?”
李汝琴讷讷地點頭。
杜雪晴又道:“春日裏蕩秋千才好玩,現在天氣有些冷了。”她說着指了指對面的假山,“那邊去過沒有?”
李汝琴搖頭,低聲說:“沒有。”
杜雪晴道:“那邊好大一個湖,夏天在上面蕩舟是最好的,這個時候沒什麽玩的,不過在湖邊的亭子裏可以喂金魚。”
杜雪晴說完,見她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笑了笑,又道:“我也是個愛玩的,我在那邊的蒹葭院住着,你回頭得空,可以去那裏找我玩。”
李汝琴笑着點了一下頭,又垂下了眼。
杜雪晴打量她一瞬,轉身走開了。
婢女跟在杜雪晴身畔,走遠了又回頭瞥了李汝琴一眼,低聲說:“她還站着呢。”
杜雪晴沒回頭,“你瞧是她生得好,還是文杏殿裏那位好?”
婢女朝周圍張望一眼,見沒人,輕聲答道:“既是姐妹,總是有些相像之處。”
杜雪晴抿着唇笑,“我瞧着也有幾分相像,不過她現在還小,以後大了,不知殿下見了,會作何感想。”
園子裏的路曲曲折折,杜雪晴走到劉碧波居住的桃花居時,已是一身的汗,此時桃樹的葉子都落盡了,只有樹枝上還挂着桃膠。
婢女要通禀,被杜雪晴止住了,她輕手輕腳步入劉碧波房中,見她果然端坐在窗前抄寫佛經,待走到她身後,杜雪晴突然開口說道:“你也出門走走,總這樣抄法,回頭脖子該疼了。”
劉碧波不妨她站在自己背後,吓了一跳,筆戳在了紙上,白白弄壞了一張字,不禁皺起了眉頭,帶着抱怨和可惜道:“你走路怎麽沒聲呢?知道我抄經辛苦,還這樣吓唬人,又要重新抄了。”
杜雪晴意味深長地道:“是你心事太認真了,又反過來怪我。”
劉碧波眸光轉動,放下了筆,起身說:“我去給你沏茶。”
杜雪晴道:“你又不喝茶,沏茶做什麽,再說我也不是來喝茶的。”
劉碧波知道她有話要說,慢慢轉過臉來,帶着點笑意問:“那是為何事來的?”
杜雪晴一雙細長的眼睛眯了眯,“殿下回府了。”
劉碧波怔了一下又笑開了,“回府就回府嘛,這不是很平常的事,你又何苦跑這一趟。再說了……”她停頓一下,“跟我又有什麽相關呢!”
杜雪晴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她,“果真沒關系嗎?別忘了你現在可是齊王的孺人呢。”
劉碧波眸色沉了沉,盯着杜雪晴看了一瞬後,移開了視線,“你總是不信我,只好等那日挖出這顆心給你瞧了,只怕你才肯放心。”她聲音涼涼的,屋子裏光線不好,竟有幾分陰測測的意味。
杜雪晴也盯着她看了一瞬,忽然笑了,“我不要你的心,我們好歹在一起這麽多年了,只想勸勸你,趁早把別的想頭都斷了。”
劉碧波驚疑不定地看她一眼,而後露出愠色,“你再說這些神神叨叨的話,我就翻臉了。”
杜雪晴忙舉手作發誓狀,嗔怪道:“不過是一句玩笑話,你就急了!”
杜雪晴沒做聲,把桌上方才廢了的那張字拿起來看了看,團成一團後丢在了地上,“出去走走吧。”
“好。”杜雪晴甜甜一笑。
到了晚間,李汝宓沐浴後正要回房歇息,潘氏走了過來,“小姐困了吧?”
李汝宓點點頭,“琴兒睡了?”傍晚時李汝琴過來跟她說在花園裏撞見了杜孺人,神色間有點懼怕的模樣,被李汝宓安撫了一頓,此刻還擔心她被吓着了存在心裏,回頭再弄出病來。
潘氏笑着答道:“睡下了,應該沒事了,小姐放心吧。時候也不早了,小姐也安歇吧。”說着把一個蠟封的小小竹管遞給李汝宓,“周二媳婦拿進來的。”
周二跟他媳婦是李汝宓的陪房,掌管出行的車轎,李汝宓便知道這東西必然是從外面帶進來的,在燈下打開來看,看過後就火便燃了,“是哥哥。”
潘氏一邊打發李汝宓喝安眠的茶湯,一邊道:“大郎君說什麽?”
李汝宓道:“哥哥說不日就要随父出征,讓我多多保重。還說,秦家表哥被父親舉薦給殿下,不日就要在齊王府任幕僚。”
潘氏想了想,笑着說:“這是好事啊。”
李汝宓若有所思地望着燭臺上的火焰。
秦諾,又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