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李寔從大營回到府中,甫一進門,就被守在門房中的他父親的侍衛攔下了,李寔不得不去書房裏見了李昶。
李昶早已風聞南軍大營中發生的種種事情,只是傳言紛紛,他還是要問過兒子才能放心,等他聽完李寔的敘述,沉吟片刻,擡頭望向李寔,“你以為此事是何人所為?”
李寔被李昶有如實質的目光直刺如心底,從小到大,他不知被李昶這樣看過多少次,也不知道怕過多少次,這一次他卻不怕,“兒子以為是趙王。”
李昶不由又多看了他一眼,露出兩分贊許的目光,這個兒子以前只會舞文弄墨,看着柔弱不堪,但李昶知道,李寔只是缺乏歷練,該有的智慧并沒缺少,如今看來,果然如此,他心中稍稍感到一絲欣慰,但同時又覺得有一絲不安,“歷來奪嫡之争都牽扯極大,弄不好便會血流漂杵,白骨累累。”
李寔淡然一笑,“史書中是這麽說的。”
李昶又道:“我只有一句話提點你,在事态還不明朗之前,不可輕舉冒進。”
李寔心中不禁冷笑了一聲,父親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還是要明哲保身,就算妹妹嫁給了齊王,他依然要對此事袖手不管。不過李寔這一次沒有質問他,更沒有反抗他,恭謹地道:“兒子知道。”
李昶沒有察覺李寔嘴角的冷笑,只當兒子跟着他在淮南軍中歷練一番,已今非昔比了。
陸宛見自己的丈夫被侍衛攙進院中時着實吓了一跳。
驚呼說:“郎君這是怎麽了?”
李寔從侍衛手中抽出胳膊,輕描淡寫說:“摔了一跤而已。”他轉身吩咐一旁的侍衛,“你們都下去吧。”
“是。”
等侍衛們都離去了,陸宛和一個婢女一左一右将李寔扶到屋中,她沒見過這種陣仗,以前李寔每每挨打,她雖伺候過,那傷都在後背,李寔也只能躺着,今番看樣子是傷在腿上,她有點手足無措,“郎君是躺着還是?”
李寔指了指一側的矮榻。
陸宛只得扶他在榻上坐下。
抱怨道:“我就說軍營裏去不得,郎君就是不聽,如今可好,白白摔一跤,若是回頭落下殘疾,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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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寔道:“些許小傷,哪有你說得那麽嚴重。”
自從李寔從淮南回來後,陸宛就覺得他與從前有些不同了,只是哪裏不同,她也說不清楚,既聽李寔說是小傷,看神情又有些不悅,她也不敢再多言,轉身接過房中婆子端着的湯碗,“郎君還沒吃晚飯吧?先喝兩口湯墊補一下。”
李寔接過喝了一口,湯水入口甜膩,他微微皺了下眉,拿湯匙攪了下,見是紅棗蓮子湯,又給放下了,“聽說你伯父一家到許都來了?”
陸宛正吩咐婢女去廚下拿吃食,見問,笑着答道:“我小堂妹聘給了尚書令董大人家的二公子,今番伯父母是送小妹來許都完婚的。”
李寔道:“來日你準備些禮物,我們去拜會一下伯父大人吧。”
陸宛把一個靠枕放在李寔背後,讓他坐得更舒服一些,聽見李寔關照自己娘家人,她十分歡喜,甜甜道:“好。”
陸宛的伯父陸遙在前朝時官居一品,後來宇文邵代周自立,他因為心懷舊朝,太過耿介不被宇文氏所喜,一家人這些年一直在洛陽。李寔一直有心想要結交拜會,苦于沒有機會,這個天賜的良久,他自然不肯錯過。
(轉)
宇文攸從宮中回來,坐着馬車一直到府門內才停下,下了車後,王齊就忙趕上來回劉孺人在桃花居自缢之事。
宇文攸聽聞不由得頓住了腳步,“好好的怎麽會這樣?”
王齊不太好開口,遲疑一下道:“這件事情的內情,或許王妃更清楚一些。”
宇文攸想起方才在宮裏母親景皇後對他說過的話,景皇後說了一堆郡王寵幸嫔妃、外戚弄權的事情,然他舅父和表兄都在國子監修典籍,并沒有實權,所以他很清楚,母親那一堆話,其實是說給他聽的,他的岳丈剛建了大功,他對李汝宓也确實是視若珍寶,現在聽王齊說了這些,兩相印證,他心中登時覺得有些煩躁。
他一時擡頭望天,夜色如幕,月牙皎皎,星河璀璨,就像有一年太液池畔孔明燈升入高空的情景,他一時只顧着貪看夜色,雖然時隔幾年,他還記得那次放燈,幫他扶燈的正是劉孺人。劉碧波比他大幾歲,是個溫柔可親的人,雖然他對劉碧波無兒女之情,但這個從前常在母親宮中見面的溫柔女子就這樣死了,他還是有些悵惘。他看了會兒天色,擡起腳往書房方向走去。
宇文攸走至書房的影壁前時,一個人正從影壁後走了出來。
來人見是齊王,忙停下腳步躬身去行禮,“殿下。”
宇文攸微微挑眉,“秦諾,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裏?”
忽影壁後環佩叮咚,衣裙窸窣,宇文攸愣了愣,香風入鼻時李汝宓已款步走了上來,“殿下,是妾身叫表哥過來的。”
宇文攸壓下心頭不悅,略點了下頭,示意秦諾可以走了,再看向李汝宓時,目光在她的披風上稍稍停留就收了回來,“正好有一件事要問你。”
李汝宓的目光卻在宇文攸周身徘徊,發覺宇文攸不像是受過傷的樣子,她懸着的一顆心也落了下去,“昨晚到底是怎麽回事?”
宇文攸上前挽了她手臂往書房中走去,大手握着她的手,用拇指緩緩摩挲着她的掌心。
“劉孺人死了,是怎麽回事?”
“此事暫時還沒定論,底下人空口白牙說的話,還做不得準,我讓表哥過來幫忙查的也正是這件事。”
“難道還有什麽內情?”
宇文攸扶着李汝宓在書房一側臨窗的榻上坐了,示意跟着的人都退下,王齊最後一個出門,到門檻外還順手掩上了房門。
“據桃花居的婢女啾啾說,劉孺人與趙王府過從甚密,趙王妃過生日那次,她與人在花園的水榭裏私會,被琴兒撞破,殺了琴兒滅口。”
宇文攸微微蹙眉,“琴兒溺水一事,趙王府後來不是送了個丫頭過來認罪了嗎?如果琴兒真是她殺死的,這件事既然已經遮掩過去了,她為何還要自缢呢?”
案頭的茶具都是齊全的,李汝宓用木匙取了茶葉放入壺中,擡手輕輕抿起耳後亂發,“所以說還要詳查。”
宇文攸拿起火絨幫她點燃爐子,“那你讓秦諾查什麽?”
“今天長史大人去母後宮中報喪,母後自然有賞賜下來,其中一項是給了劉孺人家裏的賞銀,細說起來,我才知道原來劉孺人在許都還有一房遠親。啾啾的話自然不能全信,但若劉孺人真的與趙王府有關聯,試想,她一個從小長在坤儀宮母後身邊的人,什麽原因會讓她跟趙王扯上關系?”
宇文攸望着指端那一點火星,眸光閃了閃,“你是怕她有什麽親戚被趙王捏在手裏作為要挾?”
李汝宓擡頭注視着宇文攸,心中忽然升起一陣淡淡的喜悅,為他們之間這種默契感欣喜,“這是一種可能。”
宇文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撂下手中火鐮,忽然睨着李汝宓說:“以後這種事情就交給我去查吧。”
李汝宓看着宇文攸,不由噗得一笑,“殿下是又想扔我的披風了吧?”
宇文攸被戳破了心思,索性也不掩飾,挑眉瞪眼地做出一副兇相,“近則不遜。”
李汝宓道:“殿下可直說我是小人嘛。”
宇文攸伸手點了點李汝宓的額頭,順手從案上的小碟子裏拿了塊糕點過來塞入口中。
“殿下還沒用晚膳?”
宇文攸含糊不清地說:“母後吃齋,晚膳沒啥好吃的,我沒吃飽。”
李汝宓道:“那我讓人去廚房傳膳吧。”
宇文攸擺手道:“不用了,吃點茶點就好了。”
李汝宓見一旁擺得還有哥哥讓人送來的淮南桔,就拿起一個慢慢剝着,“我的事情都交代完了,現在輪到殿下了。”
宇文攸接過她遞來的桔瓣送入口中,“我說出來,你可別擔憂。”
李汝宓神色一凜,“殿下請講。”
宇文攸道:“其實這次摔的不是我,是子實。”
“哥哥?”李汝宓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是。”
(轉)
趙王府的書房裏此刻也是兩人對坐,然對坐的另外一方卻是趙王宇文嚴的謀士劉喜。
“你說今天父皇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宇文嚴手裏攥着一塊玉環,眉間盡是憂慮。
劉喜道:“屬下以為,皇上可能暫時還不想立儲,所以才以這種方式敲打殿下。屬下還聽說齊王傍晚時進宮了。”
宇文嚴瞥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桃符也受到了同樣的敲打。”
劉喜颔首,“屬下以為是這樣的。”
宇文嚴一時不語。
劉喜察言觀色,又道:“皇上春秋正盛,有這樣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殿下卻不可不早作打算。”
宇文嚴哼了一聲,“才剛剛有點動作,父王就出面了,恐怕這府裏也少不了父王安插的眼線,你說,還怎麽施展拳腳?”
劉喜悠悠道:“屬下是這麽想的,殿下不是在齊王府還有一條線嘛,這次事情剛過去,為了不引人耳目,可教那條線慢慢地伺機行事。”
“還是要在子嗣一事上做手腳嗎?”
劉喜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