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宇文攸已就着茶水吃完了一碟子糕點和半碟桔子,也把昨晚到今日的種種都告訴了李汝宓。

“這麽說,殿下還要奉旨養病了。”

他既然聲稱自己墜馬,鬧得滿城風雨,若第二日就去上朝,此事在滿朝文武前未免顯得兒戲,所以皇帝的意思,讓他在家裏散一段日子,但這段日子到底是多久,皇帝卻沒有明示。李汝宓心中隐約覺得不安起來,不知皇帝是要保他,還是要棄他,或者皇帝還在衡量。

宇文攸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汝宓道:“不,是奉旨陪你。”

李汝宓正想着心事,忽然擡頭,與宇文攸四目相對,被他看得心中快跳起來,把手中最後一瓣桔子塞到他口中,“慣會耍貧嘴。”

兩人說笑了一會,宇文攸嘆息一聲又道:“大哥其實真的大可不必。”他本來也沒真的疑心鐵釘之事的幕後主使是趙王,可他父王的舉動卻從側面告訴他,那件事就是他兄長所為。

李汝宓給他杯中又續了點熱茶,沒有作聲。

宇文攸接着道:“其實我對那個位子沒有執念,只要天下蒼生好,誰來坐都一樣,他坐了,我樂得做個富貴王爺。”

李汝宓仍舊沒接言,前一世,兩人失和,所以她并沒有機會得知宇文攸心裏的真實想法。後來宇文攸郁憤而死,她只當他是因為痛失了皇位的緣故,才那麽消沉,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宇文攸越過桌子握住了她的手,“等你生下孩子,我們不如去齊國吧,父親把那裏封給我,我一直都還沒有去看過。”

離開都城,不參與奪嫡,或許上一世的悲劇也是可以避免的,如果真的去往齊國,還可以從樂浪把母親接過去照顧。就算最後仍舊要卷入奪嫡,此時以退為進,也不失為良策,李汝宓想到這裏,不覺笑了,“好。”

(轉)

四月間,宇文攸生辰,因為自請之藩的奏折已經得到了皇帝的批複,所以就算對外聲稱‘腿傷已好’,他仍舊深居簡出,連生辰也不過是在花園裏簡單擺了幾桌家宴,不過臨近中午時,府裏還是來了些賓客。

趙王府裏來的是趙王、王妃和兩位孺人并宇文敏,李府中來的是李寔夫婦和李汝玉、李汝珍兩姐妹,他舅父家則是表兄羊朔攜了表嫂一起過來的,至于朝中官員前來拜會的,王齊都按照齊王的吩咐擋在了門外,一概不讓入內。

因為宇文攸已經自請之藩,宇文嚴将成為唯一留在許都的皇子,在競争太子方面的優勢十分明顯,所以兄弟間雖然有過之前的龃龉,但這次見面,宇文嚴對宇文攸的态度還是好了許多,只是宇文攸清楚他兄長表現得這麽親熱不過是惺惺作态,心裏更覺厭煩,好在虛應酬了一番,李寔和羊朔還有族中的宇文曠等堂兄弟都趕來了,宇文攸便抽出身去招呼衆人了。

女眷這邊在杜雪晴的蒹葭居旁臨水的軒子裏擺了宴席,因為天氣熱,李汝宓穿得單薄,就稍稍有點顯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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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李汝宓拉了陸宛的手,半開玩笑說:“你跟哥哥也成親這麽久了,什麽時候讓我做姑姑啊?”

陸宛臉色一紅,低下了頭,過了片刻卻問:“你們真的要去齊國了嗎?”

李汝宓點頭,“已經派人去那邊收拾宮殿了,等孩子生下來滿了月我們就動身。”

陸宛有些不舍道:“那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李汝宓不覺微笑,“我這還沒走,嫂子就問我什麽時候回來,我可怎麽答呢。”

陸宛也知道自己的問題過去無理,低頭笑了笑。

李汝宓看了看席上趙王府正和羊侍郎的夫人聊天,李汝玉坐得遠,李汝珍早不知道跑哪裏去玩了,就低聲向陸宛道:“我打算去了那邊就把母親接到身邊,此事你跟哥哥說說就好了,不要再聲張了。”

陸宛輕輕點頭。

一時趙王妃撇了羊侍郎的夫人,走來叮囑了李汝宓一些養胎的話,李汝宓笑着應承她,正閑聊着,忽然見水仙跑進軒子裏笑着說道:“那邊準備唱戲了,兩位王妃和幾位貴人不如移步過去看個熱鬧。”

李汝宓坐久了也覺得乏了,遂讓趙王妃說:“殿下從洛陽請來的戲班子,想來有些意思,嫂子也去看看吧?”

趙王妃生下郡主後身體失調,如今雖然養過來了一些,但這幾個月裏宇文嚴總是專寵府中一個叫孫秋棠的孺人,她未免心中有些委屈,又添了一層氣,故而氣色瞧着還是不太好,她其實并沒有什麽心思看戲,不過這樣的日子,也不得不勉強應酬,點頭說:“好。”

一行人出了軒子向岸上走,李汝玉故意落後兩步,走到陸宛身側,輕聲道:“嫂嫂,珍兒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不如叫個丫鬟将她喚回來吧。”

陸宛一想确實有一會兒沒見李汝珍了,這兩個小姑都是跟着她一起出門的,若是有個什麽,自然都是她看管不周,忙道:“我留下等一會兒,你先去看戲吧,等找到了珍兒,我就帶她過去。”

李汝玉微笑着輕點了下頭,移步向外走去,陸宛自吩咐了身邊跟着的丫鬟去園子裏尋李汝珍。

軒子裏的人一時都走盡了,陸宛倚着水榭欄杆喂了一會兒魚,又把席上的鮮花拿在手中把玩,身畔的婢女輕聲道:“大娘子,方才聽王妃說戲班子是從洛陽來的,你母家不是在洛陽嗎?你要是想去聽聽鄉音,就讓奴婢留在這裏等人吧。”

陸宛笑道:“祖父自己養了戲班子,我從小不知看過多少戲文,現在年紀越大,越覺得噪噪雜雜的沒什麽趣,還不如這樣清清靜靜坐着舒服。”

婢女并不是她洛陽陪嫁過來的,哪知道她家裏根底,笑着奉承道:“那奴婢給大娘子倒一盞熱茶吧。”

陸宛點點頭,丫鬟倒了茶,主仆兩個正在閑話,忽見一個面生的婢女從外走來,笑盈盈問:“這是王妃母家的大娘子吧。”

陸宛起身道:“是我。”

婢女道:“王妃因不見了娘子,一問之下,原來娘子在等三小姐,王妃特讓奴婢來告知娘子,三小姐已經在那邊看戲了,請娘子過去呢。”

陸宛道:“有勞你跑一趟。”說着由那婢女在前引路,向外走去。

三人一時走到一座假山旁,已經能聽見那邊的絲竹之音了,假山旁陰涼,地上生者青苔,陸宛一不小心滑了一跤,好在婢女及時伸手來府,才不致于跌到,她剛剛站好,就聽到假山後面傳來人說話的聲音。

說話的兩個都是女子,其中一個道:“她就是被你們逼死的吧。”

另外一個聽聲音有點懼怕,“你說什麽,我不懂。”

先那個冷笑着诘問道:“你真的不懂嗎?”

這個道:“你讓開,我要走了。”

陸宛不是個多事的人,何況現在又不是在李宅,她剛要走開,卻見一個人飛也似的從假山後奔了出來,卻是趙府裏的孫孺人,孫孺人看見她也吃了一驚,遙遙點頭示意一下便走開了,陸宛正在想另外一人會是誰,一擡頭就看見齊王府的杜孺人也慢慢從假山後走了來。

杜孺人見了她倒也不慌,“李家娘子。”

李寔官階低,陸宛身上也沒什麽品秩,故而見了齊王府的孺人也是要行禮的,她彎腰成禮,“杜孺人。”

杜雪晴眸色深沉,臉上猶有一絲餘怒,沖她略點了下頭,便擡步走開了。

陸宛目送杜雪晴走遠,心裏七上八下,直到旁邊的婢女提醒,她才從小揀小路往戲樓方向去。

到了戲樓上,果然看見李汝珍好好地坐在李汝玉旁邊看戲,陸宛心裏亂糟糟的,又見李汝宓向她往來,目光中帶着詢問的意思,她忙展顏一笑,李汝宓遂沖她點點頭,又轉過頭去看戲了。

陸宛走到李汝玉旁邊的空位上坐下來,李汝玉打量着她,輕聲詢問道:“嫂嫂怎麽了?”

陸宛知道自己的臉色必然不好,摸了摸臉,随口哄她說:“剛才在假山旁邊滑了一跤。”

李汝玉臉色閃過一絲不解之色,“嫂嫂怎麽走到那邊去了?”

陸宛詫異道:“有什麽不對嗎?”

李汝玉搖了下頭,“我們剛才過來就沒經過假山,路也寬敞好走。”

“這樣啊。”陸宛不覺疑窦叢生,她擡起頭去找方才引他們過來的婢女,滿堂賓客,遍尋卻已不見那婢女的身影。莫不是她故意引我從那邊過來,故意讓我聽到那位孫孺人和杜孺人的話?雖然他們的話中的意思似乎關于一條人命,但阿宓現在懷着身孕,恐怕也不适合告訴她吧?陸宛在心頭反複思量,最後決定回府後先将此事告訴李寔,再多定奪。

李汝玉這一天又得趙王妃親自拉着噓寒問暖,回程的馬車上不免心曠神怡,籌劃着回到府中如何說給母親杜氏聽,讨母親的歡心,故而連旁邊小妹李汝珍和嫂子陸宛的閑聊也懶得湊趣,可是回到府裏,等她迫不及待地走到母親所居的堂上時,母親的臉色卻是從未有過的難看。

李汝玉極有眼力見,她忙收斂起自己心頭的喜悅,謹慎地問道:“母親,發生什麽事了?”

杜氏瞥見是她,稍稍收起眼中憤怒的光芒,“玉兒回來了。”她嘆了口氣,又道:“那個女人已經被他們悄悄從那苦窯裏接出來了,你說她若是回來了,還有我們母女好日子過嗎?”

李汝玉稍稍一想就明白母親說的是父親的前妻,長姐長兄的生母徐氏,她腦中閃過轟隆巨響,所有的方才刻意掩飾着的喜悅在這一瞬間徹底都沒了,口中喃喃道:“不能讓她回來。”

杜氏聽聞,不覺看了她這女兒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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