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盧缺走後,杜雪晴站在芍藥花叢中長長吐出一口氣,懸了一日夜的心,至此終于放下了,因為她知道盧缺的本事,齊王府這樣守衛森嚴的地方他都能輕易混進來,看住一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席間李汝宓去敬酒,杜雪晴隔着人群望着她,從她的身上讀出了一種孤勇之意,同樣作為女子,她知道自己永遠沒有這種勇力,不然當年父母親眷俱亡,她早該死了,怎麽會茍延至今。心裏愈是知道李汝宓要做什麽,她就愈是欣賞之惋惜之,想要阻一阻她。
她是怎麽知道的呢?這還要從昨日她去看李汝宓說起。
昨天杜雪晴看出李汝宓有意托孤,她心裏尋思縱使皇後迫害,齊王不能公平處置,李汝宓應該也不會萌生死意,應該是因為另外一件更嚴重的事情,所以她第一時間想到了秦諾,也去找了秦諾。
杜雪晴說出心中的疑慮,秦諾良久不語。
杜雪晴有些不耐煩,“你這是怎麽了?”
秦諾道:“這件事情,按理說阿宓是不知道的,可是除了這個原因,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緣故了。”
杜雪晴好奇道:“什麽事?”
秦諾道:“你知道,如今李府裏的婦人杜氏是阿宓的繼母,阿宓的生母一直在外,前不久得到消息,她死了。”
“死了?”杜雪晴不可置信道。
秦諾道:“是的,死于非命。此事說來話長,反正徐氏死後,我第一個懷疑的是杜氏,阿宓應該也會懷疑杜氏。”
杜雪晴皺眉思索了一會兒,“你覺得王妃知道了這件事後,會怎麽做?”
梅箐居裏遍植梅樹,夏日裏到處是樹木的濃蔭,秦諾眼底映着濃綠的色彩,神色顯得極其陰郁,“她這次沒有找我商量,我也猜測不出。不過我知道府裏有個人她很信任,那是她母親以前的婢女。”
“她叫什麽名字?”杜雪晴立即問道。
“姓呂。”秦諾說。
杜雪晴手裏撕扯着一片葉子,思量着說:“我大概知道她是誰了,行,我去找她了。”她說着轉身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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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諾追上去兩步,“杜孺人,請你務必攔住她。”
杜雪晴聞言止住了腳步,她回頭似笑非笑看着秦諾,“方才她剛說過要讓小長安認我做幹娘,如果她真的出事了,子憑母貴,我手裏握着一個齊王的嫡長世子,以後這府裏,就數我最大了吧?你說我為什麽要攔她?”
秦諾眼中閃過驚怒的神色,一把握住了杜雪晴的手臂,“你……”
杜雪晴低頭看了看秦諾青筋暴起的手,她緩緩擡了擡手,秦諾依舊沒有松開,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說:“求你了。”
杜雪晴不知道聽沒聽見,她笑盈盈地把另外一只手搭在秦諾的手背上,還用食指摩挲了一下,“詹事大人,男女授受不親,你拉着妾身不肯松手,可是越距喽!”
秦諾大驚回神,忙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杜雪晴卻趁着秦諾驚呆,順勢上前一步,挑起秦諾的領口朝裏面看了看,口中還故意數道:“一、二、三、四,這種天氣你還穿四件,難怪手心裏出這麽多汗。”她說着把帕子塞到秦諾手裏,“把你身上的一樣東西借我用用?”
秦諾被她挑了衣領,瞬時紅了臉,手中又被塞入一塊冰涼的絹帕,更是如觸了電,那帕子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又滑又涼,秦諾握在手裏,卻是怎麽都撫不平胸口那團火焰,緊接着又被她出言輕佻,秦諾額上的青筋幾乎都跳起來了,“你還要怎樣?”
“呂氏不肯相信我怎麽辦?總要給她一樣她信得過的物件吧。”
秦諾思索一瞬,從腰間扯下自己出入齊王府的腰牌,“只有這件東西可以證明我的身份,不過你用我要盡快還給我。”
杜雪晴含笑點頭,袖在手中扭身走了。
秦諾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良久後才回過神,心裏不禁萬分懊惱,剛才怎麽又被杜孺人給捉弄了呢!
見過秦諾後,杜雪晴第一時間去找呂氏。
自從孩子出生後,呂氏就被李汝宓指派去看顧孩子,杜雪晴前幾次去看小世子的時候聽人叫過她,所以對她還算有點印象。
杜雪晴再次回到文杏殿,徑直步入偏殿,小世子此時吃了奶剛睡,奶媽坐着歇息,呂氏和兩個小丫鬟在整理浣衣所剛送來的孩子的衣物。
“阿姆,能否借一步說話?”杜雪晴向呂氏道。
呂氏讷讷地擡頭看她一眼,“杜孺人。”
“跟我出來一下。”杜雪晴見她坐着不動,只好直言。
呂氏應了一聲,慢吞吞放下手中衣物跟在杜雪晴身後出了偏殿。
杜雪晴一直走到文杏堂後的一座涼亭裏才停下腳步,這裏地勢開闊,四周都一目了然,如果有人走來,很遠便能看見,是個絕佳的說悄悄話的地方。
“王妃的生母死了,阿姆知道了吧?”杜雪晴開門見山道。
呂氏臉上布滿皺紋,顯得很蒼老,她聞言眉頭跳了一下,臉上神色倒是沒怎麽變化。
“是秦詹事讓我來找你的,他怕王妃做傻事,希望你能攔住她。”說着将秦諾的腰牌遞給了呂氏。
呂氏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後遞還給杜雪晴,她低頭不知想着什麽,好一會兒後擡起蒼老的臉說道:“她問我要一種藥。”
杜雪晴臉色随之一變,“毒藥?”
呂氏點頭。
杜雪晴皺眉沉吟道:“毒藥,要麽是殺人,要麽是自殺,不管哪一樣都會毀了她,一定要攔住她。藥呢?你可曾給她了?”
呂氏搖頭,“還沒有,方才孺人過去的時候,奴婢正準備趁着小世子睡了好送過去呢。”
杜雪晴松了口氣,“那就好,你把藥換了。”
呂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朝杜雪晴行了一禮便匆匆走了。
杜雪晴随手撫着一片芍藥花瓣,尋思也該回花廳裏看看了,如果發現杜氏沒有中毒身亡,不知道王妃又要怎樣呢,只有一個盧缺在旁邊看着,她也實在難以放心。
(轉)
李汝宓來不及多想杜氏喝了毒酒後為何還好好的,她只是迫切地想要杜氏死,好為母親報仇。所以等到敬完酒後,她又重新回到杜氏身旁,向杜氏和李汝玉說道:“這裏人多,沒把小世子抱過來,母親和妹妹若是想看,跟我到那邊的偏殿裏去吧。”
杜氏心裏有點猶豫,正笑着未答,秦老夫人聽到了,先開腔說道:“我老天拔地的走動不便,這副模樣沒得還要吓着孩子,阿宓既然請你們去看,你們就當是替我去看看吧。”
滿座賓客能有資格見到世子真容的可不多,這也算是臉上有光的事情,何況還有秦老夫人在旁邊這樣說,杜氏在人前喜歡裝孝順媳婦,當下笑吟吟地答應了。至于李汝玉,她早都想多見識見識這齊王府的榮華,巴不得多走幾個地方去瞧瞧看看。
李汝宓為表親近,特意一手拉着杜氏,一手拉着李汝玉一同向外走去,邊走邊含笑同他們兩人說些家常話,杜氏心裏不免得意起來。
等到了花廳外面,李汝宓又笑着低聲說道:“近日宮裏賞下不少好東西,女兒想着孝敬祖母和母親,奈何剛生完孩子還不能出門,就想着叫母親和妹妹親自過去挑揀幾樣喜歡的。”
原來是為了向我們顯擺自己的恩寵,杜氏想到這裏,不免又嫉妒起來,尋思自己的玉兒何時也有這樣的體面就好了。她既然這樣想,就再不懷疑其他,嘴上奉承着李汝宓,心裏雖然怨怼,但轉念又尋思着走一趟也不虧,到時候多拿點東西就是了。
盧缺一直留意着李汝宓的一舉一動,看到她挽了杜氏向外走去,就随手拿了碟果子做掩飾,蹑手蹑腳地跟了出去。
盧缺看到李汝宓和杜氏三人步入一個月洞門,正要跟過去,一轉眼看見杜雪晴從那邊的林蔭下走來,遂止住了腳步。
杜雪晴盯他一眼,“不是讓你跟人嗎?”
盧缺用下巴指了指李汝宓去往的方向,“跟着呢。”
一別多年,盧缺與當初的性格差異其實還是很大的,以前腼腆猶豫,現在冷淡直接,杜雪晴一念轉過就沒再多想,“走吧。”
盧缺點頭,等着杜雪晴在前面走了,他緩步跟在她身後。
李汝宓一邊攜着杜氏往前走,一邊想自己要如何趁其不備殺了杜氏,她從來殺過生,就算是一條蟲子也沒弄死過,想到要殺一個活生生的人,未免頭皮發麻,不過想到母親慘死,她又不再懼怕了。
話本裏看到過一些打鬥的場面,宇文攸的書房裏有兵書,李汝宓記得看過一個詞叫甕中捉鼈,她腦子裏亂糟糟的。
終于,一行人走到了文杏堂的偏殿門口。
李汝宓擡手推開門,“母親,妹妹,就是這裏。”她知道自己笑得很僵,還是竭力維持着笑臉。
三人步入殿中,奶娘和呂氏并幾個丫鬟守在小世子的搖籃旁,有做針線的,有拿着木頭玩具逗孩子的,見了李汝宓,都齊齊行禮問安。
李汝宓讓衆人平身,又吩咐說:“我帶母親和妹妹過來看看孩子,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答應着起身離開,呂氏走在最後,李汝宓瞥了她一眼,“阿姆,你留下來,若是世子不乖了,還要你哄着呢。”
“是。”呂氏頓下腳步。
李汝宓瞥了眼針線盒子裏的剪刀,抿了抿嘴角,向杜氏道:“母親,我們過去吧。”
“小世子真是龍章鳳姿……”一連串的恭維人的好字眼從杜氏嘴裏竄出來。
李汝宓耳朵裏嗡嗡的,她一概沒有聽見,一步步走到那針線盒旁,彎腰拾起剪刀,緊緊攥在手心裏,揚起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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