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就在李汝宓用盡全力要把剪刀刺向杜氏後心的時候,身後的殿門被人突然推開了。
“王妃。”杜雪晴高聲呼道。
盧缺已搶先一步沖了進來,杜雪晴在他身後又關上了殿門,不管這裏面即将發生什麽,都不能讓外面的人知道。
李汝宓雖然沒有回頭看,但因為心跳太快,手中的剪刀還是滑了一下,她欲要再次刺下去的時候,李汝玉忽然擋了過來,“你要做什麽?”方才還在稱呼李汝宓姐姐,此刻眼中都是敵意。
“父債子還,你是她的女兒,也是一樣的。”李汝宓毫不猶豫地刺了下去。
杜氏本來趴伏在嬰兒的搖籃上,驚聞變故後一時難以起身,待轉過身來,又撞到了李汝玉,李汝玉的後頸本來已在剪刀之下,被她一撞,卻把李汝玉的臉送到了刀下,鋒利的刀尖劃過李汝玉的面頰,血立即就流了出來,這張臉是李汝玉最珍視的,她慘呼一聲,摸到臉上的血,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震驚,又是崩潰,猶豫了一下,翻過身就向搖籃裏的孩子撲了過去,呂氏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攔住了她。
這邊盧缺已上前抓住了李汝宓的手腕,李汝宓轉身看到是他,有一瞬的失神,繼而道:“你也是廷尉出身,她殺了我母親,難道不該償命嗎?”
盧缺對上李汝宓驚怒中迸發着痛意的眼睛,怔了一下,她的眼神太過銳利,痛和恨和憤怒都那麽直接地刺到盧缺的心底,分明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可卻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或者說,是重新認識了一次!盧缺不由自主就松了手,但又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沒徹底松開,手依然搭在李汝宓的腕間,用不大的聲音道:“有人刺殺小世子!”
李汝宓怔了怔,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盧缺,盧缺沖她點了下頭。
杜雪晴和呂氏也都愣住了,不過很快就懂了那幾個字的含義。
只見盧缺再次緊緊抓住李汝宓的手腕,帶着她向前急行兩步,把剪刀送到了在地上滾爬的杜氏脖頸間,李汝宓看他一眼,仍舊有些不可置信,盧缺卻沒看她,擡腳踩在杜氏身上,然後才側過頭看了李汝宓一眼,手在她腰間似乎是輕輕推了一下,而後松開了李汝宓的手腕。
李汝宓閉上眼,用盡全力刺了下去。
屋子裏響起兩聲慘叫,一出于杜氏,一出于李汝玉,她其實已被呂氏随手抓起的一件小兒衣物緊緊勒住了脖子,只是看到自己的母親被刺,又拼力掙脫了開來,用變了調的聲音呼出‘救命’,然而聲音還沒徹底傳出去就被堵回了喉嚨間,因為她再次被反應過來的呂氏勒緊了脖子,同時捂住了嘴。
李汝宓看着杜氏的身子慢慢軟倒在血泊中,身上有些脫力地踉跄了一下,盧缺從後面伸出手扶住了她,李汝宓松開手中剪刀,轉過臉看着盧缺,這一切太出乎她的計劃和預料,本來想着用毒的,後來杜氏沒被毒死,她是想過将其騙到人少處殺了,那是一時憤恨沖昏了頭,可演變成這樣,人真的被她殘殺了,她又有點不太能接受,她腦子裏有點亂,努力厘清着思路,對上盧缺鎮定的雙目,忍不住就問出了口,“現在怎麽辦?”
盧缺似乎是沖她笑了笑,擡腳就在屋子裏一通亂踢,末了拿起剪刀走到李汝宓眼前,“王妃怕痛嗎?”
李汝宓已經猜到他要做什麽,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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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缺就挑胳膊手腕手背這些明顯的地方拿剪刀劃了幾下,又示意李汝宓蹲下,抓起杜氏的手在她身上一通亂抓,最後把搖籃裏的嬰兒抱出來丢在了地上,然後站起身,走到杜雪晴身旁耳語了句什麽,杜雪晴立即高聲向門外呼喊道:“來人啊,有人刺殺小世子!”
有人行刺世子的消息被殿外守着的婢女和寺人們飛快地傳遞出去,等侍衛統領元七帶着人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劫後餘生’的李汝宓坐在血泊中抱着自己的孩子,杜雪晴正把呂氏從地上攙扶起來,而盧缺,早已經趁亂溜走了。
元七幾乎要昏厥過去,光憑眼前的狀況來判斷,他不确定世子是否還活着,如果世子真的死了,他恐怕是府中最難辭其咎的那個。
元七想到性命恐怕不保,腿先軟了,他喘了兩口氣,扶着殿門嗫嚅說:“孩子,孩子沒事吧?”
李汝宓良久後才擡起頭,沖元七搖了搖頭。
杜雪晴佯裝擡手理了理鬓角的頭發,做出驚魂甫定的模樣,“還不快去請殿下過來!”說罷一屁股軟倒在地,竟然抽泣起來。
元七懸着的心先放下來一半,結結巴巴道:“是,是。”轉過身吩咐了旁邊的侍衛去請齊王,又指着屋中地上的杜氏和李汝玉說:“這,這是怎麽了?”
杜雪晴劈頭蓋臉罵他道:“就是這兩個惡毒的婦人要害小世子,他們這種人就該拉出去喂狗,你們還傻愣着幹什麽,放他們的屍首在這裏,是要吓死我們嗎?”
“是是是。”元七再次結結巴巴說。
這屋裏死的人就算再惡毒,可也是朝中大将軍的妻女,可以預見的,接下來一段日子阖府都不會有寧日,不過元七到底是個武人,想到這裏也就打住了,沒再繼續琢磨這件事中更棘手的那部分,當下他硬着頭皮吩咐身邊的侍衛進去收拾地上的死屍。
(轉)
盧缺從齊王府離開後就去了西市的一家酒肆,這家酒肆是廷尉寺裏一曹掾的娘舅開的,他們這些辦差的捕快小吏沒事時常聚在此間喝酒,所以他如今就算不在廷尉寺當差了,也仍然習慣到這裏來。
盧缺一跨入酒肆,那掌櫃的就笑着向他打招呼,又說:“張老大他們在樓上。”以為他也是來聚飲的。
盧缺略一點頭,徑直向樓梯上走去,果然剛上去,就聽見裏面嘈嘈雜雜的,正是他在廷尉寺的那般兄弟們。
張老大面朝樓梯坐着,先看見了他,立即沖他招手,“小盧。”
“張大哥。”盧缺抱拳說。
“快過來。”
“哎!”盧缺答應一聲,跳過最後兩階樓梯,魚躍而上。
張老大旁邊的一衆兄弟們忙朝一旁擠了擠,給他空出一個位子來。
小六子把自己喝酒的杯子在袖口抿了抿,拿起酒壺倒了一杯給盧缺,“盧哥,你先用我這個喝吧,我再下去拿個杯子上來。”說着站起身來。
“多謝。”盧缺一直很喜歡和這幫人親密無間的感覺,接過一口喝盡,又順手拿起旁邊李樁的匕首割了片肉塞入嘴裏。
張老大示意旁邊的兄弟給盧缺滿上酒,“小盧,你這些日子去哪了?”
盧缺揚眉一笑,“我去了趟洛陽,這些年在許都當差,很少有機會去遠處走走,現在有時間了,就過去看看。”
張老大沉吟着又問:“就是說,咱們這個行當雖然俸祿不多,但也勉強夠養家糊口喝酒了,你為何突然不做了?”
盧缺放下匕首,又端起了酒杯,“做煩了,每天就是到處去抓人,沒什麽意思。”他笑着搖了搖頭,又一口喝掉一整杯酒。
張老大笑道:“你小子,不是沒意思,是還沒個婆娘拴住你的心,也行呗,你四處走走看看,實在不行了就再回來呗。”
盧缺點點頭,擡手又拿起酒壺給自己滿上一杯。
衆人免不了一陣哄笑。
張老大笑着問:“剛才說到哪兒了?”
李樁抓着耳朵說:“我也不記得了。”
一兄弟拿筷子敲着酒杯道:“說到趙寡婦的窗戶被人推開了。”
衆人又是一陣笑,張老大拍了李樁一巴掌,“趙寡婦,接着說。”
李樁就繼續講方才沒講完的黃段子。
葷段子下酒,是他們這些人以前最好的放松方式,盧缺看着衆人漲紅的臉和猜枚劃拳時誇張地揮舞着的手臂,忽然有些笑不出來,因為他覺得有點寂寞。
杯中的酒是淺黃色的,他們這些人喝不起好酒,只能買這種便宜酒喝,便宜的酒渾濁,即便沉澱過,依然帶着色。而就是這樣的色澤,卻讓盧缺驀然想起那個女人身上同樣色澤的紗衫,那樣輕透,又那樣柔軟。
還真讓張老大說着了,他盧缺想女人了!這可真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可那個女人,卻不是他能夠肖想的。
本來是去找另外一個女人的,想不到卻邂逅出一段绮念來。盧缺不由得在心裏苦笑起來。
他剛才之所以急急地從齊王府中離開,是因為他雖然做廷尉寺的走吏,但一直不太習慣面對血腥,那滿屋子的血腥氣在午後的悶熱中發酵着,讓他有種要窒息的感覺。可是現在,他卻又有點想回去,想回去看看那個女人會怎樣面對那個局面。
她是個善于糊弄人、聰明的、銳利的、甚至有點狡詐的女人,她應該能應付那個局面的,盧缺在心裏想。
他再次端起酒杯,手指搭在粗粗的陶瓷上面,心裏卻不可抑制地渴望着那個女人的肌膚,他握杯的手适才剛剛觸摸過的,那麽細膩又冰涼,但卻可以燙傷人的心。他拿剪刀劃她的手臂,血珠子崩出來,就像是素白的綢緞被撕裂開,血珠在她的皮膚上面滾動,就像是大雪天柿子樹上的紅果子墜落,那是兩種最普通的色彩,也是極致的色彩,讓盧缺的瞳孔為之震動。
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剛才踩在盧缺愈來愈快的心跳上。他轉過頭,看見是剛才下去拿酒杯的小六子急急忙忙跑了上來。
“張大哥,魯大哥在下面叫你呢。”小六子說。
張老大詫異道:“老子今天又不當差,他叫我做什麽?”
小六子道:“說是齊王府發生了命案,他們那一隊兄弟剛好都撒出去了,急需人手呢。”
“齊王府,那可不是咱們這種人能進去的地方。”張老大哼笑一聲,擱下杯子說:“走,去看看。”
盧缺緩緩起身,靜靜看着張老大說:“既然是缺人手,我也去吧。”
張老大稍稍想了一下,點頭說:“也行,走吧。”
所有人都呼啦啦站起身,匆匆往樓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