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皇家的滿月宴上突發了慘案,但凡有點眼力勁的賓客們都是避之不及,不等主人家來送,就紛紛告辭走了,一時門前的馬車亂糟糟的,但賴着不肯走的也有,比如趙王,王齊一個頭兩個大,幾乎都要直說逐客了,宇文嚴才冷笑一聲,帶着一并前來的女眷們上車走人。

餘下的嘛,就剩下了廷尉寺長官,本是來赴宴,那就正好留下查案。

再就是李昶一家。

別說王齊不知道如何去招呼李昶,李昶自己也是懵的,杜氏和李汝玉的屍首他只看了一眼就命人拿布遮擋了起來,他知道杜氏不是省油的燈,但也不相信杜氏會去刺殺小世子,他覺得一定是哪裏弄錯了,可這又不是夢,是真的,他來回在屋中踱着步子,猶如困獸一般。

同來的秦老夫人聽聞消息之初就昏厥了過去,後來又被衆人掐着人中救醒,至于李汝珍,她是最可憐的,爹爹她是不敢靠近的,母親和姐姐又死了,只有個老祖母,可老祖母被人救醒後就一直抹眼淚,瞧着還要她去照顧,她覺得無依無靠,第一次嘗到了恐懼的滋味。

王齊正在門口徘徊,宇文曠大步跑了過來,“王翁,廷尉寺的仵作等人來了,你讓裏面的女眷先避一避吧。”

府裏已經亂套了,衆人遇到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王齊,王齊滿頭都是汗,聞言點點頭,跟着宇文曠匆匆而去。

縱使外面已經沸反盈天,文杏堂的正殿裏還是一片寧靜。

李汝宓也已經從最初的恐懼慌亂中鎮定下來,只是手心裏還是有汗不停地冒出來,她拿帕子不停地擦着手,盯着香爐裏袅袅而上的煙默不作聲。

“你只要将此事全部推給呂氏,不管外面怎麽鬧,我都可以保你無虞。”宇文攸在沉默了良久後終于開口說道。

李汝宓終于擡起頭隔着香煙望向宇文攸,“妾身不懂,杜氏要殺小長安,我反殺之,不管是國法還是家法,妾身都沒錯,敢問殿下,為何要妾身将此事推給呂氏?”

宇文攸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小幾對面的人,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了,“其一,你說杜氏要殺長安,你拿不出證據。其二,你生母徐氏被刺殺之事樂浪已經上報許都,不然母後也不會知道。這個節骨眼上,這兩件事聯系起來,你怎麽讓人信服是杜氏吃了雄心豹子膽要刺殺世子,而不是你為母報仇将其殺害?其三,你別忘了,杜氏是你養母,本朝以孝治天下,就算可以查清徐氏真的是杜氏所殺,朝廷律法也不會寬容你為生母殺養母這樣大逆不道之事。其四,你是王妃,當為天下黎民表率,就算朝廷律法寬容了你,皇家的家法也容不下你。”

李汝宓靜靜聽他說完,末了問道:“所以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宇文攸對上她平靜無波的神色,只覺得心中一陣刺痛,她為母報仇的時候,有絲毫想過事出後他的處境嗎?宇文攸覺得很委屈,有些賭氣地從嘴裏迸出兩個字,“廢妃。”

李汝宓眼中迷蒙了一瞬,不過那層水汽很快就消散無蹤,“那就廢吧。”

宇文攸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你一點留戀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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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汝宓垂下眼皮不再看他,少頃後搖了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沒有?”宇文攸有些執拗地盯着她看。

李汝宓微微閉了一下眼,前塵往事一股腦浮現在眼前,最後她睜開眼,看着宇文攸的眼睛說道:“沒有。”

宇文攸心中劇痛,惶然道:“我那麽那麽喜歡你,你——你沒有心嗎?”舊年裏宮宴上他初次邂逅李汝宓,那個如蘭般的女子多次闖入他的夢裏,後來他終于如願以償娶了她,到頭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李汝宓避開了宇文攸的視線,手中的帕子已經濕透了,她将其抛在了案上,輕描淡寫說:“你喜歡我,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你喜歡一朵花,你可以把他摘下來,你喜歡一塊石頭,你可以把他撿回去,你可以将其據為己有,但你難道也要要求花和石頭喜歡你嗎?妾身本來就是沒有心的人,殿下的一番情意錯付了,真是可惜。”

宇文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喜歡秦諾?”他終于抛下自尊問道。

李汝宓重新看向他,搖了下頭,誠懇道:“妾身不喜歡他。”

宇文攸胡亂點着頭,“你走吧。”

李汝宓道:“呂氏呢?”

宇文攸道:“她是齊王府的下人,就不勞你過問了。”

李汝宓點了下頭,起身向宇文攸拜了拜,轉過身徑直走出了文杏堂。

杜雪晴一直侯在文杏堂外,見她走出來,就迎上來問道:“殿下怎麽說的?”

李汝宓能看出杜雪晴的急切和擔憂都是出自真心的,她笑了一下,擡手替她理了理鬓角被風吹亂的發絲,“以後小長安就只有你這個幹娘了,恐怕要給你添不少麻煩。”說着她向杜雪晴拜了拜,舉步走下了臺階。

盧缺和張老大等人還沒接觸到死者的屍體就被闵陽候宇文曠叫停了,宇文曠聲稱此事事涉皇家,自有宗正寺處理,不需勞煩他們廷尉寺,一群人往外走時,宇文攸迎面走了過來,盧缺與其側身而過,看到他的眼眶很紅,神色落寞。盧缺以前見過宇文攸兩三次,每次他都騎在馬上疾馳而過,要麽興高采烈,要麽神采飛揚。看來此次的事情,他很為難,盧缺心裏想。

宇文攸徑直走到屋中,與李昶見過禮,便坐下密探。

兩人敘了半個時辰後開門出來,李昶出來後就吩咐下人回府,宇文攸亦吩咐王齊備馬,他要即刻入宮。

齊王府裏彌漫着一種前所未有的低氣壓,表面上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湧動,人心惶惶。

(轉)

李汝宓是被秦諾送到宗正寺的。

路上,秦諾問她,“如果殿下真的要廢妃的話,許都你怕是待不下去了。”齊王府留不下,李府也回不去了。

李汝宓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能不能保住一條命尚且不知。”言下之意,還考慮不着往後的去留問題。

秦諾看她一眼,“此事既然交由宗正寺,皇帝應該會幹預,就算為了殿下和世子以後不被世人诟病,他們也不可能太難為你,總會想辦法将此事遮掩一二。”

李汝宓望着遠處的天際,那裏有墨色的雲卷了上來,“要下雨了吧?”

秦諾見她根本沒在聽自己說話,也随着她看了一眼天色,“應該吧。”

宗正寺不許閑雜人等進入,所以秦諾在門口就和李汝宓分開了,李汝宓被兩個女官帶入,給她一套麻布衣裙讓她換上,又收繳了她所有簪環等首飾,李汝宓看着他們拿走那些金玉之物,瞥了眼自己垂下來的長發,“你們總該給我點束發的東西吧。”

女官倒還算客氣,“王妃稍候,下官這就來替王妃束發。”

收拾妥當後,天色已經徹底黑了,李汝宓被送入一間牢房裏,女官們放下草席被褥和一盞油燈一碗白米飯就離去了。

李汝宓生平從未住過這樣土坯築就的房子,就算前一世和宇文攸前往齊國的末日之路上,驿館裏條件差些,比起這裏,也可謂奢華了。

她也不挑,默默坐在四條腿不穩當的桌子前把米飯吃完,在地上鋪好席子,吹熄了燈便和衣躺下睡了。

(轉)

其實論起來,整件事情都是因皇後而起,但宇文攸到了宮中沒有去見皇後,而是先去了皇帝那裏。

皇帝正在殿裏看書,看見他來,不過略擡了擡眼睛。

宇文攸行禮如儀,而後在宇文邵旁邊站定。他知道府裏的事情必然已經傳到了宮裏,所以也不用他再講一遍了。

宇文邵等到把這一頁書看完才向他道:“說說你的打算。”

“兒子不要這個王妃了,但還要請爹爹設法保她一條命。”

“她一心求死,你何不成全她?”宇文邵拿着案頭的扇子緩緩打開。

若非李汝宓一心求死,這件事情發生在齊王府後宅,當時在場的人又不多,就算人是她親手殺的,也總有辦法掩飾過去。

是啊,她一心求死,自己又何必要挽留呢?

宇文攸在心裏喟嘆一聲,“兒子是為世子,還有,小李将軍。她是世子生母,就算有錯,兒子也不能做得太絕情。她還是李寔的胞妹,徐氏被杜氏所殺,想李寔也恨杜氏入骨,如果這個時候殺了她,兒子怕淮南不穩。”

宇文邵也不知信了他的說辭沒有,沉吟片刻,一把合上了折扇,“那就貶為庶人,逐出許都吧。”

宇文攸颔首,“多謝爹爹。”他頓了頓又道:“兒子還有一事要與爹爹商議。”

“何事?”宇文邵的一雙虎睛眯了眯。

“世子既然已經滿月,兒子奏請離京之藩。”宇文攸說。

宇文邵的眼睛睜大了一些,睨着宇文攸道:“跟你母親商議過了嗎?”

宇文攸道:“兒子所奏是政務,非家事,後宮不得幹政。”

宇文邵盯着他看了一忽,收回視線,“準。”

“多謝爹爹。”宇文攸再次行禮如儀。

傍晚的時候,雨再次落了下來,坤儀宮的涼亭裏,景皇後顫抖着伸出手接了一滴雨,向身後的女官道:“他出宮了?”

“是。”元芷頓了頓又道:“其實殿下所為,也是在保全娘娘。”

景皇後的眼睛漸漸渾濁起來。她令人翻船也好,令人告知李汝宓徐氏已死也好,不過是想不管是胎兒流掉了,還是王妃病了,總能阻一阻兒子離京之藩的腳步,想不到到頭來什麽也沒留住,還惹來了皇帝的疑忌和兒子的——疏離。

(轉)

夜半的時候,李汝宓被一陣敲牆的聲音弄醒,她側過身,恰看見窗外有月光透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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