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煩惱騎士和良心公主

“景夏,花了那麽多心思要來的手機,拿來當擺設麽?”

上了高速公路,景夏的聲音仍沒停,緊閉雙眼試圖入睡的景簌不得不開口制止,聲音壓低了些,顯得十分倦。

就是這點疲憊讓景夏洋洋得意,“姐姐,你是不開心了嗎?我和你的……新男朋友搭話?”

某個字咬得格外重,諷刺之意顯而易見。

一直置之不理的盛濯然沒忍住看了景夏一眼,初中小女生,比同齡人顯得成熟明媚的漂亮臉孔,偏偏表情讓人看着火大。

他一向不愛和女生計較,此刻也被聒噪出了幾分怒。

“景夏,能不能閉嘴。”

景簌一下子坐直,越過盛濯然看小女孩。

他也撐着下巴,眼神冷漠在景夏臉上逡巡着。

看到兩人如此神色,景夏也自知無趣,失去挑釁的回應,聳了聳肩,低頭玩弄她的新手機。

人是不鬧騰了。

景簌心裏的情緒卻無從消退,她閉了眼,深呼吸幾秒,生生壓下那股無所适從又夾帶倔強委屈的感覺。

再睜開眼,盛濯然正直直看着她。

景簌上車時,被氣得失去理智,徑直撿了靠窗位置坐下,忘記了來時盛濯然的要求。

不過那時盛濯然也只是默默在她左側坐下,翹起腿開始發呆。

“你要和我換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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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小聲開口,唇形明顯。

盛濯然搖了搖頭,本就斜向景簌的大半個身子,随着他伸懶腰的動作朝她更近。

景簌穿着短褲,光.裸的皮膚碰上盛濯然掩在褲子下同樣溫熱的軀體。

她條件反射往右一彈。

下一刻,眼前全黑。

盛濯然摘了帽子,扣在她頭上,往下壓了壓。

力氣不小,景簌正想掙紮,聽到他湊到耳邊輕輕說了句,“睡吧。”

景簌真的睡了半小時,她睡着了也十分規矩,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不左偏也不往右落。和她本人一樣。

這是盛濯然說的。

活動着脖子,景簌沒接話,摘了帽子遞給盛濯然。

他随手接到手中,扇起了風,仰頭看了看刺眼的太陽,眯了眯眼,離開了車內的空調,很不爽的模樣。

景夏從兩人身邊走過,又是陰陽怪氣一聲笑。

一人在前,兩人在後。

無言走到樓下,景簌擦去鼻尖一點汗,不經意看到樓下大門口站着四五個人,熟悉的身影。

明明是盛夏,她後背上全是冷汗。

“奶奶!”

景夏也看見了來人,瞬間轉了性子,甜甜揚起聲音叫了一句。

所有人轉過身,中間站着位老太太,背微駝,頭發到耳邊,被歸置得整整齊齊,雖然全身都寫着蒼老,唯獨那雙眼睛帶着難以忽視的光。

她最先看見景夏,慢慢咧開嘴角笑了笑,“夏夏,回家啦?”

景簌站在原地,沒動,雙手放到身後,不知不覺糾到一起。臉上沒有和景夏一樣刻意的乖順,反而有些緊張。

盛濯然單手撐在樹幹上,借着樹蔭消暑,饒有趣味看面前的一群人。

“奶奶,是姐姐去學校找的我,給我請的假。”

景夏撲到老太太身邊,攬住胳膊,親親熱熱開口,将萬般不願意的景簌拉入話題中心。

視線聚過來,景簌反而低頭,抿了抿嘴,剛想開口。

老太太移開了眼,不再笑,不贊同地看景夏,“給你說過多少遍了,少和你姐姐在一塊兒,好好讀你的書。”

啧。

盛濯然舔了下嘴唇,覺得有些渴。

瞥了眼景簌,她盯着腳下的地,不知在想什麽,雙手垂在兩側。

“沒辦法呀,姐姐老是喜歡教訓我。”

裝作十分為難的樣子,景夏似乎終于找到了能治景簌的人,順杆子爬上,巴不得立刻将她拖到地獄去。

老太太瞥了眼垂着頭的景簌,和她身後幾步遠的盛濯然。

“別聽那小畜生的話,她自己不潔身自好就算了,還想教訓你,哪來的臉?你乖乖在學校念書就可以了,錢不夠可以給奶奶說。”

陽光熱燙撒在頭頂,景簌耳邊嗡嗡然,卻固執将那句話回放了好幾遍,她擡頭,茫然看着那親和的一家人,拉着景夏問長問短。

她呢?

連人都不能做了麽?

“走了,夏夏,上去了。”

老太太終于記起正事,挽着小孫女的手拉開了大門。

一群人消失無影。

盛濯然終于舍得起身,走到陽光下。

他抱着手,站到景簌旁邊,“你在家裏混得這麽慘的嗎?”

暫時沒有心情理會,景簌擺了擺手,“今天明天随便你去哪裏都行,周四再回去。”

她交代完,疾步前行,似乎想把盛濯然甩在身後,也想将剛才所見所聽,全部還給掠過身側的風。

“你确定嗎?”

身後盛濯然拉長聲音問了一句。

她站住,轉身點了點頭。

慢慢踱步到她身邊,盛濯然突然微微俯身,她擡頭,眼神疑惑。

“還以為你哭了。”

“……沒什麽。”

後知後覺,這一場鬧劇被人全程目睹。景簌在心裏無聲嘆氣,一點點委屈全部不見,只剩下無奈。

“你們家還真奇怪。”

“……”

景簌放慢了速度,兩人慢慢朝鎮裏人較多的廣場走去。

“你妹妹都騎到你頭上了,還這麽忍讓,你是進口的頂級聖母嗎?”

走到半路,盛濯然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也不是每人都能像你一樣,有個好哥哥。”

正摸出煙的盛濯然聽到景簌喃喃,右手默不作聲悄然把煙盒捏垮了一塊,他左手正搭在額際,讓景簌看不出他此刻的神色。

一聲響後,煙被點燃。

盛濯然深深吸了一口,惬意吐出煙圈,随後略帶喑啞的那句話也被藏在了缭繞的氣息裏,“那看來我們某種程度上也是一樣的。”

景簌沒能聽見。

分別之際,盛濯然象征性詢問了景簌的去向,在她直言不用管後,大搖大擺到了鎮裏最好的酒店,開了豪華單間,準備蒙頭大睡。

景簌漫無目的在林滿游蕩,但無論在哪個地方,她都能眺望到林場,那蔥蔥郁郁漫山漫野的綠色,是她的父親奮鬥了半輩子的成果。

被所有人稱贊挂念,唯獨不能讓她跪地懷緬。

曬了一圈太陽,景簌終于累了,腳底開始泛着細密疼痛的感覺。

她找了家奶茶店,坐在撐開的大傘下,點了杯梅子汁看來往的行人。

一個暫時無家可歸的少女,卻用最溫暖的目光,試圖尋找面前走過每一個人的故事,來自塵世,富有溫情。

坐到傍晚,景簌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

她一把抓起,眼裏燃起期待。

是莊森。

吐了口郁濁的悶氣,景簌接起來,“喂……”

“景簌,你現在在哪?”

“藍天奶茶。”

“……果然不在家。”

兩人皆是沉默了幾秒,被戳中痛處,景簌無言以對。

莊森父親作為景簌父親曾經的摯友,他的兒子自然也知道那些陳年往事。包括浸滿淚水的掙紮,和無能為力的疏遠仇恨。

輕咳了聲,莊森聲音驀然高了幾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我只是想确定你在哪。我爸特意從深城打電話來,讓我陪陪你。”

還有人顧及着自己,那人還和自己父親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誼。

景簌不自覺笑了笑。

“那我來……找你?”

“晚飯的點了,阿姨讓你出門嗎?”

“沒關系,我奶奶叫我媽陪她去隔壁吃喜酒了,今天家裏就我和爺爺。”

“好。”

莊森拿着相冊找到景簌時,她正趴在桌上,手裏攥着手機。

摸不準她是哭了還是在休息,莊森暫時沒過去,找店員要了個大份冰淇淋和可樂。等東西端到桌上,才用冰淇淋盒子碰了碰景簌的手臂。

她被冰醒了。

“來了啊。”

揉了揉眼,景簌笑笑,看見莊森手腕夾着的相冊。

“帶了什麽來?”

“給你點的冰淇淋。”

沒有立刻回答,莊森将東西推向她。

“哦……謝謝了。”

景簌拿起勺子,看了莊森一眼,他正盯着她,關心的眼神如影随形。

她自知這些年發生的事,确實讓自己有被人照顧、被認為很可憐的資本,但卻不願意麻煩他人,只能扒了兩口冰淇淋,遂了莊森的心。

他果然松了一口氣,覺得女孩子果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吃甜的。

“這是我家裏的相冊,裏面……可能會有你爸爸以前的照片。”

“真的嗎?!”

果斷扔了勺子,景簌伸手将相冊小心拿到自己面前,摩挲着略顯陳舊的封面——果然是那個年代的東西。

她翻了翻,大概是莊森父親年輕時的照片。

“叔叔年輕的時候很帥啊。”

莊森趁景簌低頭的間隙,才盯着她。

表情無異樣,甚至還能評價那些珍貴的舊照片。

就是這份平靜,讓莊森深感自責。他不該在高考後跟着母親一起到深城,對景簌詢問的消息置之不理。

原因僅僅是因為她又拿了獎學金,以及傳言傍了個有錢的男人。

此刻她就在自己面前,面龐白淨,眉目溫柔,盯着故去父親的照片,遲遲舍不得移開眼,神情脆弱又美麗。

“景簌,對不起……我……”

“算了。”

她搖了搖頭,笑着指一張照片。

那是她父親剛當上鎮長的時候,在山腳下和衆人的合影,站在最邊上,搭着莊森父親的肩膀,笑得開懷。

那時候景簌的母親還沒遇到他。

“這張照片,能給我嗎?”

家裏一絲一毫關于父親的東西都沒有了,他用過的東西,留下的物品,都被景簌奶奶帶回了老家。

劉芳丹也從不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丈夫。

這一度讓景簌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被一個溫和可敬的男人陪伴長大過,她有沒有騎在他的肩上,有沒有被他牽着去買糖吃,有沒有被罵哭了之後投入那個溫暖的懷抱……

“可以。”

莊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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