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受傷騎士和迷茫公主

“小姑娘,幫我把飲水機上的杯子拿過來好嗎?”

起身逡巡着屋子,陳醫生終于找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對景簌開口,指了指她身後。

她哦了聲,起身去拿那個玻璃杯。

大概泡過太多茶葉,杯壁泛着黃,捏着頗有些分量。

拉開抽屜,打開茶葉袋,陳醫生瞥了眼景簌,“你媽媽這個病有點棘手,我們找不到刺激源,她對于治療态度也極為不配合。”

“那……當年媽媽是怎麽出院的?”

“你爸爸接走的,當時她情緒穩定許多,家屬也說解決了事情源頭,要求辦理出院手續。”

“這樣啊。”

景簌勉強一笑,她的父親現在不在了,劉芳丹這團火焰不知誰才能澆熄。

和陳醫生沒能說太久,護士就叫他出去了,說是有個棘手的病人。也不好繼續呆下去,景簌匆匆和他告別。

推開病房的門,鼻尖聞到蘋果的氣息,微微香甜。

請來的短期護工是個将近四十的中年女人,留着短發,此刻捏着水果刀回過頭,想和景簌打招呼,露出個拘謹的笑。

她搖了搖頭,病床上沒人,只有掀開的被子皺巴巴團在一起。

“我媽媽呢?”

“廁所。”

護工低頭繼續削蘋果,還友好地問景簌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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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謝謝阿姨,我媽今天情況怎麽樣?”

聽到少女低聲發問,護工眼裏神色複雜,“還是不願意說話,但是醫生來了也沒怎麽鬧……”

“好,謝謝您,還麻煩您細心照顧着。”

一直站着離門不遠的地方,景簌最後看了眼緊閉的衛生間,喉嚨口幹澀得厲害,話出不了口,又沉沉落回心髒。

也許是在躲着自己。

她轉身邁向病房的門,稀薄的空氣一點點被擠出。每次進來胸口都仿佛壓上了大石,只有合上那道門,重見到來往人群,心髒的跳動才真實起來。

也許劉芳丹也是這麽覺得的,景簌進去十次,□□次她都不在,要麽把自己掩在被子下,要麽在睡覺,或者是像剛才那樣,躲在自己認為的小天地裏。

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景簌當然能接受一個生病的母親,她卻不覺得這樣一直病着,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靠着冰涼的牆,景簌思考結束,沒花幾秒的時間,撥通莊森的電話。

這是那晚莊森對她說出難道盛濯然就有資格插手她的家事後,景簌第一次聯系他。

在高中之前,景簌把莊森當她父親摯友的兒子看待,也算是個見面有話說的小夥伴。

莊森和景簌身邊的男生并不同,他并不話多顯得聒噪,也不對路過的女生評頭論足,在一派春心萌動的同齡人裏,像個異類。

以前景簌并不知道原因,但她不笨,能從莊森和她刻意保持分寸卻熾熱的眼神裏猜到些什麽,從此她也變成了拉遠那分寸的另一個人,兩人間多了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喂……”

莊森的話有些模模糊糊,尾音有些小喘氣。

摸不透他在幹什麽,景簌只能直接問,“你在哪裏,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方便。”

他吐出兩個字,似乎掰正了軌道,清晰不少。單手撐着桌面,掃了眼一桌喝得七葷八素的一群高中同學。

“哦,我想問你要下莊叔叔的電話。”

景簌也不拐彎抹角,她摁着眼尾,緩慢地揉,用這動作為自己一點點理清思緒。

“……”

對面沉默片刻,“你打電話就問這個問題?”

她有些苦惱,知道自己是惹到莊森了,不然不會這麽幹脆利落撕下僞裝,斥責她利用少年這份小心思。

利用麽。

景簌覺得也許有,即使面對的是沒有後路的情況下,她厚着臉皮這樣做了,卻也不能不承認。

“……對不起。”

景簌張口而出的道歉,像一簇微小的火苗,把喉嚨口那些殘存的酒意全部點燃,截斷了莊森的話。

“算了。”

他拉開椅子坐下,冷然看借口許久不見聚起來的幾個男生,剛才還說笑的氛圍轉眼消散,莊森似乎又慢慢變成景簌口中那個異類。

挂了電話,莊森低頭,複制了自家老爸的電話,給景簌發過去。

顯示已讀的瞬間,他皺了下眉,将手機反扣在餐桌上,黑色的陶瓷背殼映出一雙洶湧的眼。

盛濯然提着小盒,裏面的蛋糕的分量很輕,拎在指尖幾乎感受不到,一邊回想着景簌電話裏說的位置,他鎖定不遠處的假山,還有長椅上的景簌。

走近才發現,她手裏緊緊攥着手機,閉着眼似是在小憩。

滾燙如岩漿的空氣,淹沒了蛋糕的甜香。

俯下身,盛濯然看見她微微起伏的胸口,還有輕顫的睫毛,都在昭示着這具身軀的焦灼。

她并未睡着,只是在一片昏暗中逃避片刻。

伸手到景簌眼前,并未覆上,擋住了直射的陽光,給了她一片真實的黑色,盛濯然坐到身邊,保持那個姿勢,卻将小蛋糕輕輕放在腿旁。

“唔……”

睜眼,景簌的睫毛劃過他掌心,微微的癢。

不着痕跡收回右手,悄悄握了握,“吃飯沒?”

“沒有胃口。”

笑着說,景簌絲毫不覺得這幾天自己又瘦了,她今天穿的裙子本有一條系腰,景簌給去掉了,不想讓那瘦削的地方看上去太過嶙峋。

“嗯。”

輕輕答應了聲,沒什麽精神。

側過頭看被太陽曬得眯眼的少年,“你又熬夜打游戲啦?”

搖了搖頭,盛濯然懶洋洋伸出一根指頭,朝着那輪絲毫不吝啬光熱的太陽,“換個地兒,熱。”

于是兩人撤退到一樓大堂,沒有暴曬了,但人聲鼎沸,盛濯然不過三秒,耳邊就跟飛過了幾萬只麻雀一般。

他頭疼,還沒忘記來的初衷,把盒子拎到景簌腿上擱下,“給你買的。”

“哇,有心了。”

不理會景簌假模假樣的感嘆,盛濯然盯着她,景簌将頭發裹成一團綁在腦後,只留臉頰兩側的碎發碎碎飄蕩,她打開,是一塊小蛋糕。

“唔,可是吃不下……”

她擡起頭,卻看見盛濯然要吃人一般的眼神。

伸手去拿小叉子,裹了一團奶油放入口中,意外的,并不油膩,夾帶着橙子和檸檬的酸澀,中和着微微的甜,是最能撫慰人的味道。

眯起眼,景簌又挑了第二口。

大堂片刻也不安靜,景簌就着這人生百态和盛濯然的注視,将小蛋糕落肚了近一半,才将叉子咬在唇齒間,用一種濕漉漉的眼光看回給她投食的人。

她的胃差不多被填滿了,擠走了心口盤旋已久的困惑和不安。

“怎麽?”

将右臉朝景簌靠近了些,不得不努力分辨出她細微的聲音。

“原來莊叔叔也不知道……”

“我感覺他知道些什麽,只是不想告訴我,翻來覆去就告訴我要照顧好我媽媽。”

“那我就只能這樣什麽都不去做嗎?夏天很短……過去了之後,又該怎麽辦……”

撲在耳側的呼吸是溫熱的,還有些奶油的甜味,可女孩子的口吻毫無生氣,輕飄飄随時會被風吹散。

“我該怎麽辦呢?”

景簌撐着下巴,焦點渙散,視線不知落在哪裏。

在游戲裏盛濯然算是制霸一方,心情不好噴人是常常有的事。因為在他看來,技術不好的人就是智商不夠,在靖城,一群狐朋狗友裏,他也是最有主意的一個,雖然平時不怎麽輕易下場,一旦下了決心去攪事,結果都不會辜負他太多。

可偏偏在這種情況下,他想要靠近的女孩最茫然無助的時候,盛濯然心裏除了漫天大霧什麽都沒有。

他自以為的小聰明和小心思,不過是一陣穿堂而過的風,無法在她面前停駐更久。

可景簌從沒崩潰過,也不曾把絕望寫在臉上。她只是在平靜地尋找出路,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中,迅速消瘦下去。

無論錯的人是不是她,她傷害的,都是自己。

“……我先進去了,然後把護工阿姨叫出來,你就在門口坐一會吧。”

又停在病房門口,景簌直觀感到那顆大石頭又被壓在了胸口,她對盛濯然勉強笑了笑,伸手就去拉門。

指尖剛觸碰到門把,盛濯然突然從背後覆了上來。

雖然這一層的病房近半數沒住滿,卻也不是荒無人煙。

聽到遠處的腳步聲,被盛濯然捏住的那只手隐約想掙脫,卻因為這掙紮更加直接地貼向他的胸口。

“……”

景簌剛轉過身,後腦勺被人摁住,一瞬間什麽都看不見,撲入一個少年氣息濃厚的懷抱。

她居然開始熟悉的懷抱,煙草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還有屬于盛濯然的氣息。

盛濯然比她高不少,景簌沉默了幾秒,卸了所有力氣,任他将自己抱得更緊。好像一個護甲,暫時裹住了脆弱的她。

左手抓着景簌的手,右手在她頭頂上撫摸片刻,盛濯然微微低頭,看着懷中一動不動的人。

盛夏裏緊密的擁抱,其實滋味并不好,景簌悶悶開始出汗,卻從這過高的溫度裏獲得安心感。

“去吧,我就在門口等你。”

聽到電梯叮的一聲,盛濯然放開景簌,在她下巴處捏了捏,又因為那瘦削的手感皺了下眉。

對他笑了笑,這次是真的帶了些弧度,眼角也彎了起來,像條小魚。

景簌扭開門,對護工阿姨招了招手,朝她客氣說了幾句話,表示理解的護工阿姨點點頭就出去了。

只剩兩個人,景簌站着,看躺在床上看窗外的劉芳丹。

“媽媽,你醒着嗎?”

她走到窗前,順着劉芳丹的視線看過去,除了藍得無際的天空,什麽都沒有,偶有飛鳥掠過。

轉過頭,景簌打量這個病房,條件一般,空間狹小,永遠流動着藥水的刺鼻味道。

就像個牢籠。

景簌鼻酸,眼裏水霧彌漫,她緩緩抓住劉芳丹的手,看着沉默的女人,“媽媽,你難受嗎?你告訴我啊,到底為什麽這樣,告訴我,我就帶你走。”

“我們不要在這裏了,景夏她……她也在等你回去……”

提到景夏,劉芳丹無神的雙眼終于有了反應,機械地轉了轉,緩緩落到景簌身上。

她擦掉眼淚,噙着淚笑開,“媽媽……”

下一瞬,劉芳丹拿起手邊的水杯朝景簌擲去,口中開始哇哇亂叫,毫無章法地用枕頭去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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