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胭脂(二)

邵士梅同白菁菁又走訪了鄂秋隼的鄰居和同窗。人人都說意想不到,鄂秋隼往日為人溫存馴良,十分容易害羞,完全看不出是這種膽敢采花殺人的惡徒。

衆人紛紛猜測其中另有隐情。但因鄂秋隼家中族人凋零,雙親已逝,竟無一人為其出頭伸冤。

那卞胭脂又一口咬定卞大夫乃被鄂秋隼所殺,每每過堂審訊時,都要将他痛罵一頓。鄂秋隼有口難辯,又在重刑之下,便承認了自己犯了命案。他萬念俱灰,只求速死。

但這一切都只是猜測,事實真相必須得見到鄂秋隼本人,才能真正确定。這天夜裏,子時一過,邵士梅帶着白菁菁偷偷潛入府裏的監牢之中。

一進到監牢之內,白菁菁就差點被那股氣味熏得打噴嚏,還好她立馬反應過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和鼻子。

邵士梅聽到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白菁菁忙示意自己沒有問題。

他們很快找到了關押鄂秋隼的牢房,穿牆而入。

破敗肮髒的地面上蜷縮着一個瘦骨嶙峋的身軀,褴褛的囚服上血跡斑斑。鄂秋隼背對着他們側躺着,白菁菁懷疑他是否還有氣息。

邵士梅瞧了瞧四周,在空中畫了法術,暫時屏蔽了牢房裏的動靜。

布置完這一切,他才走到卧倒在地的鄂秋隼身邊,彎下腰,喊了幾聲。

鄂秋隼緩緩睜開眼睛,虛弱的問道:“你們是來幹什麽的?我是不是要死了,你們來幫我超度的嗎?”

邵士梅朝他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是崂山懸門道士,邵士梅。家師玄機子是你父親鄂孝廉多年的好友。我此次下山路過東昌府,特來探望你父親。不想你父親早已過世,你也被投入獄中。我委實放心不下,特來看看你。你是否有難言之隐?若有我幫的到的,請告訴我。”

鄂秋隼眼中閃現微弱的光芒,嚅嗫着臉上竟流下了兩行清淚,掙紮着支撐身體坐起來。

邵士梅伸手扶住了他,鄂秋隼靠着牆壁坐直了身體。

白菁菁這才看清了他的面目,大吃了一驚。之前街坊鄰居都說他是個十分美貌的少年,如今竟被折磨成這副不堪的面目。他臉色蠟黃,眼窩深陷,目光呆滞,穿着寬大的囚服,越發顯得體态羸弱,奄奄一息。

鄂秋隼聽完邵士梅的話,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哽咽道:“自我出事以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我滿腔冤屈,竟無人可訴。往日諸般情誼,竟不敵我父親多年未見的老友。我實在是愧對父親,讓家門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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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士梅緊緊握住他的雙手,堅毅的眼神傳遞出無限的鼓勵,“你能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我嗎?”

這個眼神白菁菁很熟悉,她剛來這個世界時,也總是從師父的眼神中獲得莫大的鼓勵。她看着眼前的鄂秋隼,想起了自己,如果沒有遇見師父,只怕她過得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鄂秋隼一句一句地說着,眼淚一行一行地滾落下來,他幹裂的嘴唇嗫嚅了半天,才平複了激動的心情。

他擡起手背拭幹了眼淚,這才說道:“邵道長,那一日,我從卞家門口走過,見到屋裏走出一個婦人和一個少女,我忙快步離開,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哪知就這一路過,也惹來了禍事。”

鄂秋隼頓了頓,歇了口氣才繼續說道:“那天早上,我好好呆在家中,突然有衙役上門,抓了我就走。我害怕級了,到了公堂才知道自己犯了命案,殺了卞大夫。我生性不善言辭,上了公堂更是吓得不知說什麽好,渾身瑟瑟發抖。堂上的縣令一見我的模樣,竟認為我是因為事洩而吓得發抖,越發認定我就是真兇,二話不說就對我嚴刑拷打。怪我沒有志氣,竟然無法忍受這皮肉之苦。屈打之下,我只好承認了這莫須有的罪名。待到東昌府審訊時,東昌的官吏無一不是對我用盡了刑罰。我從未夜會過卞胭脂,未曾拿過她的繡鞋,更不曾殺死她的父親。我真是滿肚怨氣,有冤無處訴。本來,我已經放棄了,上天讓我天生長了張笨嘴,我又如何為自己分辨。死罪亦不可怕,我只求不再受這番折磨。只是讓家門蒙羞,黃泉之下難以向父親交待。”

鄂秋隼說完這一番話,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口氣一松,他整個人就軟了下來,身體從牆壁上滑落了下來。邵士梅忙扶住他,白菁菁掏出藥瓶,上前一步,往他嘴裏塞了一顆丹藥。

邵士梅扶着暫時陷入昏睡的鄂秋隼,躺了下來。他直起身,示意白菁菁離開。

回去的路上,白菁菁問道:“師父,上次我們在招遠縣,你不是招過王炳的魂魄嗎?既然如此,你再招那卞大夫的靈魂回來一問,不就真相大白了!”

邵士梅嚴肅地看了她一眼,教訓道:“道術怎可亂用。再說那卞大夫頭七已過,怎能随意将他從閻羅殿喚回來,豈不是亂了世間的規則。即使他頭七未過,招他回來,他的供詞也做不了呈堂證據。子不語怪力亂神,官吏是不會采信鬼魂的話。”

白菁菁受教地應了一聲,邵士梅還不放過她,又教訓道:“修道不是讓你投機取巧。切記不可胡亂施法,以免降下天罰。”

白菁菁乖乖地聽進去,原來在這個世界,道術并不是無所不能的啊。

她又問道:“既然鄂秋隼是被冤枉的,他未曾見過卞胭脂。卞胭脂怎會這般傻,連自己見過什麽人、将繡鞋交給何人都分辨不出來嗎?還胡亂冤枉好人。我看我們要是再晚來一步,這鄂秋隼準沒命在了。”

邵士梅點了點頭,“陷入情愛之人往往不可理喻。明日我們去探探這卞胭脂的底細。”

二人夜裏又來到了卞家。卞家一片素缟,兩人悄悄來到卞胭脂的房門外,竟還聽到屋內傳來隐約的啼哭聲。

兩人穿牆而入,隐在屏風後,悄無聲息地探出頭。

屋內只點着一盞油燈,一位妙齡女子伏在桌案前,哀聲啼哭不止,嬌聲惹人憐,“父親,都是我害了你!我一番芳心錯付,竟瞎眼看上了鄂秋隼這等豺狼。”

白菁菁一個忍不住,差點沒跳出來,破口大罵,眼前這女子肯定就是那糊塗的卞胭脂。她把好好一個少年害得入獄了,被打得都快死了,她還有臉在家中啼哭。實在沒見過這麽糊塗的人。

邵士梅按住了她,朝她使了個眼色。白菁菁撇了下嘴,按捺下不甘的心情。

邵士梅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紙人,朝它吹了口氣,那紙人就晃悠悠地飄到卞胭脂面前,漸漸幻化成一個少年,分明是那鄂秋隼的模樣。

他直直地看着卞胭脂,對她說道:“你為何要冤枉我,我不曾見過你,不曾拿過你的繡鞋,更不曾殺死你父親,你為何要冤枉我?”

卞胭脂一個擡頭,滿臉驚駭,将将站不住身子。

那化作鄂秋隼的紙人又朝她逼近了一步,“你為何要冤枉我?現在我馬上就要死了,我便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生生世世纏着你。”

卞胭脂吓得胡亂揮手,“不要,你不要過來。我何曾冤枉過你。我生病之時,你分明在夜裏過來,糾纏不休。你一直叩我的窗戶,說自己是鄂秋隼,苦苦哀求要握我的手以示誠意。我無奈之下,才開門讓你進來。誰知你卻強行抱着我求歡,我自然是拒絕不肯。你便要求定下再會之期,我們約定了待我病好之時,你便前來我家提親。臨走時你非得向我要件信物。我不允許,你就強行捉了我的腳,脫去我的繡鞋。這一切都歷歷在目,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牢記在心。你殺死了我父親,證據确鑿,還有何可抵賴的。”

說完她竟又眼淚淋淋起來,一雙美麗的眼睛哭得通紅,“我只恨自己誤信了你的甜言蜜語,竟害得父親喪命。餘生我還能如何度過,你要纏着我不放,盡管來啊。我不怕你!反正我已生無可戀,若不是母親無人奉養,我情願就這樣一死了之。”

卞胭脂哭得停不下來,一副好不可憐的模樣。

邵士梅操縱着紙人又反問她道:“你說你在黑暗中不曾見過我的面目,那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你覺得我的聲音和那天晚上的男子一模一樣嗎?難為你從小聰明伶俐,人人誇贊,如今竟罔害了我的性命。我丢了性命不要緊,殺死你父親的真兇卻還逍遙法外。你這樣不辨是非,對得起從小疼愛你的父親嗎?”

卞胭脂擡起通紅的雙眼,呆愣住了。

那紙人又說道:“我言盡于此,我已是将死之人,何必騙你。今夜我靈魂出竅,就是為了發洩我的冤屈。每每過堂審訊之時,你都不容我分辨,對我破口大罵,讓我有言難辨。如今我也要讓你嘗嘗這滋味,好讓你知道,是你自己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說完這些話,紙人慢慢消散在空氣中。邵士梅與白菁菁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從卞家退了出來。

兩人站在卞家牆外,白菁菁猶在滿心不忿,“這女子好生糊塗。見了一個美貌的男子,就把自己弄得生病起不來床,被不知哪來的登徒子欺負了。人家随口騙她是鄂秋隼,她也都相信了。鄂秋隼就是太倒黴,那天就不該從她家門口經過。惹來一身腥。”

邵士梅忽得低聲說道:“噤聲。”

白菁菁忙閉上嘴,狐疑地看着他。

邵士梅緊緊盯着卞家對面的那戶人家,門上的燈籠分明挂着“龔”字。

夜風一陣陣吹過,那燈籠随之發出詭異的吱吱的搖曳聲。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卞胭脂糊塗嗎?這就是愛情嗎?或許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理解,也做出不同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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