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畫皮(二)

白菁菁感覺手劈進了一團粘稠的糖漿裏,随即一陣灼燒般的劇痛,有一股氣從手指上的傷口處鑽進她的身體,她的額頭上開始冒出大粒大粒的汗珠。白菁菁口中的清淨經念得越來越急,幾乎亂了心神,突然聽到一陣清亮的聲音。

邵士梅站在她不遠處,大聲吟誦:“神師所唾,嚴如雪霜,唾殺百鬼,不避豪強,當從十指自出。前出封侯,後出斬頭,急急如律令。”

這咒語像一道清流一樣,白菁菁灼熱的腦海慢慢平複了下來。她跟着邵士梅不停吟誦這這段咒文,直到第七遍,手上的這團邪物慢慢變得透明,化成一道白煙,消散在空中。

白菁菁松了一口氣,跌在在地上直喘氣。邵士梅也松下臉色,一個健步扶起白菁菁。

畫皮鬼王窈娘見一擊不中,一陣咬牙切齒丢下一句話,“竟想讓我把吃到嘴裏的東西吐出來,休想!”說完,消失在原地,不見蹤影。

白菁菁眼見畫皮鬼又失蹤了,大吃一驚,“不好,王生危險了。師父,你別管我,快去捉鬼。”

邵士梅眼見情況危急,不再多話,放下白菁菁,轉身追了過去。

卻說陳氏一早聽了邵士梅那番話,猶豫了一番,當夜就假做生病,将王生騙至房中,告訴他王窈娘是只妖怪。

王生猶不肯相信,陳氏一再勸他說過了今夜就見分曉。王生不情不願地歇在陳氏房中,準備明日再無異常,便能堵住陳氏的嘴,讓她不再阻撓王窈娘。

夫妻二人一夜都輾轉反側,到一更時剛微微入眠,忽得聽到門外傳來動靜。陳氏立刻被驚醒了,趴在門縫住外瞧了一眼,赫然見到那王窈娘面色猙獰地站在門口,想要進門,卻被那符箓擋住了。

陳氏見狀驚呼了一聲。王窈娘聽到屋裏的動靜,卻裝作一副哭泣的樣子,哀求抽泣道:“王郎,我知道你在屋中。你若不念我們往日的恩愛,不肯見我,我今夜便走,往後天涯海角都不相見。”

屋裏的王生一聽,一骨碌爬起身,便要打開房門。陳氏吓得拼命拉住他,口中大聲叫嚷着:“不要出去,她是妖怪,妖怪啊!你不要被她騙了。”

王生一點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王窈娘的哭泣聲,他一個用力推開陳氏,破門而出。

王生朝門口的王窈娘撲去,滿臉心疼地安慰道:“窈娘……”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忽得胸口一痛。畫皮鬼王窈娘雙手撕裂開他的胸膛,抓出心來捧着往外走。

王生臉上的笑意還牢牢定格着,他滿眼不敢置信,砰地重重倒在地上。陳氏大呼一聲,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旁,瘋狂地尖叫了起來。

邵士梅聽到尖叫聲,暗道不好。待到正房,發現滿地污血,畫皮鬼已經不見了,他提起桃木劍轉身就要追出去。卻被陳氏扯住了,她一見邵士梅如遇救星,嚷道:“道長,你救救我相公,他的心被妖怪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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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士梅只得停下腳步,彎腰查看王生的情況。半晌,他還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本事有限,沒有起死回生之術。”

陳氏聞言,眼中的光芒一剎那熄滅了,跪爬到王生身旁,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起來。家中的下人都遠遠站着,人人害怕地不敢上前。

白菁菁緩過精神,便也趕了過來,見到的正是陳氏伏地痛哭的情景。她不禁吓懵了,扒開人群,挪到師父身旁,低聲問道:“師父,那畫皮鬼呢?”她左右環顧了一圈,忽得看到王生躺在地上,一副開膛破肚的模樣,她猛地轉過頭,嘴中嘔了兩下。

她不敢再繼續看下去,她也挺意外王生竟然死了。聊齋原著她并沒看過,畫皮改編的故事卻是人人皆知,卻沒有哪一個版本是這麽血腥的。想到這,她喉嚨裏又湧上了一股嘔吐的欲望,她忙強忍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氣。

邵士梅卻一副神色黯然的模樣。白菁菁看他不對勁,扯着他的衣袖走到了角落裏,擡頭問道:“師父,你怎麽了,是不是剛剛受傷了?”

邵士梅搖了搖頭,像下了重大的決心,扯下白菁菁的手,朝陳氏走了過去,“夫人,我雖不能救王生,不過有人可以。”

陳氏刷地擡起頭,眼光灼灼地盯着邵士梅不放。

邵士梅繼續說道:“集市上有一個颠道人,是從蒙山上來的,平日以煮石頭為食。你若能找到他,求得他手中一塊石頭,當做心,放入王生胸膛處,王生必能好轉。”

陳氏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致謝。邵士梅面色沉重地朝她擺擺手,帶着白菁菁快步離開。

陳氏的弟弟陳二郎曾經聽聞過這個颠道人,翌日一清早,他便陪着姐姐去集市找人。

那颠道人果然還在,他披散着一頭髒兮兮的頭發,全身衣衫褴褛,在地上滾來滾去,口中不停唱着歌。陳氏朝他走了過去,跪了下來,“道長,求你救救我家相公。”

颠道人看了她一眼,卻大笑道:“哪來的美人,跪我作甚?可是喜歡上我了?”

陳氏忙訴說了緣由,朝颠道人不斷哀求。颠道人上下打量了她兩眼,聽她說完又笑道:“我做你的相公可好,你那相公不要也罷。”

陳氏咚咚地在地上嗑起頭,苦苦哀求不肯放棄。集市上的人瞧見都圍了過來,堵成一道牆,對着陳氏指手畫腳,嘲笑聲不斷響起。陳氏又羞又愧,幾乎想要逃跑,但想到王生的性命還是忍了下來,繼續不斷哀求颠道人。

颠道人見狀,勃然大怒,抓起手邊的木棍,往陳氏身上胡亂抽去。陳氏的弟弟一聲驚呼便要上前,卻被陳氏制止了。

陳氏痛得伏在地面上,跌進污水裏,滿身泥濘,猶自擡起頭,執着地朝颠道人苦求:“求道長憐惜我,救我相公一命!”

躲在人群外的白菁菁看着陳氏一副不要命的樣子,不忍再看下去,她轉頭疑惑的問邵士梅,“師父,你可認識那颠道人,他為何要如此這般為難陳氏?”

邵士梅面色嚴肅,并沒有回答白菁菁的問題。

人群裏的陳氏終于被打得受不住,在地上滾了起來,躲避颠道人的棍子。颠道人的棍子卻又準又狠,每一下都毫不留情的落在陳氏身上,口中又問道:“你可後悔,還要救你相公?”

陳氏咽下痛呼聲,通紅着雙眼望向颠道人,“我不悔。”

颠道人突然覺得無趣,“世上竟有如此不肯醒悟的人。人人都可做丈夫,又何必王生。”

陳氏辯駁道:“我只要王生做我丈夫。其他人與我何幹。”

颠道人頹然放下棍子,大笑道:“罷了,你一心執迷不悟,我也不再攔你。拿去吧!”說完他從袖子裏掏出一顆心髒大小的石頭,扔到陳氏身上,癫狂地笑着擠開了人群,轉眼不見蹤影。

陳二郎一見颠道人沒了蹤影,忙走過去扶起陳氏。陳氏如獲至寶地把那顆心形石頭捧在懷中,兩人随即離開了集市。集市裏圍攏的人群見沒有其他可看的,也紛紛散開了。集市一瞬間又恢複了它往常人聲鼎沸的熱鬧情景。

白菁菁看邵士梅仍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不解地問道:“這王生以石頭做心就能活過來了,陳氏也算如願所償。師父為何看起來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邵士梅遲疑了會,才回答說:“近日,我時常疑惑自己是否曾經做過錯事,過往遵循的大道到底是什麽?”

白菁菁聽得一頭霧水,滿腹狐疑地望着邵士梅。邵士梅卻又轉了個話題,“昨日,我見那陳氏可憐,告訴了她颠道人的消息。如今王生雖然得救了,但陳氏的苦難卻要開始。我觀陳氏命中無子、運圖坎坷,一切根由皆在王生身上。如今上天安排王生死去,便是給陳氏一條生路。那颠道人也是看她下場可憐,才一再問她悔不悔,棒打她也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哪知她仍執迷不悔。如今我真不知我這是救了她,還是害了她!”

白菁菁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麽多故事,她遲疑了半天,才說道:“師父,命運是算不準的。誰能保證王生死了,陳氏就一定能幸福。若能算準,師父你還不如幫我算算我什麽時候能回家。”

邵士梅還真仔細打量了白菁菁許久,白菁菁被看得發毛,忐忑不安地問道:“師父,你算出什麽沒有?”

邵士梅嘴角一挑,輕笑道:“只算出你如今道術精進,昨夜竟然能擋住畫皮鬼煉化的那顆人心。”

白菁菁驚得把一切都抛在腦後了,抓住邵士梅的胳膊焦急的問道:“昨天我劈中的那個東西,是一顆人心?”

得到邵士梅肯定的答複,她腦海裏忍不住又浮現王生被開膛破肚的模樣,她再也沒忍住,趴在牆角,拼命地嘔吐了起來。直到肚子裏只剩下清水,她才擡起頭,滿眼控訴地看着正給她拍後背的邵士梅,“師父,不帶你這樣捉弄人的。”

邵士梅遞給她一個水壺,示意她漱口,“修道之人,豈能害怕一顆人心。人心離了人的軀體,不過是死物。最捉摸不透的是活生生的那顆心啊!”說完,他長長嘆了口氣,扶起全身癱軟的白菁菁離開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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