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庚娘(三)

邵士梅在張府給白菁菁留了封信後,就與單敏光風塵仆仆地上路了。

邵士梅下山的這段時日,崂山上并沒有多大變化。這裏的時間維持着它一貫緩慢平靜的節奏,波瀾不興,蘊含着一種水滴石穿的單調和寧靜。

邵士梅帶着單敏光去拜見師父玄機子。兩人齊齊彎腰向盤坐在蒲團上的年老道長行禮。

“師父,徒兒回來了。這位是我在途中結識的道友,單敏光,祖籍淄川縣。”邵士梅行完禮,朝老道長解釋了一番。

閉着雙眼打坐的玄機子此刻方睜開眼睛,眼神平靜沒有任何波瀾,看到邵士梅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已經知道了,便揮了揮拂塵讓他們倆先去歇息。

便有個約莫十歲的小道童進來領了他們下去。待走出玄機子的房間,小道士這才歡快了起來,扯着邵士梅的袖子,眼神熠熠生輝,不停問道:“清虛道長,山下好不好玩?你這次回來還要再下山嗎?下次能不能帶上我?我也好想下山看看?”

瞧小道士一副猴急地抓耳撓腮、上跳下竄的模樣,邵士梅無奈地把自己的袖子扯回來,輕笑道:“靜言,若連你也下山了,師父不是沒人服侍了?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地離開。”

靜言小道童被邵士梅一頓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咧開嘴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知道掌門師祖離不開我,但是山上好無聊啊。本來還有你陪着我,你下山了,我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掌門師祖又總是板着一張臉,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說笑。他整天就讓我念經做功課,我一個人很悶。”說到後面,靜言情緒漸漸低落,神情也頹喪了起來。

邵士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後腦勺。靜言小道士好似突然想到什麽事情,轉頭扯了下邵士梅,示意他低頭,然後神秘兮兮地趴到他耳邊低聲說道:“清虛道長,前一陣清和道長突然回來了。他和師父關在房間裏說了很久的話。後來好像有什麽談不攏的,我在門外聽到裏面吵得很厲害。我進去換茶的時候,發現師父的茶杯摔在地上,七零八落的。那可是師父最喜歡的一套茶具呢。清和道長的臉色十分難看,師祖也臭着一張臉。當天清和道長就下山了。”

“你們倆說啥呢,我肚子好餓啊,一路上都啃幹糧,還沒好好吃一頓呢。小道士,山上有啥好吃的,你都給我端過來。”一直跟在邵士梅身後的單敏光摸着肚子,有些不耐煩地嚷着。

邵士梅聽了他的話,暫且按下滿腹狐疑,讓靜言小道童領着單敏光先去休息,稍後替他準備飯食。他卻轉身往回走,朝玄機子的房間走去。

“吱”一聲房門被推開了,邵士梅走了進來,發現師父正睜眼望着他。他關好門,這才上前站在玄機子面前。

玄機子見他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中了然,“看來靜言這什麽話都憋不住的小兔崽子,已經把清和的事情告訴你了。”

邵士梅沉默地點了點頭。

玄機子繼續說道:“你今天剛回來,我本不想這麽早告訴你。徒增一個心煩的人。”他長長嘆了口氣,從蒲團上站起身,走到窗口,背對着邵士梅,幽幽地說道:“你們師兄弟三人,只有清和是個孤兒,自小被我撿回來帶大。也怪我平日疏于管教,只讓他一味念經做功課,竟把他養成執拗的性情。往日裏他心胸狹窄,好勝心強,總是欺負你。為師對你們三人一視同仁,從未插手教訓過他。我總以為,懸門的道義終有一天能讓他想通這一切。但是我錯了。懸門的道義也不是萬能的啊。”

他轉回身,深深地凝視着邵士梅,臉上堆疊着一道道滄桑的皺紋,“如今你大師兄已不是懸門弟子了。你二師兄又眷戀塵世,無心修道。如今唯有你一人能繼承懸門衣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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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士梅未曾料到清和回師門是為了此事,他滿眼震驚,疑惑地看着玄機子。

玄機子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前的弟子身姿挺拔,早已長得比他還高大了,而他已經漸漸蒼老了。

“你年滿二十歲之時,我觀你道術有成,只是缺少歷練,故命你下山。此番如此着急又把你召了回來,是因為為師的時日不多了。”

邵士梅聞言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平靜,神色大驚,滿臉的駭異,驚呼了一聲“師父——”

玄機子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坐回蒲團上,“我曾和你說過白蓮教的事情,你可還有印象?”

“師父,徒兒此次下山,在俗世多次發現白蓮教活動的蹤跡,白蓮教可能又重現人間了。”

玄機子表情凝重地說道:“你大師兄也牽涉到了白蓮教之中。這一次他回山門,勸說我帶着懸門上下投靠白蓮教。我雖無能,懸門傳至我手上已門庭凋敝,但也萬不能與邪道同流合污。我雖将清和逐出師門,依他的心性,只怕不會輕易罷休。為師已經老了,坐化之日近在眼前。如今懸門上下就靠你一個人了。”

說完他疲憊地閉上了雙眼,揮手讓邵士梅退下。

邵士梅本想将白菁菁與單敏光的事情告知師父,見師父沒有說話的心思,且時日還長,也不急在這一刻,便退出了房門。

回到房間後,邵士梅仍皺着眉頭沉思。大師兄比他早了幾年下山,多年來一直在外歷練,不曾回過師門。不想一回來,就找師父攤牌。他為人雖不算高尚,未曾料到竟會與白蓮教勾結在一起。如今又被逐出師門,只怕轉眼就會拜到白蓮教門下,豈不是又生了變數。

且如今師父瞧着精神大不如前,雖不曾見他因大師兄之事動怒,但只怕暗傷在懷。師父親手将大師兄一手帶大,對他寄予厚望,感情不同一般,他卻誤入歧途。大師兄被自己的狹隘蒙蔽了,一心覺得師父偏心,不重視他。大師兄看不起他也就罷了,卻連師父也一起記恨起來。

邵士梅長嘆了口氣,師父如今的情況十分不妙,師門又沒人可主持大局,他免不了得在山上呆下去了。但願白菁菁已經接到他留在張府的信。他還想和師父談談白菁菁身上的情況,只是師父為大師兄的事情神傷,只得暫且按下不提。

邵士梅就此住了下來,最開心的人莫過于靜言小道士了。單敏光聽到還有繼續住下去,卻十分不開心。他在山上住了幾日,這才知道了懸門的真面目。這麽大門派,卻窮酸得可憐,連洗衣做飯都得自己來。飯食更是清淡地拿不出手,沒幾日,他就覺得嘴巴裏淡出鳥了,十分不習慣山中寂靜的生活。他按捺了好幾日,終于忍不住找到了邵士梅,一臉愁苦地看着他說道:“你說要請你師父玄機子指點我的道術,如今可不能食言啊。你可別忘了,當初你還是靠我那顆靈丹才活過來的。我那顆靈丹可不止這點價值。”

“單道友的大恩,我邵士梅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只是我還未來得及同師父說單道友的事,還請道友容我幾日。”邵士梅不急不緩地安撫他。

單敏光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他讪讪笑道:“我也不是時時刻刻念着恩情不放的人。只是那顆丹藥是我爹臨死前留給我的,我珍藏了多年,都舍不得吃。如今這藥吃到你肚子裏了,你好歹也得給我些利息吧。”

邵士梅順着他的話,點點頭,“這是自然。既是我欠下的恩情,我定會報答單道友的。你且放心。”

過了幾日,邵士梅果然把單敏光領到了玄機子跟前。玄機子遞給他一把桃木劍,示意單敏光在院子裏把學過的劍式都施展一遍。

單敏光行雲流水地舞完劍,便忐忑不安地看着玄機子。玄機子沒有立即點評,反而捋了捋發白的胡須,朝單道士和藹地笑了一聲,“你前半段的劍術尚可,只是後半段不夠順暢,且心思游離不定,似乎不确定下一步的招式,手上的劍招也跟着凝滞起來。”

單敏光佩服地看着玄機子,熱切地說道:“您果真不愧是懸門掌門,這都能看出來。前半段是我爹教我的,後來他去世了,我的劍術才學了一半。沒辦法只能憑着自己的印象,依照我爹留下來的劍譜,勉強把後半段練成。天師,您看,我這要怎麽才能提升?”

玄機子含笑道:“不急,年輕人慢慢來。心急是練不好劍的。這樣吧,清虛和靜言早晚都會跟着我做功課,你也來旁聽吧。做完功課,順道練練劍法。”說完,踱着方步,轉身離去。

單敏光傻傻愣在原地,看了眼邵士梅。邵士梅看着師父離去的背景,也滿心疑惑不解,不知他的用意何在。

單敏光自此就跟着一起學習,他的悟性竟也不下于邵士梅,不管是劍術還是法術日益精進,進展神速。單敏光本人亦十分高興。玄機子時常若有所思地看着單敏光,似乎一直在躊躇什麽事情,難以決斷。

對此,邵士梅暗暗看在眼中,越發疑惑不解。師父教授的很多內容都是本門秘籍,卻放任單敏光在一旁旁聽。單敏光根本不知道這些都是懸門不外傳的法門,還暗自滿意于自己一日千裏的神速進展。邵士梅皺緊了眉頭,師父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送紅包活動結束。國慶節快結束了。希望大家都過得開心。o(∩_∩)o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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