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庚娘(四)
白菁菁帶着庚娘,沒兩日就追到了那王十八前頭。白菁菁勸她先按兵不動,但庚娘顯然早已打定了主意。見那王十八就在後方不遠處,她便假意跌倒,坐在驿道旁扯着手帕啼哭道:“相公、公公婆婆都淹死了,我能到哪裏去呢?”
王十八騎着高頭大馬,行走在路上,後面跟着兩輛馬車,上面馱着幾口大木箱子。瞧見前方有個妙齡女子在啼哭,就驅馬近前細看。
“這位姑娘,何事在此啼哭?”
庚娘聽到王十八的聲音,扯着手中的帕子用力揉成一團,心裏的恨意如海浪滔天遮天蔽日,幾乎讓她暈厥過去。她攥緊了拳頭,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再擡起頭卻是一副梨花帶淚的模樣。她眼眶微紅,怯生生地看着王十八:“這不是王公子嗎?你怎得在此?”
王十八見眼前哭泣的女子竟是庚娘,大吃了一驚,翻身下馬走到她跟前,試探地問道:“庚娘,你還活着?”
庚娘雙眼無神地凝望着他,哀聲哭泣道:“我如今無處可去,王公子可還願收留我?”
王十八面上笑開了花,心中卻仍驚疑不定,“先前你不是萬分不願,還跳了水。如今竟改了主意?”說着,他卻伸出手,捉住庚娘的柔荑,緊握住不放。
庚娘往回扯了兩下,沒掙脫,便軟了身子,低垂着頭,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低聲喃喃說道:“王郎可願帶我回家?”
王十八見此情景,面上心疼不已,忙将庚娘摟住懷中,軟聲哄道:“可人兒,不要憂愁,跟我回南京吧。我家有房有地,保你吃穿不愁。我娘子也落水身亡,正好我帶你回去拜見我母親。”
庚娘含羞了一張粉臉,微微點了點頭。她面上十分溫馴順從,暗中心思卻轉個不停。這王十八滿口謊言,自稱揚州人士,如今回的卻是南京。看來她和相公一家人,一出衢州就被這夥賊人盯上了。
白菁菁知道勸不動庚娘。她一聽庚娘要用美人計去接近王十八,便十分反對,奈何庚娘鐵了心腸,只哀求白菁菁若她遭遇不測便替她收屍,免得她流落荒野,做了孤魂野鬼。白菁菁無奈點頭同意,打定主意暗中保護庚娘,同時秘密尋找王十八犯罪的證據。若實在不行,她幹脆觸犯殺戒,将那王十八一把治死算了。
這廂,一路上庚娘都假托落水後身體不适,假裝咳嗽頭疼,直到近了揚州病才好轉。王十八因而一直近不了她的身,心裏越發急不可耐,一見庚娘病好了,便摟着她,口中喊着心肝寶貝,手上胡亂扯她的衣裳求歡。
庚娘連忙按住了他的手,說自己月事來了,不方便同房。王十八讪讪地住了手,臉上卻十分難看,陰沉着臉盯着庚娘說道:“你該不會是還不願意跟我回家吧?”
庚娘軟語嬌嗔了一下,“我若不願意,又怎會回轉來找你?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也算償了與金大用的夫妻之情了。只是我現在沒名沒分,如何跟着你回去?你若憐惜我就該明媒正娶将我娶回家。”說着,庚娘便轉過身背對着王十八,扯着手帕抹眼淚。
王十八瞧着庚娘不斷抖動的瘦弱雙肩,心下軟成一片,頓時把先前的懷疑都抛到九霄雲外,摟着庚娘的肩膀哄道:“娶你還不容易。一回家我就敲鑼打鼓,給你辦個熱熱鬧鬧的婚禮。包你滿意。行了吧,可別掉淚珠子了,心疼死我了。”
庚娘聞言這才破涕為笑,在王十八看不見的角度露出一絲陰狠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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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菁菁怕惹人生疑,不敢跟得太緊,只留給庚娘一道傳音符,一旦事情有變就撕破傳音符,她馬上就會趕到。此時她還不知庚娘準備嫁入王家。
到了揚州,王十八便領着庚娘上堂拜見了母親。沒幾日,王家就挂上紅綢,敲鑼打鼓準備迎娶新娘。白菁菁瞧見後吃了一驚,夜裏便去尋庚娘問個究竟。
“庚娘,你是打算嫁給王十八?你這不是以身飼虎嗎?”白菁菁焦急地問道。
庚娘正坐在梳妝臺前拆頭發,見白菁菁從窗口躍了進來,忙站起身,扯着她躲到屏風後,“白妹妹,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等我的消息嗎?”
白菁菁不放心地看着她:“你真的要嫁給王十八?”
庚娘點了點頭,示意白菁菁快走,“我知道你們道門是不能随意殺生的,我不會連累你的。我都已經計劃好了。我的仇我要自己報,請姑娘成全我的一片心。我若真有事,還有你留給我的傳音符。你放心。”
白菁菁不肯就這麽離開,她拉着庚娘的手,還在試圖讓她回心轉意,“我可以馬上帶你離開王家,我們從長計議。一定有其他的辦法的,我會很多種法術,很快就能弄到王十八的罪證的。”
庚娘卻寒着臉固執地說道:“你快走吧。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當初是我勸夫君舉家搬遷的,如今這仇我一定要自己親手來了結。不然我死了都不會心安,到地下也無顏見我相公和公婆,還有我那可憐的孩兒。何況我早已對天發誓,今生必要手刃仇人。”
“庚娘,那不是你的錯,遇上王十八只是意外。有心算無心,你們怎能躲得過。你不要把所有的意外都扛到自己身上。你若真要王十八的命,你就讓我幫你。我把他抓來,你要殺要剮都随意。可好?”
“白妹妹,你是修道之人,沒必要為我背上殺生的罪名。”庚娘還未說完,房門卻被人吱一聲推開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随即響起一聲大喊:“庚娘,你在哪裏,和誰在說話?”
庚娘一驚,把還有一肚子話的白菁菁推搡到窗外,轉身整了整衣裳,繞出屏風,朝王十八含笑道:“一路奔波,我十分疲憊,準備換了衣裳就歇下。也好養精蓄銳,迎接明天的婚禮。”
白菁菁無奈轉身匆忙離去。她空有一身法力,如今想要幫庚娘懲治王十八這惡人,怎奈庚娘卻鐵了心。
翌日婚禮熱熱鬧鬧地操辦了起來,庚娘穿着一身華麗的嫁衣,無悲無喜地坐在大紅床鋪上,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夜裏,王十八果然在酒席上喝多了,腳步踉跄地被他弟弟王十九扶着進了洞房。庚娘忙殷切地過去幫忙,把王十八扶到床上。待王十九離開後,王十八掙紮着起了床,把身上的衣服脫得一幹二淨,俯身就要來抱庚娘。
庚娘見他未大醉,端了盞酒杯走過來媚笑道:“王郎,我們還不曾喝交杯酒。”說着,将酒杯遞到王十八唇邊。王十八順着她的手一口将酒喝了下去,喝完便又軟倒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
庚娘忙把房中的油燈吹滅了,摸到梳妝臺打開抽屜,拿出了一把刀。她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摸着王十八的脖子狠狠砍了下去。
“啊——”一聲慘叫撕破了寂靜的夜色。巷子裏大大小小的狗也跟着汪汪狂吠了起來,此起彼伏。
庚娘這一刀下去卻沒砍準,王十八嚎叫了一聲,翻身掙紮起來。庚娘手一抖,雙手握緊刀柄,狠狠捅進了他的胸口,用力攪動了下,這才抽出來。随着刀的抽出,王十八身上的血噴湧而出,濺到了庚娘臉上。
庚娘立刻覺得臉上一股黏膩的腥熱,她伸手摸了摸臉,咯咯笑了起來。這是王十八的血。
房中動靜這般大,早已把王家的人驚醒了。王十八的弟弟在門外砰砰撞着門板,“開門,怎麽回事,出什麽事情了?大哥、大嫂,快開門!”
庚娘大仇得報,心下一片怔松,她凝望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王十八,越發開心了起來。她咯咯地笑了起來,越來越大聲,笑聲突然變得凄厲了起來。庚娘身體一軟,跪坐在王十八的屍體前,放聲大哭:“鳴兒,我可憐的孩子。娘替你報仇了。金郎,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下去陪你。”
嘩啦一聲房門被撞開了,哐當一聲倒在地上。門外湧進一大群人,當先的赫然是王十八的弟弟王十九。衆人點亮了屋裏的燈盞,頓時被眼前的慘狀吓呆了。只見那王十八一半身子挂在床沿上,一半倒在地上,脖子豁了一道口子,胸口處也被捅了一刀,全身□□,鮮血淋漓,雙眼瞪得渾圓,嘴巴還大張着不曾合上。
庚娘也全身是血,披頭散發,形狀癫狂,手中死死握着一把利刃。感覺到屋裏的光線亮起來了,她這才停止哭泣,猛地轉過頭,眼神迫人地盯着衆人。衆人一驚,竟無一人敢上前。
庚娘挺着了脊背站起身,擦幹臉上的淚水,“我本是太守之女尤庚娘。我夫君是衢州的官宦子弟金大用。月前,我夫君帶着全家人要去揚州投奔我父親。路上遇到王十八自稱也是揚州人士,便一路同行。未料王十八見財起意,心生邪念竟殺害了我全家四口人。我夫君、我公婆全都被他推入河中,可憐我那孩兒還未滿周歲也命喪水中。我茍且偷生,就等着今日取了王十八的狗命。怪就怪他貪戀美色,不知色字頭上一把刀。”
衆人聽了庚娘一番解釋,神色驚疑不定。王十九上前一步說道:“我大哥若是犯下如此命案自然交予官府判定,是死是活也是由官府定奪。大嫂你——”王十九頓了一下,似乎意識到不該繼續這麽稱呼庚娘。他忙改了口說道:“庚娘,你若有冤情自當報到官府。如今你在我王家随意殺人,我等亦不能視若無睹。來人啊!快去報案!”
庚娘眼睛掃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不必了,我大仇得報,早已沒了繼續活下去的心思了。也不勞煩你,我會自己了結性命的。”說完她将刀子橫在脖子前,神情淡然,手上一用力,竟準備揮刀自殺。
“啊——”屋內衆人紛紛驚叫了起來,上前要攔住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