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兇手
蘇祁很緊張,那張銀/行/卡拿在手裏簡直就是一張令牌,能讓他換取一次見許灼華的機會。但是他又擔心,擔心她寧願不要這張卡,也不出來見他。
所以,蘇祁幾乎是死死守着許灼華。
他一早就又聯系了一回許灼華,約她出來見面。
彼時,許灼華剛準備好早餐,聽是蘇祁約她出去,忍不住蹙眉。她說:“蘇先生要是實在過意不去,不如将卡裏的錢都捐出去吧。”
“這怎麽好。”蘇祁笑呵呵的,“如果你實在抽不出時間的話,那我去找你吧。你家的地址,昨天他們……”也一并查到了。蘇祁頓了頓,沒敢說,怕她像昨天那樣生氣。
他小心翼翼、低聲下氣,不過就是為了見她一面,看看她的模樣,聽聽她說話的聲音,還有她笑起來的樣子,再聞一聞她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
許灼華猶豫了一會兒,說了個時間和地點。
一覺醒來,昨天晚上的不愉快暫且被她遺忘,可蘇祁的一通電話,又讓她拾起那些紛亂的思緒。即便明知蘇祁不是故意的,但她依舊忍不住覺得厭煩。
可可洗漱完畢,瞪着小短腿沖到許灼華的跟前,靠着她的大腿邊,揚着小臉撒着嬌,“媽媽親親可可。”
許灼華便低頭在她臉頰親了一口,“吃早飯了。”
她搗蒜似的點着小腦袋,跟随後出來的秦柯說吃早飯。
秦柯笑涔涔的入座,沉隽的眉眼蘊着溫和的笑意。他第一次覺得住在一間隔音效果極差的房子裏很好,他不僅能夠聽見許灼華洗碗時的水聲,也能聽見她跟蘇祁約會的時間和地點。
他只是在考慮,要不要跟過去,或者阻止一下。
不過,看許灼華的反應,她對蘇祁好像有點兒嫌煩。或許讓兩個人單獨見一面,會有對他來說更好、更有利的事情出現。他很樂觀其成。
他走了之後沒幾分鐘,許灼華就帶着可可出去,赴蘇祁的約。
許灼華約定的地方在流光塔的第八層,裏面有一家幽靜典雅的小茶館。裏面不止環境清幽,茶水更是一絕,就連播放的音樂都是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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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的時候,蘇祁也剛剛到達。
兩人在圓內各走一半,繞成了一個圈,又在門路相遇。像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蘇祁格外紳士,退後一步,讓許灼華先行。
許灼華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茶桌上擺着一只明清年間的青瓷花瓶,瓶身刻着鶴望蘭的紋路,而瓶子裏恰好插了幾株開得正好的鶴望蘭。
剛一坐下,蘇祁就跟人要了一杯牛奶。
“不用了。麻煩一杯白開水。”許灼華淡然駁回他的好意,說:“我今天來,并不是想拿回銀/行/卡,而是想告訴蘇先生,請不要私自窺探我的隐私,也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我沒有想打擾你,真的。”他拿出銀/行/卡,遞到她眼前,“我只是想将這個還給你,沒有別的意思。”
他說得真誠又肯切,簡直叫人忍不住心疼。尤其是他那副無辜的表情,跟那時候犯了錯讨她原諒時一模一樣。
許灼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蘇祁,你不覺得這樣挺沒意思的嗎!”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傷人。蘇祁張了張嘴,努力逼迫自己保持最溫柔的笑意,“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許灼華冷笑,“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以後,請你不要再聯系我,哪怕是我死了,也不需要你關心甚至只是慰問一個字。”
“你別這樣,灼華。”他聲音很低,像是哀求。
明明是那麽艱澀,聽在許灼華的耳朵裏,卻格外刺耳,簡直就是一整顆仙人球紮在耳膜。她說:“蘇祁,你真的不必放低自己的身段,也不必做出你追悔莫及的樣子。你很清楚,我從來都不會原諒一個背叛過我的人。”她有點激動,她甚至在瑟瑟發抖,只是在不斷地忍耐着、壓抑着,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
“我知道的。可是,可是……”蘇祁争辯着,心卻被狠狠地摔下來,宛如從天堂摔到地獄,疼得無以複加,碎成了渣滓。他小心翼翼的拾起來,捧在手心裏,又一點一點的用膠水黏在一起。他不死心的,又問:“灼華,你是不是和秦柯他……”
“他是可可的父親。”
“可是你和他,你和他……”他激動着,聲音竟是響亮得吓人,卻一句話只說了一個開頭,剩下的音節只能随風散去。
可可擡眼望着他,忽然有些膽怯。
那些未完的話,他忽然就覺得沒有必要再說。他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可笑,竟在秦柯與他挑明了之後還存着僥幸的心理。秦柯是誰,怎麽會拿自己開玩笑,又怎麽可能說玩笑話。
只是,他不想就這樣放棄。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咖啡店裏安靜的只剩下輕盈的樂曲。
“灼華,為什麽?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的聲音很輕很哀傷,似乎不是在問許灼華,只是想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但是,他也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為什麽,他和許灼華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什麽,她女兒的父親是秦柯。為什麽,她從來都不願意回頭。為什麽,她連一句好話都不願意給他。又為什麽,他要等她那麽久。
“如果當初我沒有和顧思思在一起,我們是不是……”
“沒有如果。”許灼華毫不猶豫的否決。
可可怔怔地望着她,沾了一嘴的水漬。許灼華扯了一張面紙,垂首替她擦拭幹淨。她的眉目是溫柔的,看起來坦然極了,可心底的躁意只有自己最清楚。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怕自己吓到可可。她說:“你當初既然選擇跟顧思思在一起,就一定也想過後果。你明知道最後會是一條什麽路,但是你依然義無反顧。”
她的話語是一把啐了毒液的匕首,猛地插在蘇祁的心口。
他急忙辯解,“但我只是想幫助公司度過危機。灼華,你不會不知道的。你那麽聰明,怎麽會不明白,我只是……真的只是……”他急于解釋,急于為自己尋找一個正大光明出路。可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發輕微,也越發沒有底氣。
許灼華嫌惡極了他這副故作姿态,她冷笑,眼底蘊着冷冽和諷刺,終是沒能控制住心底那股膨脹的恨,說:“你不是需要幫公司度過危機,而是你公司需要一個過渡。依諾當時是什麽情況,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如果有人觊觎,有人背叛,再資金不足,依諾不可能只一兩個月就度過危機。蘇祁,當初我是被你渲染出來的危機感吓昏了頭,但我不是沒有腦子。再者,你跟顧思思交往是什麽時候,跟我分手又是什麽時候?”
蘇祁從來不知道,許灼華居然會清楚四年前關于他公司的事情。
他看着她激動不已,一對微張的瞳孔是壓抑不住的憤怒,似乎曾經歷的一切于一瞬之間全部籠回于她的身上,宛如又重新遭遇了一遍父親的抛棄、蘇祁的背叛。
許灼華崩壞的情緒吓壞了可可,可可驚恐的凝視着她,想哭,卻又不敢。她拽着她的衣袖,一聲“媽媽”都是格外小心。
時間的縫隙中,茶館迎來一位新客人,他四下逡巡,最終将視線落在許灼華和蘇祁的身上。
俊挺的身影緩緩靠近,只聽許灼華狠狠道:“縱使你是迫不得已,但你為什麽要背叛我?你知道我的性子,你完全可以跟我挑明了說你需要顧思思,那麽我可以成全你,或者也會想其他的辦法給予你幫助,但是你沒有這麽做。”
她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冷冽的注視着蘇祁,目光宛如一把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心底那些被她深藏的污濁被刨出來,通通扔向蘇祁,全然不曾注意可可已被人抱進懷裏。
“顧思思就算是趁機而入,逼你跟她在一起,但她肚子裏是你的孩子。如果她沒有出了那個意外,你的孩子比可可還要大幾個月。蘇祁,你難道從來沒有後悔過,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聲音清洌,又是字字珠玑,敲打在蘇祁的心尖。他呶了呶嘴唇,卻是音節單薄。
昨天晚上許蓁蓁的那些話魆地冒出心頭,每一個字都是一根刺,将她的整顆心都紮滿,宛如一只渾身是刺的刺猬,她動也疼,不動也疼。
她受夠了!
心底的那座火山沖破塵封、沖出禁锢,魆地爆發,熔漿極速噴出,從她的心口流淌至每一處,如同燎原之火。
褐色的陶杯被她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杯子裏的水不堪重負,搖搖晃晃,灑了幾滴在桌面,在她的手背。她冷冽地望着蘇祁,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迸發出最最激烈的火花,她陰狠道:“你憑什麽認為一句廉價的對不起能換我一句沒關系,又憑什麽認為故作委屈、裝出一副後悔莫及的樣子我就會原諒你們。我告訴你們,就算你們說一萬句抱歉,日夜追悔,我也不可能原諒你們。絕不可能!”
她咬牙切齒,怒火難平,她甚至控制不住的顫抖着。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在跟誰說話,是蘇祁,還是她的父親,亦或是每一個要求她原諒的人。
手裏的陶杯随着她的指尖不斷顫抖,撒了一桌水漬,她卻還在緊緊地攥着它,似乎要将它捏成齑粉才甘心。
“灼華。”秦柯突兀的喊出她的名字,輕盈又低沉,而可可已然被他抱在懷裏面,不住地抽泣着,卻是巴巴的望着許灼華,不敢出聲。
周遭倏然安靜下來,只餘秦柯那一道溫潤的聲音。
秦柯穩穩握住她發抖的拳頭。他似乎發現了她指尖的用力,又一點一點掰開她的手指。他的指腹搭在她的手心裏,輕輕地溫柔似水,摩挲着她的手掌,可以清晰地撫摸到被指甲掐出的印痕。
溫柔的指腹一點一點的摩挲過每一處掐痕,宛如一支傷藥,慢慢地替她撫平傷口,也抵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許灼華回過頭,眸底似萬箭齊發,狠狠地盯着秦柯。但那人鎮定,沉隽的雙眉下一雙黑黢黢的眸子深邃又悠遠,宛如一汪碧潭,最是安靜認真的注視着她,一動也不動。她陷在沉靜的碧潭之中,直到最底端。澄澈清透的湖水宛如一劑鎮定劑,讓她漸漸平複下來。而他的手掌又如同一張龐大的過濾網,将她心底那些腐爛到發臭的情緒全都過濾掉,只剩平波微瀾。
良久,她重新坐回位置,眼睑微垂,微翹的眼睫如同一只黑色蝴蝶的羽翼,于眼下落了一片暗沉的剪影。
“抱歉,我太情緒化。”她的聲音依舊冷冽,但顯然已經平靜,“但剛才的話,我不會收回。蘇祁,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而我,跟你早已經沒有關系。”
蘇祁低着頭,将自己埋在寒冬的陽光下,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于地面投射一片單薄又孤寂的剪影。剪影下,他的目光空洞,像是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像一只木偶。
她的口氣,像極了他初遇她的時候,簡直像一只刺猬,對着誰都是一頓猛紮,哪怕對方是好意,她也絲毫不領情。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好像是十一年前。那時候,她的家裏剛遭了變故,恰好遇見了他。她曾經說,那段時間,幸好有他。
可是如今,一切都變了。
不對。是他變了,而許灼華并沒有變。她依舊愛憎分明,依舊狠心絕情。對于背叛過她的人,始終不給予原諒。
“媽媽。”可可一雙靈動的眼睛對上許灼華的眸子,她不曉得現在是什麽情況,她只知道自己能感覺出許灼華身上的憤怒已經消失。她巴巴望着她,兩瓣粉嫩的嘴唇動了動,說:“媽媽,可可想回家。”
“好。”許灼華柔聲應下。她看着可可,小丫頭似乎還是有點畏懼,肉嘟嘟的小手緊緊地攥住秦柯的衣領,一雙眼眸泛着水霧。她很抱歉,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以至于讓她受了驚吓。
“走吧。”
許灼華颔首,到前臺結了賬。她連一聲再見都沒有說,就這麽走了。
她知道,就算她跟他的界限劃得再清,在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還是蘇祁。因為他,是在她最落魄、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遇見的,他不止見過她最美好的一面,也清楚她最最狼狽的那一面。
是以,蘇祁也最清楚,除開她剛才所說的那些話,還有一個原因也是她最不能原諒他的因素。
他和她的父親一樣,為了錢,為了利益,不止背叛了她,也傷害了她。這才是許灼華最為在意、最為無法原諒的地方吧。
這麽多年過去,他居然天真的以為,一切有重新開始的可能。
可是,縱然不甘心,又能如何!
他早該迷途知返,早該認清現實,早該不奢望的。許灼華又與他說得那麽明确,他就算依然愛着,也只好放在心底。
清亮的茶館裏面,除了優雅的古典音樂,只剩下他的呼吸聲。然而,他的臉頰潮濕了一片,他卻渾然不知。只曉得鋪天蓋地的疼痛襲來,他無法抵擋,無法抗衡。
蘇祁知道自己錯了,也許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錯誤的路,只是他一直存着僥幸的心裏,一直都以為許灼華能夠放縱他、原諒他。而如今,他失去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