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市的樹達咖啡廳人流量向來不錯，今天尤為熱鬧。
姿勢相當潑辣地堵在門口的是位光鮮靓麗的美女,不過兇悍猙獰的表情卻與她的這身淑女裝扮顯得格格不入。
此時被堵在她跟前的是位略顯狼狽的老先生，瞧這陣仗，這位老先生怕是已經占了下風。
幾個愛湊熱鬧年輕人也加入了那位女子的團隊，抿着嘴竊竊私語，時不時地瞅着那老頭哄笑幾句。
女人一把拽住老先生的胳膊，嘴角噙笑，一張口就坐實了他的身份：“就是這位老大爺，居然趕時髦上婚戀網，網上說自己是個二十七八的英俊小夥，你們瞧瞧……”
一番話下來，圍觀的人也多了起來，人群幾乎炸開了鍋。霎時各種不堪入耳的污穢言辭湧進了他的耳朵，老先生紅着臉捂着胸口喘不過氣來。
圍觀的人群卻不買賬：“依我看，大爺您都是上趕着做爺爺的人了，如果真想證明自己真槍實彈的水平，XX酒店裏多的是年輕漂亮的小妹妹……”
伴随着一陣陣刺耳的哄笑聲，老先生冷汗潺潺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撐着門框，一陣天旋地轉後便倒在了地上。
相較于一樓的吵鬧，二樓卻很安靜，絲毫未受到樓下的影響。
遠處的鐘聲，滿滿當當的敲響十二下。這裏的環境很好，窩在這兒抱着筆電蹭網的居多，不過像他們倆這樣一本正經地攤着文件談正事的，看起來倒顯得有些另類。
坐在宋揚對面的女人，已經是第二次走神了。
宋揚嘆了口氣，再次無奈地擡手揮了揮：“素素？”
她失神地“哦”了一聲，目光瞬間又恢複了清冷：“抱歉。我們談到哪兒了？”
宋揚略失望地合上資料，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神色複雜地盯着她：“還是沒放下他？”
都說時間是撫平創傷的良藥，四年的時間該足夠了吧？
她聞言微微一愣，再擡眸時唇邊已漾起淺笑，白皙修長的手指依舊緊握着杯壁：“宋揚，你想多了。”
盡管她目光澄澈沒有一絲閃躲，他還是看出了端倪。蠕動了幾下的唇角終究被沉重的負罪感摁壓了下去，他的視線不自覺地挪到了窗外。
落地玻璃幕牆底下是個大型的塑膠跑道，環道上圍着一群人。中間單膝下跪手捧玫瑰的是個看起來很張揚的男生，長發齊腰的女生則有些羞澀，站立在原地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幕牆的隔音效果不大好，很快就傳來了起哄的聲音。
“在一起！在一起！”
一群人熱烈的搖臂高呼，聲線一浪高過一浪。
熟悉的記憶嘩的一下湧了上來，她的心髒狠狠收縮一下，緊握着杯壁雙手忽而松開，輕晃了下杯盞，她抿了一小口，直到苦澀的滋味從她的舌尖席卷她整個味蕾，她才朝他微微颔首。
望着窗外的喧嚣，宋揚頗憂心地瞄了她一眼，見她神色無異這才語重心長地勸道：“成天在外奔波，哪裏是女孩子該幹的事情？還是回來任教吧！”
柳素言向來深得他們導師的喜愛，當年有心讓她留校，任教的事情也替她申報了下來。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們如今指不定是同事關系——而不是即将的合作關系。
四年來她一直盡量避免與當年的人聯系，如今更是不可能回去：“你不用勸我了，我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這次重逢，完全是一場意外。
她向來性子倔，一旦下定決心任何人都動搖不了。關于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否則她也不會一聲不吭地消失四年，甚至不惜丢棄自己熟悉的專業，寧願跨界重新開始。
既然她有自己的抉擇，他也不好多做勉強，簡單地與她做好接洽工作之後，宋揚固執地要送她回去。
利索地将文件裝囊進包，她卻禮貌性地婉拒：“名片地址聯系電話，你都有。”
見他沉默，她才無奈地道：“我真的很好，不用擔心。”
宋揚琥珀色的雙眸微垂，神色有些低迷。
“看來……你還是執意不願與我聯系。”
她并非鐵石心腸，當年會選擇銷聲匿跡，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熟悉的人群而已。拗不過他的軟磨硬泡，她只好點頭應允下來。
五月初夏正是栀子花開的季節，踱出咖啡小店，栀子花的清香撲鼻而來，她整個人也精神了些許。
直至駛入車流，宋揚的眉心終于舒展開來。
中途他接了個電話，是醫院打來的。老爺子跟人發生争執心髒病突發，現在正在醫院急救，讓家屬盡快趕過去辦理手續。
一路沉默至醫院，她去幫忙辦理手續的時候，正好聽到幾個護士小聲的議論。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剛進手術室的那位老先生，據說是替兒相親卻被女方誤會成為老不尊，癞□□想吃天鵝肉——”
“老先生氣不過，這才跟人家起了争執？”
“可不是麽！那麽大年紀被小姑娘指着鼻子罵，誰能受得了——”
手裏還拿着單子的宋揚聞言面色立馬沉了下來，她趕緊幹咳了兩聲，站在裏頭議論的兩個小護士尴尬地息了聲。
宋揚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男人，自然眼高于頂，難怪宋老教授要親自上陣把關。不過眼下他情緒不好，她又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陪他坐在手術室門口等待。偶爾瞥見幾個步履匆忙的醫護人員走過，她的手心沁出了一層黏膩的濕意。她一直不大喜歡醫院，這裏有太多的不穩定因素，也有太多的悲歡離合。
手術進行了約莫半個鐘頭，一位面色不佳且氣勢洶洶地朝他們走來的男人，不由分說擡手就給了宋揚一拳。
“你他媽的長能耐了！”
宋揚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俊秀的面容霎時紅腫了一片，他垂手站立在原地神情恍惚，也沒有要還手的意思。
這個出手打人的男人她是認識的，宋揚同父異母的哥哥宋瑜。
對于兄弟倆不和睦的事情，她早有耳聞，不過即使他們兩個人大打一架也于事無補，她斂色勸道：“您先冷靜些，這裏是醫院。宋教授還在……”
宋瑜雙眸猩紅地瞪着她，俨然将父親病倒的事情也遷怒到了她身上，不耐煩地推搡了她一把：“你他媽誰啊！我們家的家務事也輪得上你來管？”
沒有半點防備的她，身體重心不穩地往後踉跄了幾步，狼狽摔倒的瞬間，背後一雙铿锵有力的胳膊扶住了她的腰/肢。
“還好嗎？”
男人略帶磁性的低沉嗓音在耳畔響起，她尴尬地站穩，與來人退開一小步的距離搖了搖頭：“謝謝！我沒事。”
男人并未在她身畔多做停留，而是眸光銳利地掃向罪魁禍首。
也不知是他的這身墨綠色軍裝太過惹眼，還是這個男人周身的氣場太過淩人，剛才拽得跟大爺似的人此刻正臉色刷白地杵在那兒。
宋揚抱歉地朝她颔首，步伐卻是朝向了這個軍裝男人，颀長的身形恰好擋住了宋瑜：“大哥！”
大哥。
他們——認識？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後，柳素言微微蹙起眉頭。
男人伸手推開宋揚，力道不大，卻不容他反抗。
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平緩而規律的聲響，這個男人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讓在場的人都有種要命的窒息感。而此時的宋瑜面色白得跟紙一般，先前的飛揚跋扈已全然不見。
男人的腳步聲戛然而止，聲勢不大，語氣卻不容置喙：“跟這位小姐道歉！”
空氣仿佛凝滞了一般，宋家兄弟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她。
她尴尬地斟酌要如何緩和一下氣氛，宋瑜卻正氣凜然地朝那人行了個軍禮，随後又朝她低眉道：“對不起。”
男人眉峰一擰：“沒吃飯？”
“對不起！”
聲勢如洪。
原來宋瑜是這個男人的兵，難怪駭他得緊。她揉了揉有些發麻的手肘，淡然道：“沒關系！”
男人擡眸瞥了她的手肘一眼，眉心微蹙：“帶她去上點藥。”
她這才低頭瞧了眼自己的手肘，原來是剛才着力太猛，手肘被蹭破了皮都不知道。不過這個小擦傷實在算不上什麽要緊的事情，她謝絕：“不用了，小事。”
“宋瑜，你去。”
男人強勢的言辭讓她有些不悅，語氣也生硬了起來：“我說了，不用。”
宋揚見狀悄聲走至她的身畔：“我帶你去。走吧！”
他轉頭又朝軍裝男人道：“大哥，這裏就交給你跟哥了。”
柳素言頗不情願地跟在宋揚身後，走了兩步又回頭探了一眼，那個男人的雙眸黢黑好似覆上了一層寒霜，仿佛要攝人心魄一般。她的心不由得狠狠收縮了一下，這雙眼似乎在哪裏見過。
☆、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