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頑童入夢

初春的日光清冷,好似天上神明淡淡地掃了一眼大地萬物,不悲不喜的目光讓人忍不住打寒噤。

飛禽走獸蜷着身子窩在巢穴裏,守着藏匿在身下枯枝敗葉裏的一點溫度,聽裹厚衣裳的兩腳獸在外撒丫子瘋跑。

“哎哎,快看吶!那不是許天寶嘛?”

“咦?那個藍頭發怪物站那幹什麽,等妖精接他回家?嗤!小名還‘吉祥’呢,妖精有什麽吉祥的。”

一排破舊房屋倏忽從眼前晃過,三個臉頰通紅的孩童撞進許天寶眼裏。

小孩們與許天寶一對視,忙擡起凍得紫紅的小胖手一擋,心虛地掩着嘀咕不停的嘴,沾泥巴的髒袖口露出一小團棉花。

“哈哈哈哈......噓,他看過來了!”

“你們怕什麽?怕他來打咱們?這麽冷他哪裏跑得動,再說了他也不敢。”

“略略略。許天寶,沒人管,許天寶,沒爹娘,哈哈――”

“藍頭發怪”的無動于衷似是給他們壯了膽。幾個孩童邊叫邊笑轉了半圈,扭頭翻眼皮沖許天寶做鬼臉,挑釁地拍拍屁股,不久又是一陣哄笑。

刺骨寒風攜着無形的利刃四處示威,不遠處一片孤零零的葉子垂在枝頭,凄涼地晃了晃,終于讓病恹恹的樹幹真正禿光了。

枯黃的飄葉擦過許天寶的臉頰,留下淺淺一道紅印。他茫然地摸了摸臉,擡手揪起那一小撮暗藍的頭發,扯到眼前眨巴眨巴眼,傻傻望着。

“哈哈!”笑聲變本加厲地猖狂起來。

許天寶不滿地撇嘴,拳頭一捏,邁開腿往前踉踉跄跄地跑。他身影搖晃如風吹樹葉,仿佛下個瞬間就會凋零。

忽然,許天寶緊咬着牙,眉頭痛苦地皺起來,步伐一再放緩,終于停下。對面幾個孩童見狀樂開了花,可他十指死死地摁住膝蓋,雙腿提不上力氣似的微顫。

對面孩童“沒爹沒娘”的嘲笑聲還在繼續,許天寶卻彎腰蹲了下來,他面色慘白,再沒向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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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村西幾個二百五!”

幾個孩子聞聲望去,笑眯眯的眼睛瞪得老圓,無不本能地向後縮幾步,叽裏呱啦驚叫起來,甩着雙手掉頭跑走。

來人只比他們高半個頭,但兇神惡煞地拖着根長棍,古銅色的皮膚在初春的蒼白裏煞是顯眼,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他沖不時回頭望的小肥雞們呲牙,臉上幾條疤痕掙紮着,随他愈發猙獰的表情彎成兇狠的獠牙。

李憨拖着長棍的胳膊“咻”地往前一甩,棍子閃着弧形的殘影,砸得其中一只小肥雞一個趔趄。

他瞪着雙要吃人的眼,怒罵:“村西那幫雜碎!再敢欺負許吉祥,老子打得你們上西天!”

話音未落,三只肥雞怪叫着撲騰翅膀,頃刻間逃得無影無蹤。

“你沒事吧?”李憨大步走來,他摟住許天寶的肩,憤恨地咬着牙,“等你爹娘從外面回來,咱一起去教訓他們那幫該死的――秀秀,這兒!”

然而無論李憨怎麽說怎麽罵,許天寶埋在胳膊裏的腦袋像抹了漿糊,愣是沒被他擡起絲毫。

......

“開門,開門!”

隐隐發綠的黴木板在晃不清晰的視線裏,寒碜地糊成一片凄冷的綠色。

許天寶睜眼緩了片刻,裹着被子坐起,沖門口道:“李憨,幹什麽?”

“秀秀家種的生菜長得不錯,咱們去摘兩顆?”

聽了這話,許天寶想也不想将腦袋往後一仰,麻利地倒身摔回枕頭上,砸出一聲悶響,“不去!”

敲門聲不死心地繼續驅趕他的睡意。

“偷幾顆菜而已,又不是啥殺人放火的倒黴事,你就出來吧!”

濕漉漉的枕頭一片冰冷,貼着脖子凍得人心裏發毛,許天寶翻身往牆邊挪了挪,縮在被子裏悶聲道:“你自己去。”

他閉上眼,任由意識擁抱無邊困意,棉被裏的溫暖漸漸又把他包裹住,準備再一次把他拖進夢裏。

“你丫再不出來老子就砸門了啊――”

門外寒風裏,止不住哆嗦的李憨不客氣地威脅,下手的力道也重了三分。

“喂!”許天寶猛地睜眼,掀開被子一躍而起。他跳下床,摁住擋路的破板凳一扭腰狼狽躲過,摸牆扶桌,跑向小命難保的木門。

他匆忙慌亂的背影,活像個着急的半瞎眼老大爺,火急火燎又找不着拐杖,摸索着前進全憑本能。

“嘶......”只開了個門縫,不懷好意的寒氣就鑽進屋裏,逼得許天寶退回去套上棉襖。

他真是讨厭透了這股冷風。

秋末至春初,這無孔不入的風就以飛蛾撲火之勢見縫插針,不死不休地溫暖自己寒冷別人,缺德程度簡直和門口杵着的李憨不相上下。

這股催命陰風狠毒了十七年,幸虧他命硬扛了下來,許天寶心想。

一雙破棉鞋闖入眼中,許天寶用不着擡頭,都知道李憨笑嘻嘻地抖着兩條竹竿腿。這手欠的王八蛋平時基本懶得出來晃悠,一敲他家的門,十有八九是菜簍子見了底,教唆他出去偷菜。

盡管最後,都是許天寶随便撿顆長歪的小蔫菜,純當幫人收拾農田,然後等李大爺心滿意足、打道回府。

其實村子所處的位置不錯,光照充足,五風十雨。夏秋兩季降水足夠,冬春又沒有病蟲害,每逢孟夏發澇災,河裏的黃水或山間的泥石流都沖不到這兒來。

許天寶自己有塊巴掌大的地,因氣候适宜,爹娘不在後,剩他一人也能種十幾顆蔬菜,加上李憨沒事來施舍一泡農家肥,這些大可憐蟲種的小可憐菜長得倒還算青翠欲滴。

李憨家也有小半塊田,但許天寶不知他腦子搭錯了哪根筋,四肢健全荒着塊地不種,整天偷雞摸狗。

可許天寶看不慣歸看不慣,實在不好老唠叨:李憨唯獨看不上他家的菜,像是嫌棄自己日複一日澆上去的尿似的,罕見地表現出做好事不求回報的“美德”――他就青睐吳秀華家的,一個月總要光顧那麽幾回。

許天寶伸開胳膊,翻正外衣的袖子,問:“你不會又打算去秀秀家吧?”剛說完,就聽見對面傳來一聲難以言喻的笑。

李憨:“人家秀秀人美,一臉菜色,所以菜長得也秀氣,跟它主人一樣,水靈靈的。”

許天寶:“......”

許天寶依稀記得,他在平鴻城的小攤販那買過幾本廉價舊書,看完了給李憨送去,沒半天就被這人翹蘭花指撚着,一臉惡心地丢回來。

他好心被當驢肝肺不說,還得被李憨鄙視翻倆白眼。

故而每看到李憨那副分明不好學,還搜腸刮肚硬誇人的樣,許天寶都得發自內心地嘔出一身雞皮疙瘩。

水靈靈?綠油油吧。許天寶現在一見着吳秀華,她眉眼含笑身覆綠衣、半截身子埋土裏的模樣,就不由自主地蹦進他腦海裏。

關于此事,李憨功不可沒。

“你好了沒好啊?慢慢吞吞的死瘸子。”

李憨大爺昂首挺胸邁到床邊,暴躁地扯住許天寶的胳膊,強盜一般,把不情不願的許瘸子劫了出去。

一只麻雀撲棱棱飛掠而過,經過二人身邊時翅膀一抖,随即驚慌地繞了大半圈,好像看見什麽怪物擒住了垂死掙紮的獵物。

不久前才下過場小雨,略顯泥濘的道路上留下一串大而深的腳印,旁邊伴随着一條難以形容的、長長的、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留下的痕跡。

順着這些痕跡向前望去,隐約還能聽見一聲接一聲的哀嚎。

“李憨!求你放過我吧——”

許天寶心想,要是來個不偷不盜的夥伴,就算比李憨不講理一百倍,他也樂意。

就在此時,天邊“轟隆”一聲響起一道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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