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徐少爺滾了

二人的冷戰正僵持不下,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忽然打破沉寂。

“你們倆真是,剛不還一起偷我家菜呢?現在就要打起來了,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吳秀華提着裙子一路奔跑,總算趁他倆歇息鬥嘴的功夫趕上來。

她說着,把傘立在磚牆邊,噘嘴揪着李憨的耳朵,一字一頓:“你偷我家菜,我都沒打你呢,你還好意思打人家許吉祥?不害臊。”

僅是兩三句話的功夫,李憨就“寬宏大量、既往不咎”地松開了手,同時臉上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

“啊?那死瘸子也偷你菜呢,你咋不打他?”

許天寶:“......”

剛才這人還咬牙切齒地說要揍自己,一轉眼居然委屈起來了。他盯着變臉如翻書的李憨,心中正感慨着,手裏忽然一空。

吳秀華手上拎着蔫得發黃的小生菜,翹起嘴角,沖李憨微笑着眨眨眼,明知故問道:“你說這個?”

“我——喂!你幹什麽?”李憨委屈地低眉順眼,忽見吳秀華掏出荷包,從裏抓了把銅錢,硬塞到許天寶手裏。

吳秀華瞥李憨一眼,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別老叫人家‘死瘸子’‘死怪胎’的,你倆好好的,不吵架,我就能放心地離開了。別紅眼,少不了你的份。”

一把冰涼的銅錢落下,李憨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銅板,積在手裏沉甸甸的,卻莫名讓人安心不起來。他連忙扯住吳秀華的袖子,脫口而出:“你去哪?”

話音一落,一只溫暖的手覆住李憨的手,将他差點握不住銅錢的巴掌合攏。

“我馬上啊,到城裏富人家給人當丫鬟,這些是他們給的一部分,你們拿着,能過一段好日子了。特別是你,李憨,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說難聽點,你是爛泥扶不上牆,但又沒壞到骨子裏去。馬上就要下雨了,趕緊回去吧。”

吳秀華提着傘匆匆離去,身影逐漸淡成一個點,而後消失不見。

“嗤,許怪胎。”李憨回過神來,不屑地白許天寶一眼,轉身往自己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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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天寶垂下頭,漠然地眨了眨眼。

李憨這家夥,平日裏除了罵人就是偷東西,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愛好。且他不懂收斂為何物,罵着罵着就會上瘾,也不管對方是人是畜牲。

相處十餘年,這點許天寶自然是清楚的,但盡管是天性使然,也不可能成為自己原諒他的理由。

那大概是個霧蒙蒙的天——

地面裂出一道深得駭人的縫隙,碧眼紅牙的怪物随着一陣紫煙從裏爬了出來,即使身披黑衣,也照樣遮蓋不住它們身體上,如同張開的鱗片一般的怪異凸起。

紫色的面龐幾乎隐在寬大的黑帽裏,它們沒有兵器,僅憑一雙利爪,能将人倏忽之間撕成兩半。

許天寶總在想,如果那時他拼盡全力拖住他爹的腿,不讓他爹去逞英雄,是不是就沒事了?

但也是那個時候,房屋另一邊,清脆的響聲傳了過來。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撞進許天寶眼裏。

一群白衣仙人把他娘救出去,他們赤着腳走在路上,神色自然,似乎不在意這地上的坑坑窪窪和小碎石。其中一位停留片刻,朝許天寶勾勾手指。

許天寶沒有跟上,但竭力想把這些人的面孔刻在腦子裏。

只是多年過去,餘留下來的,只有他們腳踝上系着的一圈銀鈴铛,在每個被噩夢驚醒的晚上,藏在他腦海裏兀自地發着亮。

許天寶老把這事說給別人聽,又只說一半。他極力掩飾着,直到現在,他甚至沒敢悄悄給他爹立牌位。

快十年了。

他撥出被風刮進嘴裏的頭發,撿起生菜,裹緊棉衣,縮着身子往家緩緩走去。

......

破舊的木門搖搖欲墜,發出“咯吱”的聲響。

許天寶手捧生菜,站在門口發愣。

瓢潑大雨毫無預兆地狠狠砸下來,落在地上噼啪作響,一把将他推進屋裏。

許天寶轉身,望着斂起光芒的天空,烏雲黑壓壓一片,仿佛把他眼裏的光也一并收了去。

趁他發呆的功夫,雨滴蹦進來攻城略地,地面沒一會便暗了一塊,如同守城的士兵濺在地上的血。

許天寶連忙關上門,同時又是一聲驚雷穿透房門。那雷聲穿心而過似的,他身子猛地一顫,踩下鞋便往床上倒,胡亂扯來棉被往身上一裹,把臉埋在裏頭。

“爹......娘......”

過了會兒,雨勢更猛,用力拍打着随時都要闖開的城門。

而屋裏的呼吸聲,逐漸均勻穩定下來——

山間樹木肆意生長,枝丫交錯,一個藍衣男子時而腳踏樹梢在空中飛行,時而落在地面,跨過盤曲如蛇的樹根。

他回頭一望,見身後衆多黑衣人窮追不舍,他們利爪一揮,三人合抱不來的粗壯樹幹瞬間缺失一塊。

前邊通道更是狹隘,茂密枝葉将出路割得支離破碎。藍衣男子毫不猶豫,徑直撲向那團綠葉。

刀刃貫穿的刺痛從胸膛蔓延全身,男子眼前一花,低頭見數把刀豎在胸前。他擡手握住刀柄,雕刻精細的花紋硌得手疼。

黑衣人忽然趕上,将藍衣男子圍在中央,合起爪子嘴裏念着什麽。

咒語在林間詭異地回蕩,紫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漫開來。

漆黑的刀柄扭曲一陣,化作無數條細長的小蛇鑽進男人的傷口。他倒在地上,身體從四肢開始,散成星星點點的白光,朝天空飄去。

......

熟睡的許天寶微微蹙眉,披在枕頭上的藍發莫名黯淡下來,混在正常的黑發中,幾乎難以分辨了。

雨水順着瓦片滑落,滴在銅貔貅的腦袋上砸得粉身碎骨。

玉碎城裏的富貴人家大多喜歡這樣,大門兩端擺放一對神獸,下邊是三十六級石階,有“六六大順”之意。

徐宅外,傾盆大雨好不容易減緩,宅裏卻争吵不休。

徐老爺額角青筋暴起,戴着玉扳指的手往茶幾上一拍,徐夫人瞪眼,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也要響三響。底下仆人跪倒一片。

徐夫人瞪着眼:“外面這麽大的雨,你就不能讓孩子在家多留一會?這是你兒子!”

徐老爺冷笑:“哼!我兒子?老子沒這麽個不像話的兒子!都是你慣出來的。現在就讓他給我滾出去,我死也不認這個混賬!”

......

厚重的鐵門從裏打開,一人披頭散發,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

跟在身後的下人停在宅內,他遞去一個碗,另一只手緊緊捏着把掃帚。

“少爺......老爺他,說不認您這兒子了,讓您愛去哪去哪,只要......別再說是徐家的人——我,我不拿掃帚趕您!老爺他,他也不會知道,您,多多保重......”下人說完,輕輕把門一關。

“等等。”徐少爺忙擡手撐住門,“我的貓呢?”

“哦,您說木木嗎?老爺把它扔給徐......那人的娘了。”

盯着合上的鐵門,徐少爺呆滞地站了好一會,也不知是由于被告知貓被扔走,還是因為聽見了那個“徐”。

他恍恍惚惚轉過身來,擡手在眼前一遮:關在屋裏好一陣,竟被雨天的日光刺了眼。

徐景雲一步一晃,成了具丢魂落魄的行屍走肉,遮着光往前走。忽然他身子向前一傾,整個人滾落下去。

被徐少爺踩踏二十年的三十六級石階,硌肉撞骨,祝他六六大順。

天公于心不忍,換了毛毛細雨,輕柔地打在人臉上。

徐景雲撥開擋了視線的亂發,露出半邊清秀的臉來。

方才護着頭一圈圈滾下,腳不知在哪一級石階上崴了,他摸了摸扭傷的腳踝,注意到胸前微凸,臉上不禁浮現一絲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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