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胃病又犯了
罐子裏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聲響,夥計們緊張地互相對齊位置,好像命根子被老板攥在手裏。
徐景雲下意識挺直了脊梁。
每當胡良推推眼鏡,擺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徐景雲就仿佛看見他以前那位博聞強識的教書先生,于是情不自禁手往後縮,生怕胡良突然勃然大怒,随即掏出把戒尺來打人。
六十,七十五,七十,六十二,五十四,六十,四十九……
胡良眯眯眼,意味深長地打量李憨片刻,又惆悵地扭過頭去,看一眼那對最近有些親密過頭的表兄妹,“散了,早些睡覺去。”
......
李憨耷拉個腦袋坐在地上,面前散落一地的銅板。他時而撿起一枚,盯一會兒又抛回地面,然後望着四周,有意無意地唉聲嘆氣。
胡良老板相當夠意思,店裏基本工錢說是五十銅板,但哪個不是六十上下?當初說好的許天寶的工錢和“遠房表妹”對半分,如今二人工錢加起來都快一百三了。
只有李憨,從沒高過五十。
散落的銅板被人一一撿起,許天寶将它們穩穩塞回李憨手心,戳戳他一頭雞窩似的亂發,“你看你天天不注重形象,嘴裏也罵罵咧咧,你怪得了誰呢?”
“算了,改改就好。”
李憨倏地皺眉,火氣四溢地罵:“要你放屁了,你丫少假惺惺的。”
許天寶眼角一抽,動了動手指,差點把銅錢全撒回去。他冷臉站起來:“李憨你沒毛病吧?”
李憨将工錢抖進口袋裏,噘着嘴擡起頭來,“她自己多管。”
平時兇悍的李憨今日一抽風,毫無預兆做出個近乎撒嬌的委屈表情,許天寶情不自禁低下頭,眼裏有股惡心一閃而沒。
片刻後,他有點愧疚地重新看向李憨,“你們就不能和平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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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憨像是聽見什麽驚天大玩笑,難以置信地“嘁”一聲,不以為然道:“和一娘們兒有個屁好相處的。”
許天寶神色淡然,甚至有幾分同情了,“秀秀呢?”
這一聲“秀秀”落下,像是開啓了李憨身上什麽可怕的機關。他勃然大怒,猛地一捶地板,桌上銅鏡都稍稍一顫。他咬牙切齒道:“不一樣!”
許天寶不可理喻地搖頭,沒再勸李憨一句。
床上傳來“咯吱”一聲響,徐景雲面帶倦意,波瀾不驚地翻了個身,繼續逗貓。
徐景雲對這場面早習以為常,這倆窮山溝裏來的可憐孩子每天都要吵一架,原因都跟這次相差無幾。
李憨那貧民窟小混混似的臭德性就沒改過,嘴裏動不動拿人爹娘出來遛,還不愛幹淨,整日不梳頭,一頭雞窩夏天大概要用來養蒼蠅蚊蟲。
許天寶麽——徐景雲眯了眯眼:除了傻,還不錯。
許天寶雖出生于大山裏的小村莊,但名字并不土氣,“天寶”二字反倒有些特殊的味道,像是哪個名門望族裏備受寵愛的小少爺,不像李憨,完全是一個字毀了一個姓。
許天寶的長相也不錯,五官端正皮膚又白淨,稍微一打扮,定能獲取不少小姑娘的芳心。而李憨邋裏邋遢的,別說女人,男人看了都嫌棄。
徐景雲覺得,在李憨面前,許天寶真是把“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做到了極致。
在徐景雲頭上玩耍的豬腰子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往下滑時,迷迷糊糊扯住了徐景雲的頭發。
眼前突然一暗,徐景雲盯着白肚皮愣了半晌,才意識到他不是選媳婦,幹什麽把那兩人放一起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比也是浪費時間。
徐景雲笑了兩聲,胃裏突然一陣熱浪翻湧,渾身是刺的龐然大物在有限的空間裏打轉,劃得人痛不欲生。
他雙手死死捂着肚子,冷汗順着額頭和鼻梁滴在床單上。
“喵。”掉下來的豬腰子不滿地發聲。
許天寶聞聲扭頭,見徐芸盤腿坐在床上,正捂住肚子彎着腰,頭發垂下來擋住了臉。
“徐芸?你沒事吧。”
許天寶翻身從沙發上下來,過去輕柔地拍了拍徐芸的肩。緩緩将她扶起來,他看見徐芸狠狠咬住下唇,眉頭也皺成一團,她冷汗直流,臉色極其難看。
許天寶剛要把徐芸扶着靠牆,這人又彎腰折了回去。
徐景雲委屈地擡起頭看,眼眶發紅,“......痛。”
“痛你剛才還不叫我。”許天寶柔聲柔氣地說着,眉眼都覆上一層憂慮,他扯過棉被,輕柔地把徐芸裹成個粽子,說:“忍一忍,我去給你燒壺熱水。”
徐景雲難得乖巧,只點點頭,就縮着不做聲了。
每次胃疼真是要他老命,像數十輛馬車在胃壁上并排奔馳,又像豬腰子在裏頭瘋撓亂抓。縱然徐少爺平時叱咤風雲,威風八面,到了這時,也只能淪落為待宰的羔羊,任由別人拳打腳踢。
到長壽酒館後,徐景雲胃病就犯得勤了,動不動掃地抹桌呢忽然蹲下來,像只小兔子一樣縮着——然後許天寶這呆鵝瞧見了,就會端一碗姜湯紅糖水來。
徐景雲家裏有個妹妹,自然知道這姜湯紅糖水的用處,于是每次都氣得半死還不能吱聲,憋得胃疼不減反增。
他正回憶,房門被人輕輕推開又關上。
“喝水,不燙,明天我去給你開藥。”許天寶蹲下來,把裝了溫水的碗遞過去,看着徐芸慢慢喝下。
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徐芸此時無比虛弱,許天寶仰着頭看,依舊覺得這人五官有些像男人,有些柔美的男人。
不知不覺,許天寶盯得久了,眼神忽然一晃,清醒過來。
許天寶心裏疑惑:怎麽看人還能看上瘾呢?
徐景雲有些愣神地看着許天寶拿下空碗,轉身放到桌上,隐約想起他剛說了什麽,有氣無力地喃喃:“不,我不喝藥。”
“說什麽呢!”許天寶回頭瞪人,片刻後目光又柔下來,輕聲抱怨:“哪有你這樣生病不喝藥的?又用不着你花錢,好好喝藥就行了,這麽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你以後怎麽辦呢。”
徐景雲不語,一張臉寫滿不情不願的委屈。
許天寶給徐芸把枕頭扶正,護着她躺下後,幫她掖了掖被子,“你好好睡覺,明天還疼我就幫你請假。”他轉身欲走,又蹲下來,湊到徐芸耳邊小聲道:“你別在意李憨,他那驢脾氣改不掉了。實在疼得睡不着,就叫我起來給你燒熱水。”
徐景雲眨了眨眼,等許天寶回沙發躺着,又開始抑制不住地亂想。
徐景雲記得白天的時候,許天寶對粉衣姑娘全然是另一副面孔,禮貌又疏離,和自己初次見許天寶時,對他的态度一樣。而現在,呆鵝卻貼心得很。
他記得即使是真正的徐芸,在他胃疼的時候也只是端碗溫水來,然後沉默不語地在一旁看書。
其實徐芸根本沒有逾越什麽主仆界線,起初他偶爾溫柔一下,後來完全奉命行事。
徐景雲不解,以前到底看上徐芸哪裏?他一激動,胃裏的怪物也跟着激動,疼得他“嘶”一聲。
努力嘗試靜下心,徐景雲聽見不遠處有異響,轉頭見許天寶坐了起來。
許天寶:“很疼嗎?”
徐景雲搖頭,怕他看不到,又小聲說:“沒有,你睡吧。”他看許天寶在沙發上坐了一會,才撐着墊被,小心翼翼躺下。
......
早餐照舊是肉包子和鹹菜粥,都是夥計們自己蒸的包子、腌的鹹菜,前者皮薄餡厚,後者酸爽可口。
簡單不假,但香氣撲鼻。
漸漸地,徐景雲适應了長壽酒館的飲食,盡管腸胃依然矯情,不過一般的疼痛他好歹還能壓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