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有什麽辦法
許天寶食欲大減,每天都是被夥計生拉硬扯才吃飯,坐下了也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吃菜還是吃筷子。
一連持續幾天,他臉色因營養不良而蠟黃,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弱。
因許天寶每每出現在大廳,就成為整個酒館的焦點,胡良被迫把他調到後院去洗衣服、掃地。
說是怕他打擾酒館做生意,實際衆夥計彼此心照不宣,懂得不過是老板讓他發呆、散心的一個借口罷了。
夥計們偶爾掀簾到後院看望許天寶,噓寒問暖,可他沒聽見似的,照舊做自己的事,像個大腦受強烈刺激的白癡,除去最基本的吃喝拉撒睡,能幹簡單的活。
連說話都不會了。
如若不分別,許天寶真察覺不到,原來徐景雲在他心中份量如此之重。
他無心吃飯,因為想起徐景雲挑食不說,腸胃也矯情,芙雙樓夥食如何?徐景雲吃得慣麽。
他不回夥計話,是擔心徐景雲每天接觸什麽人。芙雙樓除去小倌就是龜公,再是嫖客,徐景雲是否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閑來無事會不會叫個小倌聊天?
沒日沒夜的思念占據他的大腦,幾乎隔離靈魂與這具身體的聯系,全憑酒館衆夥計拼盡全力扯住一條生命線,逼着他喝水吃飯,這才沒駕鶴歸西。
天氣轉暖,棉被一收,許天寶又狼狽地躺回沙發。
每晚燭燈熄滅,許天寶腦子裏盡是徐景雲那天的所作所為,随即渾身滾燙,膝關節都不那麽酸脹。
紅布條被他綁在手上,除洗澡外絕不取下,上邊繡着的“永結同心”噬心蝕骨,刺得眼睛發疼。
不知怎的,布條下邊總卷起來,将那四字連帶半顆心一同隐匿,似乎諷刺誰的一舉一動,笑話誰是個愛都不敢表達的膽小鬼。
許天寶晚上孤身一人坐在沙發,有時學徐景雲盤起腿,環顧四周,猛然想起,這屋子原本是有三個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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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椅被人從桌前拉開,毛筆蘸墨懸于宣紙前,一停就是小半時辰。
“嘶。”許天寶低頭,望見無心滴在白紙上的黑墨,微皺起眉,将紙揉成一團,推到左側前那堆廢紙中。
“算了,他那麽沒心沒肺,肯定不會看的,還是不打擾他了。”許天寶小聲喃喃,雙目無神地盯了會毛筆,起身将它洗幹淨挂好。
回桌前坐下,他把幾團廢紙一一細心展開,紙上一句話有字跡工整,也有潦草不堪,更多的僅有一黑點。
“許久不見,過得如何,睡得習慣麽?”
“胃疼一定要喝熱水,沒力氣的話,讓人幫你倒。”
“我都承認。回來吧......”
清早日光灑落,大地萬物已蘇醒多時,鳥語花香,店鋪老板接二連三推開門來。
許天寶坐在小凳子上,一如既往地洗衣服,混沌的目光總算被暖光驅散一片陰霾,照出幾絲活氣。
搓衣板上洗衣的手忽然一頓,許天寶直起身,疑惑地向大廳方向望去。
“許吉祥!”
吳秀華把簾布一掀,差點把那碎花舊布都揪下,怒火中燒大步走進後院。
她三番五次來找許天寶,酒館老板都婉拒了,幸虧此次一夥計多嘴,說許天寶整日形如枯木、心如死灰,她才瞪着眼沖進去。
許天寶眼中悵然若失,嘆口氣,下意識道:“秀秀,你別問了,我不喜歡他。”
“你混賬!”吳秀華一聽頓時怒發沖冠,她步子加快,上來就用力推許天寶一把,揪住他肩上衣服,瞪眼怒道:“你還要騙自己多久?我問你還要自欺欺人多久!啊?!”
吳秀華是個溫柔樸素的姑娘,活了十多二十年,從未這樣大發雷霆。許天寶面對判若兩人的秀秀,一時懵了。
彪悍地抄起豎在一旁的掃帚,吳秀華不由分說,用木棍那頭抵着許天寶胸口,“你給我再說一次,你喜不喜歡他!”
許天寶低下頭,“秀秀你,你別鬧。”
吳秀華:“把你兩個袖子卷起來——”
許天寶眼眶一熱,“你鬧夠了沒有。”
猛地加重手中木棍抵着的力度,吳秀華咆哮道:“卷起來!”
許天寶非但不卷還将衣服丢進盆,他側過身去,雙手緊緊抓住覆于手腕上的衣袖。
吳秀華手中掃帚一甩,潑婦似的上前拉扯,強行将許天寶兩個袖子卷上,直到他手腕綁着的兩條紅布露出一角,顯得尴尬又諷刺。
她冷笑一聲:“好哇,你倒真對得起自己的心。”
許天寶呆呆望着手腕上的鮮紅,回憶什麽似的沉默不語,好容易被照出的一縷活氣宛如被吸進紅布中,一絲也找不見了。
吳秀華氣急敗壞道:“你不想對他負責你撩人家幹什麽?這樣做你個混蛋和負心漢有什麽差別!你不傻,肯定知道他對你的心思吧?你!你倒真會裝......”
話吼一半,吳秀華忽然捂住胸口,她面色難看,嘴唇泛白,扶住牆緩緩蹲下。
許天寶目光關切:“你別氣着自己了。”
蹲在牆邊緩和一會,吳秀華額上、鼻梁皆有汗,垂眼看地面,她語氣終于沖不起來:“我最近打聽了一下,不少人到芙雙樓湊熱鬧,吵着要見他。他把所有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把你誇得跟天仙似的,每天受那麽多人騷擾,你倒好——躲在後院當王八!我看他是瞎了眼了!咳......”
“別鬧了,我去給你倒杯水。”許天寶起身欲走。
“滾開。”吳秀華扶着牆壁艱難起身,沒好氣地推許天寶一把,佝偻着身軀朝簾子走兩步,倏忽回頭。
她發絲淩亂,惡狠狠道:“這事你處理不好,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了,你就一個人待着吧,孤獨終老。”
而後吳秀華沒再回頭,背影疲倦地消失于簾後。許天寶愣住片刻,伸手揉了揉眼睛,蹲下咳嗽。
“我有什麽辦法,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再擡起頭時,許天寶眼中黯淡無光,萬念俱灰,猶如死人。
“老板,老板!”劉富貴舉着張紙一路狂奔,快跑至胡良面前時腳一絆,拜年似的跪了下來。
胡良一哆嗦,忙把這提前讨壓歲錢的家夥扶起,推推眼鏡道:“幹什麽?急急忙忙的。”
劉富貴拍去膝蓋上的灰,慌忙把信交去,急道:“我看許天寶不在後院以為他病了,就上樓去看看,結果沒看見人。然後我瞧見一張紙寫滿了字放桌上,他說他去看親戚,走了!”
胡良立即扯過信,睜圓眼睛仔細一瞧,越往下看面色越不對勁,最後勃然大怒,将信狠狠往劉富貴腦袋上一拍:“蠢貨!小許是平鴻城的,哪來的玉碎城的親戚?通亂山?你他娘知道通亂山在哪嗎?通亂山——小許這混賬,貓都不要了!”
被老板這麽一提醒,劉富貴頓時慌了手腳,信在兩只手上扔半天還是沒接住,輕飄飄落地。
收銀的大旺忽然出聲:“啊?小許?他好像一個時辰前出的門,這會兒都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了。”
劉富貴戰戰兢兢瞟一眼胡良,“老板,那......那咋辦?”
胡良連拍幾下桌子,眼前一亮,激動道:“快!快去芙雙樓請小徐‘出山’。”
......
老老實實小半輩子的劉富貴見着芙雙樓,惆悵片刻,哆哆嗦嗦貓腰進去,跟龜公交流幾句,總算見着徐景雲。
而一見着人,劉富貴頓時傻了眼。
短短幾天,徐景雲整個人瘦一大圈,皮膚呈現一種病态的蒼白,下巴上甚至有一小片青灰的點點,是未完全長出的胡子。他雙目無神,像個患了不治之症,随時會病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