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條人命
調整好心态,許天寶張嘴剛要道謝,有什麽在腦中一閃而過。
他努力回想,愣住須臾,狐疑道:“你不是被趕出來了麽,你要令牌,他們就給你了?”
說完,許天寶見徐景雲回頭,而後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徐景雲:“不,當然是要換的。”
許天寶手一緊,不自覺地和徐景雲貼近了些,“用什麽換?”
徐景雲身子微微一僵,目光躲閃,聲音有點虛:“你不在乎的東西。”
心中無端打起鼓來,許天寶抓住徐景雲牽着缰繩的手,“什麽?”
“一條人命。”徐景雲将頭轉回,目視前方輕聲答,說完就瞥見許天寶收回的雙手垂了下來。他連忙伸出一只手牽住,出言提醒:“你這樣容易掉下去。”
許天寶呼吸急促起來:“誰的命?”
徐景雲沉默着不回話。
“我問你誰的命!”許天寶下意識把徐景雲往前狠狠一推。
許天寶不知徐景雲是不是真因為救人,然後做了什麽傷天害理、殘害無辜的事情。倘若真是如此,他還不如趁沒走遠,乖乖滾回土匪窩去。
“咳咳......”
徐景雲弓起背咳嗽幾聲,用力極大,幾乎要将肺都咳出來。他身子猛一晃,斜着從馬上摔了下去。
邊咳嗽,徐景雲邊奮力往前艱難挪幾步,往最近的樹幹上一靠。
許天寶低頭望黑馬,尴尬地手足無措,摸了摸缰繩又試着擡起一條腿,愣是不知怎麽下來。“別,別裝死賣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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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徐景雲突然一彎腰。他背影狼狽,又是一陣咳嗽,好像嘔了什麽東西出來後,趕忙用手接着了。
許天寶眼睛一瞪,頓時心急如焚,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翻身下馬摔了個狗啃泥。他沖過去,看見徐景雲令人觸目驚心的下巴,強行掰開這人緊握的手。
不像捧着的水一樣容易滑落,徐景雲手中暗紅的血有點濃稠了,其中甚至躺着豆大的發黑的血塊。
“哈哈。”徐景雲如釋重負地倒在樹幹上,腦袋因無力支撐而後仰,他垂下三千煩惱絲,微笑道:“我的命,你可以放心了......”
許天寶手一哆嗦,腿無力地跪在滿地枯葉上,摟着徐景雲靠在自己懷裏。他止不住地發顫,哭吼道:“你個笨蛋!你就這麽作賤自己的?!”
許天寶悲痛欲絕,眼淚一個勁流,徐景雲的表情卻輕松自然,眨了眨眼,感覺要死的不是他似的。
徐景雲往許天寶懷裏蹭了蹭,扭頭笑道:“哪有......我這不是以命換命麽?很值呢。”
剛才還騎在馬上,一個活生生的高大威猛的人,轉眼就變成這副奄奄一息的脆弱模樣。
許天寶感到心慌意亂,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懷中人的身子漸漸僵硬、變涼,甚至似乎能見着他的生命在眼前飛速流逝。
他惶恐不安,害怕自己馬上抱着的就不是徐景雲,而是一口冷冰冰、硬邦邦的棺材。他摟住徐景雲的手不敢過于用力,唯恐自己胳膊一緊,這人就一命嗚呼。
他悔恨萬分,為什麽沒有早點說“喜歡”,沒有把另一條月老廟的紅布給徐景雲看,沒有和徐景雲一起把半顆心湊成一顆。
許天寶親吻徐景雲的臉,抹去他臉上眼淚,而自己滿面淚水順着下巴一滴滴落下,“你別笑了,很醜。”
肩膀一聳,徐景雲再次咳出一口黑血,蠻橫道:“我的衣服,被你的眼淚和鼻涕,弄髒了......咳,你回去得,得給我洗幹淨......不然我就,生氣了......”
許天寶連連點頭:“好好好,我幫你洗,我什麽都幫你洗,但是你——”
徐景雲緩慢地直起身,“你抱我到馬上去......”
許天寶低頭一蹭,起來時嘴上沾血,抱着徐景雲站起來。
在馬背上坐穩的那一剎,徐景雲整條胳膊發力一扯,将許天寶也拉扯上馬,與此同時又是一大口血從嘴裏噴出。
“你不要命了!”許天寶怒罵一聲,連忙小心地給徐景雲拍背。
徐景雲重重吐一口氣,向身後許天寶身上一倒,腦袋靠在他脖子旁,懶洋洋地說:“你又不會騎馬,咳,教你上馬太累,你太笨......哈哈。”
“你!”許天寶氣得捏住徐景雲的下巴,拍拍他的臉以示不滿。他委實不明白,這種時候這人還笑得出來,心是有多大。
徐景雲:“這馬很乖,認路......你只要用小腿踢它肚子兩側,力道不要太輕,也不要太重,它會帶我們回去......等它停在一家店鋪旁,你叫我起來。”
叫他起來?許天寶整個身子都在發抖,緊張地牽着缰繩,注視起自己手上的血。
許天寶依稀記得初見徐景雲時,這人十分難接近,渾身透着“靠近者死”的距離感,并非真的不能走到跟前,而是即便與徐景雲不過一尺距離,這人還是冷着張臉,從眉毛到下巴都寫滿“有事就說沒事快滾”的冷漠。
而當許天寶快接受此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時候,鶴立雞群的徐景雲偏偏對他态度來個大翻轉,沒羞沒臊地開玩笑,整日“哈哈哈哈哈”。
老實樸素的許天寶受寵若驚,吓得花費好幾天來懷疑人生。
曾經許天寶覺得徐景雲強勢又霸道,蠻不講理又斤斤計較,如今一想,其實他只對自己一人這樣。能被如此對待,真是榮幸之至。
許天寶也誤以為徐景雲沒心沒肺,什麽也不在乎,天地鬼神和凡間的人都不放眼裏——放屁,他就是能忍,跟王八似的。
千年老鼈成精,氣死個人。
“喂,您好?”
黑馬不知何時停下的,馬旁站着位戴白色面具的年輕人,許天寶回過神來,下意識沖他點頭,轉眼瞧見一間賣煙花的店鋪,慌忙拍醒徐景雲。
二人在年輕人的幫助下從黑馬上下來,徐景雲将令牌與哨子交去,轉身時晃了兩晃。
徐景雲定了定神,倏地回頭,硬是從軟綿無力中撐出一絲警覺,“我拿東西的時候不是你......你是誰?把面具摘下來。”他不怒自威,仿佛還是從前那個徐京弘。
面具人低聲笑了笑:“少爺不必知道我是誰,東西平安回來就好,有緣再見。”說完拎着令牌和哨子,朝店內悠閑地走去。
“有緣再見?”徐景雲喃喃,眉心一動,轉頭就要沖過去。
許天寶見狀,一把将這不識好歹的少爺抱起,“別鬧,我帶你去看大夫。”
“不急。”徐景雲眼珠一轉,“先回去拿錢,萬一......萬一我病得很嚴重呢。”
“說的什麽話!呸呸。”許天寶瞪眼怒罵。
街上行人對二人指指點點,言行舉止無不帶刺,許天寶視若無睹,目視前方,抱着徐景雲專心朝酒館方向走。
這是許天寶第一次無所畏懼,以這樣的方式和徐景雲出現在大街上,不論街道多麽嘈雜吵人,他都神色不變,仿佛周遭是一片駭人的死寂。
仿佛他走的不是通往長壽酒館的路,而是一條寸草不生、連接絕境的羊腸小道。
除此之外已無路可走。
徐景雲說他無藥可救,但許天寶非要試一試,哪怕最後的結局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好歹他拼盡全力努力過。
許天寶深知自己還年輕,多年以後,可能會再遇見一個令自己心動不已的人。
只是不論對方是男是女......都不是徐景雲。
都不是這個會為自己豁出性命的徐景雲;時而霸氣側漏時而蠻不講理的徐景雲;看似堅強獨立實則缺人照顧的徐景雲。
大概徐景雲走後,他也會四處流浪,倘若別人問起姓名——“我姓徐。”
這輩子,許天寶不會再送任何人月老廟的紅布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