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還可以活很久
世間流傳的炮王爺家毒藥的說法有許多,即刻斃命的有,小半年慢慢折磨致死的也有。然而最多的,正是這病人所說的三十天。
永安大夫看向徐景雲,面容嚴肅:“你是不是吞藥後,心髒受到了攻擊?”
所謂的“毒藥發作時間”,其實就是毒在血液當中融化起效的時間,良藥亦是如此,不過被稱為“起效”而不是“發作”。
但人體體質不同,且在中毒期間,人的身體素質變得非常糟糕,随着毒藥在血液中溶解程度加深,人會有記憶力減弱、行動不便等狀況出現,尤其是心髒附近,更要好好保護。
在這段時間內,不論是從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心髒一旦受到大的刺激,後果都不堪設想。
而面前這位病患,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徐景雲偏頭見許天寶懊悔不已,眼睛一眨不眨幾欲崩潰,笑了笑:“算了......我們回家吧。”
......
永安大夫在醫館門口望了很久,直到那二人身影消失,直到自己目光渾濁,頭發也灰暗一絲,這才緩慢地回過身來。
“诶——可憐吶。”
最初的兩天,許天寶以淚洗面,一身流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水,稍微一碰,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掉,雙眼的腫從沒消過。
許天寶整天與徐景雲黏在一起,拿勺給他喂飯,強行扶他走路,時不時把他抱在懷裏。
酒館衆夥計看得目瞪口呆,幾乎驚掉下巴,似乎想不到原來世上的兩個人,可以膩歪到這種地步。只要這二人出現,給酒館衆單身漢帶來的殺傷力是無窮大的。
僅過兩天,許天寶眼角就生出一絲細紋,眼珠渾濁,不再清明。
......
到第五天,長壽酒館閉門歇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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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人趴在門上,聽酒館裏一片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聽者面面相觑,神色各異,不約而同地沒有出聲。
徐景雲苦笑着坐長凳上,身旁圍一圈夥計,個個擡手抹淚,涕泗橫流。
他不好意思地幹笑兩聲,擡手撓了撓花白一片的長發,沒有再出聲安慰。
許天寶手輕搭在徐景雲肩上,眼中瞧不見一滴淚,雙眼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恍惚間又是五天過去。
許天寶目光呆滞地坐在小板凳上,手中衣服搓得快掉色,皂粉抹一盆的泡泡。
他放下衣服回頭望,倏地瞪大雙眼,卻見雙目緊閉、斜着身子靠牆的人伸了伸腿,于是松一口氣。
下個月的這個時候,差不多就是許天寶的生辰。
他幻想一番,認為大抵和十年前一樣,和四天後一樣——痛苦萬分的一天,不值得慶祝,沒什麽好紀念。
隔天早晨,許天寶沒有繼續幹活,逼着徐景雲在房裏休息。
遮去頭發不看,許天寶和徐景雲兩個面色一個比一個差,對比一番,都像吞了毒藥命不久矣的。
忽然,房門被人敲響,許天寶開門一看,地上一封信靜靜躺着。他撿起拆開,眼前倏地一亮。
“我蠍尾有解藥,徐少爺若是想活命,兩日後到通亂山來。”——信上僅此一行,字裏行間都透着希望。
許天寶垂眼思索,開心之餘懷疑也不少。
信毫無疑問來自通亂山的土匪,可土匪窩老大叫牛丹,性格粗犷,老二叫馬丹,像個瘦猴。
那麽蠍尾是誰?為何會有解藥,目的又是什麽?兩天後就是第十三天,照永安大夫說的,徐景雲活不過半個月。
這蠍尾是料到救徐景雲迫在眉睫,才故意把信拖這麽晚,引人上鈎?
身後傳來微響,許天寶連忙回頭,瞧見偷偷下床的徐景雲。
徐景雲調皮地笑,耍小詭計被發現似的吐吐舌頭,伸出手道:“把信給我看看。”
許天寶皺眉:“你好好躺着,我走過去把信拿給你看。”
片刻後,床上一聲滿是鄙夷的冷笑寒進人骨縫裏。
徐景雲将撕成兩半的信紙揉成一團,順手往地上小火爐一丢,“這人就想引你過去,我家毒藥......是沒有解法的。更何況,我現在已病入膏肓,廢人一個。”
挪了挪腿,徐景雲側身面對許天寶,“先不說他怎麽得知我只剩半個月,就憑他非拖到倒數第二日,必定有詐......我不去。”
許天寶目光堅定,“你不去我去。”
“你瘋了?!”徐景雲怒罵一句,話音一落就狂咳一陣,瞪眼道:“他擺明了就是想害你......你才十七歲,還可以活很久啊!”
許天寶冷冷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徐景雲,盯着他一頭白發,聲音突然哽咽:“那你呢?你大我很多麽。”
徐景雲身子側到另一邊,面對着牆,不敢再看許天寶。
雖然心中很不想承認,但這十幾天,徐景雲确實沒在許天寶眼神中看到活着的欲望,哪怕是一絲都沒有。
他開始後悔了。
如果料到今日,徐景雲寧可餓死在小巷裏,也絕不會答應許天寶到長壽酒館來;又或者和李憨鬧矛盾時,他應該耍少爺脾氣立即走人;在符韻嬌家時,他也該極力撮合許天寶和符韻嬌在一起;甚至芙雙樓......
徐景雲懊悔不已,可盯着牆壁冷靜一會,忽然又釋然。
不答應又怎樣,走人又如何?撮合也是白費力氣。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件事成功,那掉頭離開的許天寶,就不是他愛的許天寶了。
......
不知是不是信的緣故,時間仿佛化成小溪中的流水,不論如何争分奪秒地伸手去搶,都握不住。
徐景雲只記得自己這兩天苦口婆心勸許天寶,讓這呆鵝千萬別犯傻,順便親了他一下。
然後,天不知不覺就黑下來。
徐景雲終究執拗不過許天寶,一同乘馬車到通亂山前。
馬車簾子顏色剛好是大紅,二人仿佛不是去送死,而是成親,在車上有說有笑。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幾乎把小時候的事聊個遍,沒人提以後會怎樣。
馬車在離通亂山還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停下。
今日豔陽高照,煜煜生輝,許天寶回頭望一眼背上的徐景雲,嘴角上揚——我錯過了你十七年,等下了黃泉,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們倆黃泉路上還能作伴,好好聊聊未來如何?
徐景雲側頭親親許天寶的臉,知道此人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八匹馬都拉不回去,笑得愧疚又悲切。
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背上,徐景雲還是禁不住打個哆嗦。他面容蒼白,嘴唇發紫,好像世間溫暖都照耀不到他。
僅隔十多天,通亂山附近漫山遍野的花都開了,不論地上還是樹上,姹紫嫣紅十分美麗。
“唉,你放我下來,我摘朵花再走。”徐景雲笑道。
許天寶輕聲斥責:“別鬧了,趕時間呢。”話雖如此,他卻仍舊慢悠悠地走,偏不肯放徐景雲下來。
徐景雲乖巧地“哦”一聲,戀戀不舍垂頭看花,左看看右瞧瞧,似乎在認真挑選什麽地方——
要“住”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地方。
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崎岖不平的山路,許天寶額上浮出一層細汗,順下巴滴到草尖。他腳步一頓,望見前方的土匪和驢車。
見徐景雲一頭青絲轉白發,雙手握刀的小土匪垂下瑟瑟發抖的手,長舒口氣而後譏笑起來。
土匪窩的圓門被人從裏打開,兩個黑衣人并肩而立。
許天寶面色重重一沉,宛如一塊岩石從懸崖上掉落,直直砸進心中。他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目光熟悉又驚詫,不敢置信地用力拉扯起自己的頭發,表情異常痛苦。
“老大。”小土匪将刀豎于地面,拱手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