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好什麽好
待大娘說完,徐景雲如遭雷擊,猛地一抖,愧疚不已地垂下頭,“對不起,我,我把徐芸......”
大娘眼中泛起一層溫熱的霧水,連連搖頭,握着徐景雲的手也用力了些,“少爺平安無事就好。我啊,把木木賣給了一個年輕人,看上去挺好的一個小夥子,就您離開不久吧......少爺,請您不要生氣。”
徐景雲腦子裏“嘎嘣”一響,傷感氣氛頓時全被破壞,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尴尬。他不知大娘是故意提這個還是怎麽,結結巴巴答道:“啊,好,木木沒事就好。”
他眼神飄忽不定起來,眼珠子轉來轉去,散熱似的——誰讓他此時脖子上宛如頂了一火爐。
“那,我先走了,少爺您多多保重。”大娘又彎下腰,身子晃了兩下。
徐景雲立即跟上去攙扶,“我送您。”
一腳邁出酒館,大娘忽然回頭,慈眉善目地微微低頭,說:“少爺啊,我都聽說了,您跟那小夥子好好過,啊,別難過,開心些。我好着呢,他也好着呢。”
看大娘拄着拐杖,走得越來越遠,最後消失于茫茫人海,徐景雲站在門口呆立不動,眼眶不知不覺泛起悲傷的紅。
徐景雲扶着門框穩住身子,深吸一口氣,無力地低聲喃喃:“人都死了,好什麽好......”
晚霞橙紅一片鋪于天際,傍晚的菜市場空了不少,人氣旺的攤子早在中午撤走,剩下的菜即便和早上的差不多新鮮,菜價也會低一些。
夕陽的光穿過菜市場茅草搭的頂,被割得七零八落照在地上。徐景雲手提菜籃,一腳一個踩着地上光斑,玩得不亦樂乎。
不遠處賣包子的店鋪門口圍了圈人,有時不約而同散開而後又圍上去,好似一群被趕的雞仔。人群裏傳來一個野蠻的聲音,雖說粗犷但氣虛,像是餓的。
徐景雲杏眼微眯,走上前擠進人群裏去看。
“是你?!”
菜籃子砸落在地,徐景雲倏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瞪着被圍住的人,同時驚恐地退後幾步。
此人雙臂皆斷,臉上幾條疤痕十分顯眼,穿着的黑衣磨出幾個大破洞,沾一身灰塵泥土,甚至還有幾根草,既狼狽又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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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快走!”徐景雲心驚膽戰,立即揮手趕看熱鬧的人離開。
一幹圍觀群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紛紛問怎麽了。
徐景雲緊盯地上那殘疾,雙眉憤恨地皺成一團,展開雙臂護住身後衆人,“他是......”
“唉——”斷臂殘疾人打斷徐景雲,側身将兩邊血肉模糊的傷口完全露出,苦笑道:“我都慘成這樣了,還能把你們怎麽地?”
徐景雲冷冷地瞪着他,譏諷地一笑:“你一個通亂山的土匪頭子,到街上能安什麽心?”
他刻意加重“土匪頭子”四字,衆人一聽瞬間逃得老遠,仿佛個個都練了“迷蹤無影腳”之類的神功。
徐景雲怒哼一聲,“馬丹呢,你們準備在哪碰頭?”
“唉......”牛丹擡起頭,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貌似被話傷着了,“年輕人啊,不要有出口傷人的毛病,會吃虧。我沒跟馬丹一道,你忘記了?”
牛丹嗓子已有些沙啞,帶着倦意的眼神無端透出幾分和善,曾經土匪頭子的威風八面,此刻一點見不着。他拖着頹廢的身影,竟也能稍稍融進這尋常百姓家的平靜傍晚了。
好像是這樣,徐景雲回想昨天場景,牛丹确實撂下馬丹狼狽逃走。他扭頭走開,回來時手提一紙袋白饅頭。
徐景雲冷哼,緊繃的身子緩下幾分,沒先前那麽警惕,“別怪我買光饅頭,有的吃就不錯了。”
語畢,他見牛丹低下頭,用嘴叼起饅頭努力啃咬,忽然有點不是滋味。縱然牛丹以前有再大能耐,此時只剩一雙腿,難不成還能翻了天?
輕晃一下腦袋,徐景雲提起菜籃子邁腿欲走。
“你等等!”牛丹忽然叫住徐景雲,待他回身,俯下身子乞求道:“讓我去你那個酒館幹活吧?”
徐景雲詫異地揚起眉,嘴角一抽,險些給氣笑。
這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頭子怎麽這麽滑稽,明知自己和許天寶差點死在他手上,為什麽覺得自己會同意?他哪來的臉提出這個要求?
“不。”徐景雲直接幹脆地拒絕,多一個字都嫌浪費。
牛丹急得直起身,“我可以當保镖,就給個凳子睡樓下就行!”
“喲。”徐景雲眯眼冷笑,嘲諷道:“您對我們酒館挺了解啊,睡樓下?之前做了不少準備工作吧,如果我和許天寶不去,你們是不是準備來酒館抓人?”
牛丹欲哭無淚,眼角皺起的皮都能夾死蚊蟲。
早聽說徐家少爺極其記仇,睚眦必報,如今見識其威力,牛丹簡直想開皮去骨,給徐少爺看看自己一片赤誠之心。
牛丹眼珠轉兩圈,急中生智,忙道:“每天到酒館找你麻煩的特別多吧?我可以跟在你後頭啊!這樣你也省了不少麻煩是不是?”
徐景雲微微動容,垂眼一瞥變得犯而不校的牛丹,仿佛在看一只被拔去爪牙的猛虎。細細一想,此人雖惡,但确實很難再翻起什麽風浪來。
況且牛丹說的确實不錯。
徐景雲每天被那些閑人騷擾,縱然心态再好,肚量再大,也終有一天要憋不住火的,到時攪黃酒館生意,胡良老板那邊也不好交待。
但如果牛丹跟着就大不一樣,這土匪頭子也沒法動手打人,還擋了這麽一批無聊的人。反正真要來吃飯的照樣會來,也不怎麽影響老板做生意,若只是被人盯着看,徐景雲還是能忍受的。
徐景雲思索着轉轉眼珠,放下菜籃,抱起胳膊打量牛丹那和李憨一樣滿是疤痕的臉,“你睡一樓,要是亂偷東西呢?”而話音一落,他注意到牛丹肩膀下明顯的傷口,忙擡手擋在嘴前,有點尴尬地幹咳一聲。
牛丹委屈地看着徐景雲,撇着嘴巴,眉毛快愁苦地擰成一個圈,面上疤痕也委屈地扭曲起來。
牛丹喉嚨動了動,腦袋往地上重重磕三下,苦苦哀求:“大兄弟,你就別為難我了,算我牛丹求求你了,咱出來混一開始啥也不會,就只想讨口飯吃,誰喜歡當土匪頭子呢?誰喜歡提心吊膽過日子呢?你就行行好帶我回去,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真的,我求求你了,我已經很久沒喝水了......”
徐景雲一臉譏諷終于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微不可察的憐憫。
乞丐他也當過,知道那一落千丈的滋味絕不好受,自己男扮女裝都混得不怎麽樣,更別說牛丹這種面向可怖、四肢不全的,再流浪久一些只有餓死的份。
發呆時,徐景雲身子忽然往旁邊一斜。
“啊,抱歉。”
“嗯?”徐景雲看一眼不小心撞上的男子,雙眼警惕地眯起來。
菜市場邊的道路寬敞,街上行人經過方才那麽一吓早溜得遠遠的,此人是視力多“好”才能撞上人呢?
男子将身子轉過來,臉上戴一白面具。
徐景雲瞳孔一縮,反應過來時對方面具已落到自己手上。
“對不起!”徐景雲忙為一時沖動道歉,瞧見此人臉白得像七月半的鬼,脖子和手倒是正常的肉色。他看得愣住,握着面具的手遲遲沒擡起來。
白臉男子不以為意地笑笑,不緊不慢伸手拿來面具,重新戴上後,解釋道:“皮膚有點毛病,不能長時間見光,沒吓着你吧?”
“沒,沒有。”徐景雲連忙搖頭,擺擺手,點頭哈腰道:“不浪費您時間了,您有急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