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讓人活

胡良出門看了看,門外雪已高過膝蓋。他艱難地擡起腿向前邁一步,忽見前方露出一個小黑點,伸手撥開雪定睛一瞧,是只眼睛緊閉的凍死的麻雀,羽毛已結厚厚一層冰。

由此他推測,小巷子裏那些流浪的小動物怕是已成為凍僵的屍體。這麽厚的雪,哪裏活得成呢?

這個七月大家實在過得太憋屈,憋屈得讓人生不如死。先是熱得仿佛身處火焰山,死了幾十個百姓之後,老天爺又忽然來這麽一招。

成心不讓人活嗎?

只在雪裏站一小會,胡良就覺得雙腿凍得發麻,再待下去就要沒知覺,忙轉過身,有氣無力道:“來,拉我進去。”

抖下衣服上的雪,胡良屏息凝神望着門外景象,橫眉冷目,神色認真地總結道:“紅龍出山,白龍出海,溫度極高又極低,這世界恐怕要出大事了。”

徐景雲沉默着站在一旁,眼前所見似乎聚成一個面目猙獰的魔鬼,彎起眼睛露出獠牙,在他腦子裏壞笑。

終于到這一天了。徐景雲臉色同心裏一樣沉重,望着門外棉絮似的大雪,他忽然弓起身子,瞪大雙眼,努力呼吸起來。

......

徐景雲掙紮着挺直腰伸直腿,兩手撫摸臉上那團毛茸茸的東西,大致摸出它的圓腦袋和四肢。

他确定豬腰子這肥貓又欠揍,一屁股坐在他臉上了。

徐景雲摸到自己雙手冰涼,把豬腰子抱至一旁,一股令人窒息的冷空氣直接吸入肺裏,冷得他半天沒緩過來。僵住好一會,徐景雲感覺五髒六腑都在那瞬間給冷氣凍住。

“不是吧?”徐景雲吓得大氣都不敢喘,靜下來一聽,心髒正有力地跳動着。他把手放到豬腰子屁股前,愣了會,還是改掐他自己的臉。

“嘶,哎——”徐景雲疼得龇牙咧嘴,心痛地用手摸兩把。夢裏內容他一點沒忘,心想此時要是接着睡,萬一醒來又熱回去了呢?今天可是大暑,按理來說不可能冷成個樣子。

坐起來在“大寒”與“大暑”之間糾結好半天,徐景雲的睡意就這麽給耗幹淨了,穿好衣服,他鼓足勇氣深吸一口氣,走到桌前推開窗。

“天吶。”

徐景雲一手捂着額頭,一手把開了小半縫隙的窗關上,痛心疾首地坐在桌上沉思,“照雲大神,你什麽時候來救我啊?”

此時天才微微亮,比夢中醒來的時候還要早些,徐景雲抱出冰冷但厚重的棉被往床上一丢,翻來覆去合不上眼。

床板不斷發出“嘎吱”的響聲,窗外是比夢裏還猛烈的寒風呼嘯,正與床板一唱一和,齊齊哭喪,聽久了害人瘆得慌。

屋裏被一片偏藍的淺灰籠罩,盡管四處充滿聲音,徐景雲依然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恐懼,以及無法掩蓋的孤獨感。

他從小就極其反感這個顏色,冬天醒得早,只看見寂寥的灰色堆滿整間屋子,出門一看,外邊總空無一人。寒冷和四下無人的寂靜,就從那時開始與這灰色緊緊綁在一起。

久而久之,一到冬天,徐景雲清早起來,就感覺整個世界空空蕩蕩,只剩下他一人。

“嗨喲,我的天咯!”

徐景雲腦袋一晃,下意識捂住耳朵。隔壁那屋的劉富貴大叫了一聲,随後似乎是跑到第一間房那,而後一間一間給敲個遍。

徐景雲面上閃過一絲無奈的尴尬。他不大會應付這種場面,就是別人要告訴他一件事,可實際上他已經知道,倘若直接說“我知道了”,怕會讓別人失望。

于是徐景雲立即沖回被窩,掀起被子一蓋,假裝睡得正香。

很快,門就“哐哐”地被敲響。

任其響了幾下,徐景雲輕手輕腳起來,故意揉亂頭發,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打開門,他就見劉富貴滿臉驚恐,臉色與外邊詭異的鵝毛大雪一樣吓人。

“好冷,是吧?”徐景雲擠出一臉惆悵和疑惑,抱着胳膊哆嗦。

“是啊是啊!”劉富貴喘着氣進屋,連忙跑到窗前,一邊推窗一邊說:“我給你看!”

徐景雲:“......”他象征性地伸脖子望一眼窗外,只随便瞧一眼,就猛地呆住。

雪比之前開窗看時下得更大,整個街道除了白,幾乎已看不出別的顏色。大雪肆無忌憚地開疆拓土,照這速度再下個幾天,雪能将長壽酒館埋掉一大半。

“老板知道麽?”徐景雲話一問完,就聽見一陣急促慌張的敲門聲,從不遠處響起來。

之前一連高溫半月,早沒有傻呵呵出遠門找死的,酒館裏客房都空着,胡良自然也不怕吵醒哪位脾氣暴躁的大爺,扯着嗓子喊道:“都下去,下去開會!”

徐景雲聳聳肩,把棉被給豬腰子蓋好,滿臉“該來的總會來”的憂愁,跟着劉富貴一前一後出門。

酒館大門安然無恙地緊閉着,故而大廳不像徐景雲夢裏一樣慘不忍睹,只是浴桶裏那水是真凍成結結實實的冰。

胡良叫夥計們跟着他,而後抿着嘴,面容嚴肅地拆鎖打開大門。

冷風一下卷雪襲來,胡良猝不及防地連連倒退幾步,扶住凍手的木桌,顫顫巍巍道:“要,要完咯......”

夥計們惶恐一陣後,無不開始慶幸之前提前一步,買好平時用的兩天的菜。雖說儲備得不多,但就店裏幾個夥計吃的話,确實夠撐好幾天的。

天氣惡劣到這個地步,再熟的熟客也不會為一盤老朋友的菜,豁出老命來酒館。

“現在怎麽辦啊,老板?”劉富貴拼命跺着腳,妄圖把一身寒意踏進地面。只站這麽點時間,夥計們的臉一個個都凍得通紅。

胡良到門口探出頭望了望,有幾家店鋪的門開着,店鋪裏的夥計和老板都拿着掃帚把雪堆一起,慢慢讓地面露出來透氣。

胡良看着劉富貴道:“你,掃後院去,其他人把門口的積雪掃掃,掃帚不夠用拿拖把。回頭存糧吃完了雪還沒化,那怎麽買菜啊?掃雪去,都掃雪去!”

徐景雲一聽,登時打了個激靈——掃雪,牛丹呢?!怎麽不見他人?

“小徐,你也別愣着,快去。”胡良握一把掃帚塞徐景雲手裏,一邊催促他,胡良自己也提着一把掃帚趕到門口“活動筋骨”。

活四十來年,這是胡良掃得最痛心的一次雪,掃帚随意一揮,總能在皚皚白雪中翻出凍死的麻雀和知了。門口放碗的地方還埋着一條小黃狗,黃狗摟着碗,發紫的舌頭垂到嘴外,閉眼靜靜蜷縮着。

胡良鼻子一酸,上前摸兩下小黃狗僵硬的屍體。

他認得它的,這小家夥老來喝水,有一回還跑進酒館來沖夥計們咧開嘴笑,尾巴搖得特別歡;還有一次,胡良買菜回來,這小家夥突然從酒館旁的巷子裏蹦出,站起來,前肢搭着他的腿,他伸手摸了摸,小家夥就舔他的手心。

小黃狗大概把長壽酒館當家,把夥計們當成和它相依為命的家人了吧?它好不容易在酷暑中頑強地活下來,比一些人還堅強呢。

結果就這麽凍死在酒館外。

胡良擡手擦掉眼淚,埋頭苦幹靜下心掃雪,總算掃出一小塊土地。他呼吸都變得顫抖,深深明白一點:在那些人跡罕至的小巷子裏,這樣的屍體還有很多,酒館門口根本不算什麽。

隔壁那家店的老板估計還未發覺,大門緊關。抱着“吃虧是福”的心态,胡良上前順便幫那老板也掃了掃。

寒徹心扉的冷風中,一扇又一扇的大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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