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牛丹
徐景雲看着光線越來越亮,當初兇悍的太陽好似一心狠手辣的屠夫,此時如同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在冰天雪地之中起的作用微乎其微。他已經聽到很多聲驚叫,還看見死去的生靈的靈魂在路上飄蕩。
......
後院面積小,因此積雪也要更厚些。劉富貴獨身一人手提掃帚揮舞,沒一會身子就暖和起來,可臉上沒有絲毫緩和。那雪似乎是掃進他心裏去,把他那顆滾燙的心髒一點點覆蓋,掩埋。
在閑暇時間,劉富貴會來後院喂喂雞鴨,每當他從竹簍裏撈起一把飼料往地上一撒,這些家夥全都叫着跑來,身子搖搖擺擺,憨态可掬。
劉富貴遲遲不肯掃雞窩、鴨棚,人心都是肉長的啊!他不過普通老百姓一個,最底層的小夥計,哪來的勇氣可以面對這些恐怖的災荒?
他眼睛忽然一瞥,瞧見鴨棚那堆起的雪比雞窩要多得多,可雞養的比鴨多,難不成都擠一塊避寒了?他一咬牙,朝堆得比孩童還高的雪走去,擡起掃帚掃。
“老板,老板!你們快來——”
聽見劉富貴焦急又害怕的叫喊,衆夥計提着掃帚趕到後院,瞧見坐在鴨棚裏的牛丹。劉富貴還在用手不停挖,手看上去發紅且僵硬,宛如一雙鬼爪。
劉富貴挖雪只挖到牛丹胸下,一片刺眼的紅色出現在牛丹胸前。
牛丹最近身體不好,老咳嗽,這他們是知道的。
牛丹是不是睡在大廳被冷醒,然後到鴨棚裏想取暖?他大概沒料到會下這麽大的雪。
徐景雲的目光從夥計們臉上一一掃過,見他們個個痛不欲生,仿佛大半個月的辛酸和恐懼再也無法藏在身子裏,都從臉上溢出來似的。
牛丹的死亡不僅僅意味着他一個人死了。這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不知已落幾個鐘頭,至今還沒有減弱的勢頭,倘若同那炎炎烈日一樣,下他十天半個月的,難免又要死一大批人。
“老板......”劉富貴哀嚎一聲蹲下來,抱頭痛哭:“我不想活了!”
“別,別慌啊。”胡良紅着眼眶,拍拍劉富貴起伏的肩膀,柔聲道:“走,咱到廚房做早飯去,都沒吃呢。咱一起選菜,吃頓好的先。”
勉強安慰好劉富貴,胡良忽然轉向徐景雲,拉着他走到一旁,“放心吧,小許肯定沒事的,那家夥福大命大,你也是,死裏逃生呢。那個李憨不老叫他‘吉祥’‘吉祥’的嗎?別擔心啊,好好吃,好好睡。”
徐景雲神色一動,眨了眨眼,悲傷的眼中微不可察地湧過一絲尴尬。他這才想起來,當初他為瞞過酒館的夥計們,說了個謊,騙胡良說許天寶回老家找李憨去了。雖說這謊不太吉利......
徐景雲沖胡良微笑:“放心吧老板,我沒事。”而且李憨是總叫許天寶“死瘸子”,他心想。
突然一縷微光飄來,徐景雲詫異地望一眼轉身準備去廚房的夥計,見他們無任何反應,似乎這光只有他看得見。
徐景雲下意識伸手接住,眼前場景倏地一變——
六個雕像擺于毛皮地毯邊沿,雙臂安然無恙的彪形大漢坐在大靠背椅上,身後是條虎皮的長簾。
“牛丹老大!”一小土匪沖進來跪下,雙手捧一封信。
牛丹抖了抖鹿皮與牛皮縫制成的大衣,令人将信拿上來。
信上寫:“此次施法十分成功,貓驚屍已在窮村作亂,我與蝕日族長欲多拖幾月,整整獵物倒也無妨。先前操之過急,還未享受到樂趣獵物已收入囊中,實在可惜。經我估計,仙界實力已大不如前,不必放在眼裏,還望鯊齒勿要多管閑事,與我等共賞大戲便可。”
“好!那就拖着。”牛丹開懷一笑,端起碗往前一抛,把那小土匪吓得猛一哆嗦,連忙磕頭。
牛丹給小土匪吓出個大小眼,忙說:“幹什麽幹什麽?你又沒做錯事,賞你的!”
“啊......賞?”小土匪偷瞄一眼,發覺面前有塊大碎片上留着些酒,“謝,謝牛丹老大!老大待我不薄,我願誓死追随!”
“得了得了。”牛丹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多辦事,少講屁話,你那死去的親人——”
“啊!”小土匪手一松,酒灑一地,碎片砸得更碎,再不能用來盛酒。
牛丹看小土匪一眼,重嘆一聲:“我已替你埋了,窮,不能厚葬。”
“謝老大,謝老大!”小土匪痛哭流涕,不顧地上碎片一個勁磕頭,地毯上額頭上全是血。
“咳!咳咳......”牛丹無端猛咳起來,一口血“哇”地吐在衣上,面前土匪窩破碎成無數小點。
哀嘆聲中,牛丹見一黑衣男子手握鎖鏈,緩緩朝鴨棚走來。
傳說博施濟衆的人死後由白無常接引,魂魄轉世投胎;橫行霸道的則由黑無常接引,魂魄下冥界的地獄;不願入地獄的魂魄由牛頭馬面拘捕。
黑無常的鎖鏈直拖到地上,他閉着嘴,淡淡地望着牛丹。
牛丹輕嘆,道:“我能不能,給人留句話?”
黑無常面無表情地點頭。
牛丹:“咳,是我對不起你們,巫族在吉遠山,請務必......殺光他們!給死去的百姓報仇!”
......
微光中的場景到此為止,徐景雲沉默半晌,面露擔憂。
窮村是許天寶的老家,好像在平鴻城,平鴻城地勢較低,如果這場雪災波及平鴻城的話,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我的乖乖,還好咱村的門啊,都是朝裏開的。老頭,你看。”一老太太哆嗦着開門,一米來高的雪瞬間撲進來,把她拐杖都沖得掉在雪裏。
老頭裹緊棉衣,慢慢吞吞地爬下床,見屋外場景,他臉上居然一點驚訝也瞧不見。老頭淡然地問:“咱窮村這個月,走了幾個了?”
老太太眼睛眯成一條縫,帶起數根皺紋,站了好半天才緩緩回答:“過十了吧,都是上了年紀的,要麽......就是沒幾歲的孩子。”
窮村年輕人本就少之又少,許天寶、李憨、吳秀華離開之後,村裏剩下的,不是講話講不利索的孩童,就是走路走不利索的老人,還有些說老不老,說年輕又完全搭不上邊的。
如今掐頭去尾沒了幾個,現在大多是四五十歲的老壯漢和老婦女。
老頭拍了拍老太太的後背,淡淡道:“咱在村裏,算高齡了吧?還有王老太那對兒。”
夫妻多年,二人早已心意相通。老太太扶着門框彎下腰,摸起拐杖爬起來,渾濁的雙眼裏流露出些許不舍,“走吧,出去再看看,這個村子......”
“你老糊塗了。”老頭張開沒剩幾顆牙的嘴,邊咳邊笑,“外邊積雪這麽多,走什麽啊?唉,做飯去吧。”
......
一堆雪落在窗前,砸在窗上發出一聲悶響。
王老太用力睜開眼皮,又重重閉上,不久又緩慢地睜開,如此持續有一段時間。她等僵住的身子再暖和一些,扭頭瞅了瞅昨晚剩下的稀飯,又看看窗戶紙。
“老伴兒啊。”王老太推了推身旁睡着的老頭子,“起來咯,喝稀飯。”她堅持不懈地推了很久,極有耐心。
“老伴兒......”王老太臉上劃過一抹驚慌,随即眯眼笑:“別吓唬我了,起來喝,喝稀飯。”她表情呆滞,愣住一會,“再不起來,我開窗咯,熱死你。”
說着,王老太真扭過身子,艱難地擡起手,把窗戶推開一條細縫。
剩餘的不必她做,一股冷風無情闖進,無形的大手将窗戶吹開。
王老太一下摔在老頭子身上,手指動了動,又挪了挪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