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盒尋秘卻枉然

(一)開盒尋秘卻枉然

十一月的初雪過後,鶴鳴山各處峰巒間晚風冷冽,天際涼月星霜。

這一夜,鶴鳴山莊外,遙遙傳來琴簫和鳴的幽咽曲音。

十餘個蒙面人影霍然出現在鶴鳴山嶺外的小道上,他們的唇下指間奏出三弦琴與骨簫交雜的詭異絲竹聲,一道道束音成線般的聲波恍如妖鬼沉吟叫嚣,在聽者的腦海心田肆意翻騰,又仿佛陰陽界的一群死靈在呼喚着異域的風情誘惑。

鶴鳴山莊的守夜弟子中有人連忙搖響警鈴,但聽聞曲調須臾後,他們原本警惕的目光變得恍惚,暗淡的眼神中開始泛起越界輪回般的瘋狂與癡迷。僅僅片刻後,魔音制造者們如入無人之境般飄至山莊外,為首的人戴着慘白色的面具,他一揮長袖,詭異的聲音戛然停止,那些被擾心神的守夜者軟軟放下手中刀劍,一一暈倒在地。

同一時刻,白鶴居內室的何清輝也因詭谲的音樂而出現幻覺,其體內血液開始不受控制地悸動着,他暗道不妙,閉目盤膝以玄心內力相抗,才抵消了一部分幻覺。

他趁着神智還算清明時,立刻叫起了熟睡的女兒詩珣,替她匆匆穿上護身甲和長擺棉襖,最後将一帶鏈六角小盒挂在她的脖子上,何詩珣揉揉眼,迷迷糊糊問:“發生什麽事了?”但見父親叮囑自己道:“外面有危險,家傳盒子務必藏好,棉襖夾層藏有銀票。”

何清輝又将在外屋守夜的七弟子柳忞喚進屋來,打開壁櫃将一個備好的褡裢挂在他的肩上。柳忞接過師父遞來的燈盞和玉指環時,感到外面的凄涼曲調如冥域的催魂使者般逼近屋宅,不由地打了個寒噤,又看何清輝轉動床腳,打開床板下的暗道,讓自己和阿珣沿梯子進入。

何清輝鄭重道:“老七,有敵人來者不善,你立即帶阿珣從這個密道逃走,遇到岔路口一律向右拐可逃生,然後帶着我的玉指環去東陽盧家莊,先自報家門投奔盧老爺,再讓他送你們去江陵百秀莊。為師若能逃過此劫,自然就去找你們,但你千萬不可冒險回山莊。”柳忞只得應允,牽住師妹的手轉身離開。

此時此刻,門外的庭院中,越來越多的蒙面人陸續出現,繼續制造着波詭雲谲的夜殇曲。

何清輝等他們的腳步聲遠去,忙掩蓋好暗道入口,轉身拿起寶劍和護身暗器,準備邁出屋子,卻感覺身子漸漸無力。

在一片濃重的脂水氣味裏,明亮的火舌如一條條赤金色的龍蛇,沿着木窗、廊柱迅速攀援,向所及之處一路瘋狂吞噬!

夜半,洶洶火勢被冷雨漸漸澆退,當清醒後的人們頂着濃煙潑水滅火後,這場突如其來的烈火已将山莊財物毀去大半。入侵者制造的這場罪惡之火,燒光了山莊的大部分宅院,也燒死燒傷了不少在魔音裏昏迷倒地的人們。

外出采購藥材的武安緯以及兩個趕車仆役意外地幸運地逃過一劫。

死裏逃生的一些仆役在武安緯的帶領下,請來幾位當地鎮上的老大夫給大夥治傷,然後含淚收斂了一具具被燒毀的屍身。直到最後,他們吃驚地發現何莊主父女和柳忞竟一起失蹤了!

大家開始四處尋找三人的蹤跡,有人在院內發現莊主染血的佩劍,又有人在山莊後花園一處深水潭旁的草叢裏,找到了詩珣小姐掉落的香囊,還有人找到一個打碎的琉璃燈,似乎原是莊主白鶴居內的。有些人開始疑心是失蹤的柳忞勾結外敵縱火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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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緯含悲請外人簡單修繕了幾間房屋,半個月後,莊內存活的仆婢以及死者家屬領完工錢和補償金,陸續離開山莊。一年後,武安緯仍四處尋不回師妹詩珣,便離莊雲游,從此杳然無蹤。

鶴鳴山莊被棄置後,當地人稱其附近數裏的山嶺在入夜之後,時而會飄蕩當年浴火死難者的哀怨呼聲。從此,原本僻靜雅致的鶴鳴山莊竟成了方圓百裏有名的“鬼莊”。

花開花落春複秋,凡塵已度十三載。

四月初,川中渝州,九霄山莊。

一輛灰幔馬車在青山腳下的磚石路邊緩緩停下,車上先後走下兩人。其中一位褐衣人年近四十歲,背部有些微駝,是臨縣小有名氣的周鎖匠,他背着個鐵皮工具箱,跟随前面一位名叫柏忠的葛衣中年男子前往家宅。

柏宅被主人取名“九霄山莊”,它占地七八畝,遠看似是個普通莊園:山院外是一丈餘高的青瓦白牆,裏面有懸山頂的宅屋六七間,屋前設有假山花壇,屋後種植了若幹株桑榆。眼下正值春光明媚時,莊園的枝頭草間處處可聞莺啼燕語。

周鎖匠走到後院一處不起眼的小石屋外,聽柏忠介紹說,柏家現任主人是四十餘歲的柏椿齡,現正在屋內等待他們。

石屋裏,柏椿齡披挂一身藏青長袍,正倚着案桌打盹。桌上正攤着一幅舊畫并一個方盒,盒內有刮污物的馬蹄刀,還有可加固卷面畫芯的水油紙。

柏椿齡聽到門外柏忠的禀報後,忙伸了個懶腰,又命屋內小厮去泡香茶,親自出門迎接。

周鎖匠接過茶盞道謝,柏椿齡以目示意柏忠和小厮離開,他二人告退後,阖上屋門。周鎖匠望着面前中等身高,一身富态的中年人,拱手笑道:“不知柏爺找周宿前來,有何吩咐?”

柏椿齡客氣道:“久聞先生是渝州方圓百裏的鎖王,柏某此次請先生來,确有要事相求。”他一擡右手:“請随我來。”

周宿随他進入一間府庫,仰望幾排木架上擺放的古董字畫,有些狐疑:“柏爺,在下不過一介鎖匠,您叫我過來,不是為了參觀這些收藏品的吧?”

“呃,柏某是希望周先生開啓一個複雜的機關盒。”柏椿齡請周宿坐在木椅上,然後從角落裏拿出一個古舊的粽形銅盒,将它遞給周宿。

此盒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盒的六面均為鈍角三角形,每面頂端分別刻有“壬子、壬寅、壬辰、壬午、壬申、壬戌”等小篆字樣,其中壬子、壬戌兩面各有一個鎖眼。

周宿的瞳孔猛然一縮:這是一種內置機關的六壬盒!

他再将銅盒各面按壬子至壬戌面順序,觀察各面中央文字圖案,壬子面雕有一把古琴,壬寅面是柳樹與蝴蝶,壬辰面為火焰,壬午面刻着“長倚昭華笛裏聲”,壬申面刻着“借與青樓忍淚聽”,壬戌面則是“仙呂”。

而三角面的底部則依次刻有若幹奇怪的數字:

“壬子:二、四、十一;

壬寅:三、七、十一;

壬辰:十二、十四;

壬午:一、二;

壬申:三、九;

壬戌:四、十一、十二。”

此外,銅盒五個角均有一細鈎,分別系挂着長條狀銅片,頂端刻着從一到六的數字,上有細小楷書詩句,其中最後一面銅片正反面均有詩句,而詩句按編號順序依次為:

“玉樓春,勸君著意惜芳菲,莫待行人攀折盡。”

“涼州令,佳人攜手弄芳菲,綠陰紅影,共展雙紋簟。”

“漁家傲,三月芳菲看欲暮。胭脂淚灑梨花雨。”

“玉樓春,紅蓮綠芰亦芳菲,不奈金風兼玉露。”

“阮郎歸,便從今日賞芳菲。韶華取次歸。”

“玉樓春,洛陽正值芳菲節。秾豔清香相間發。”

周宿贊道:“好精致的銅盒,不知柏爺如何覓得?”

柏椿齡低聲一嘆:“此盒是五年前在拆先父老屋的牆壁時無意中發現的,懷疑其內藏有家宅的秘密所在。此盒有兩個鎖眼,如果強制用刀劍劈開盒,難免鐵盒內會有齒輪之類的機括将涉密的紙條或布帛攪碎。柏某曾親自花費許久工夫,也無法打開盒子。”

周宿放下工具箱,從裏面抽屜取出細鐵絲、石墨、桐油、磁石等精巧工具,席地而坐,對着柏椿齡備好的燈盞細細鑽研起六壬盒的雙面鎖。通過反複試驗開鎖與靜聽,周宿發現了銅盒難以開啓的原因——每次在小心撬開其中一個鎖眼後,另一個鎖眼就會由機簧反方向鎖上。

周宿用袖口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對柏椿齡說明了鎖眼的特殊牽制情況,柏椿齡露出失望神情:“我想銅盒上的數字與圖案,也許暗示了如何打開銅盒的步驟。奇妙的是,我将這些數字按照順序與銅牌上對應的詩句挖字,倒彙成幾句有意思的句子。”他從袖中掏出一張折疊好的信紙,攤開給周宿看。

周宿照着紙上的字跡,念道:“二、四、十一,對應‘君意人’;三、七、十一,對應‘攜菲影’;十二、十四,對應‘梨雨’;一、二,對應‘紅蓮’;八、九,對應‘韶華’;四、十一、十二,對應‘值香相’。連起來便是‘君意人攜菲影,梨雨紅蓮韶華,值香相’。”

柏椿齡嘆道:“唉!這幾句香豔的話會不會暗示此盒最初主人是一名為昭華的青樓恩客,或者某個風塵女子名為昭華;我又見這銅片上六句歐詞中皆有‘芳菲’二字,猜此盒的原主人可能名芳菲。可惜得到的線索奇缺,探秘實在猶如大海撈針。”

周宿道:“柏爺,周某家有些修鎖開匣的書籍,若您方便把盒子交給我,回家後我會想方設法繼續開盒。”柏椿齡面露難色:“若是其他物品也罷,只要請周先生與在下立一個字據,摁下指印便可。可此盒若有絲毫損壞,小可如何向先父交代?”周宿道:“如此……周某就不多說了,待我回家鑽研鑽研,過幾日再來叨擾。”柏椿齡思忖再三,将周鎖匠請出密道,吩咐他保守今日之事,語氣中既有懇請也有威脅,最後命人送他一小袋賞錢。

周宿離開了柏宅後,管家柏忠進入石屋,道:“老爺,想不到周鎖匠對這盒子也無從下手。”

柏椿齡有些郁悶道:“當我将這銅盒遞給周宿查看時,見他面露驚詫與為難之色。我又說是先父所留,他眼中更布有疑雲。莫非他懷疑此盒不是我柏家所傳?”

柏忠道:“要不,讓屬下派人一路上盯着他的動向,在他家附近守候幾日,有些許不對立即處理掉他?”柏椿齡擺手道:“不必了。為一個無名銅盒大動幹戈,反而更引人注意。”

柏忠颔首:“老爺所言有理,不過您真的放心周鎖匠不會在開盒後透露盒內秘密?”柏椿齡想了想,道:“此事咱們自然不能掉以輕心,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原來五年前的某日,柏椿齡在湖北雲夢縣的一家當鋪發現了一個奇特古舊的粽子形銅盒,他見盒面上有倆鎖孔,下擺挂有刻了詞句的銅片,便懷疑盒子裏藏有機密,說不定是前朝什麽遺物,可惜自己在家鑽研了幾年,一無所獲。

柏忠又道:“老爺,東溟教的嬴教主差人送來的信箋和賀禮剛到,您要不要過去查看一下?”

柏椿齡怔了怔,蹙眉道:“老夫素來與東溟教主鮮有交情,不知他所求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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