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觀劍九遞山
(三)少年觀劍九遞山
渝南,九遞山。
九遞山亦稱金佛山,由金佛、箐壩、柏枝三山的一百單八峰組成。由于在夏秋季節的晚晴時分,瑰麗的霞光會将這些峰巒映染得燦金一片,一座座山崖如同一尊尊閃耀金色佛光的佛陀,壯美無俦,九遞山因此被尊名“金佛山”。
這幾日,群山南坡的雲霄寺外熱鬧非凡,因為三年一度的西武林大會将再度舉行,一時間群雄彙集。昆侖、峨眉、青城、丹霞、缙雲、華山等各大門派紮營山腳,就為等待大顯身手的日子。
五月初九,辰時。
寬闊的比武臺設在一道水簾般的飛瀑邊,四周綠茵山坡上各門各派旗幟林立,衆人正俯瞰臺上的比武場景,時而寂靜一片,時而人聲鼎沸。
一個青衫儒生打扮、年約十八九歲的清瘦少年背着一個褡裢和一個長盒,正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奮力穿梭,他一邊氣喘籲籲地喊着“借過”,一邊挺背側身穿過擁擠的人群,好不容易擠上山坡西北角某空隙處,選了個還算不錯的觀看角度。
少年姓溫名風瑜,祖上曾是江陵某個世家,他平日讀書時,很是欽慕唐宋傳奇中的浪子劍客、風塵俠隐、深山劍仙。這次他遵從父命,攜禮物去拜訪父親在北渝九霄山莊的一位故友,途徑川東,聽聞九遞山有武林盛會,便順路趕來一睹盛況,想增長些見識。
來此地的途中,溫風瑜乘過一條挂着“四海平安”布帆的渡船,他感覺蜀地的渡船與家鄉附近的船只不太一樣。原來在蜀地,船的船板和船身較為輕小,頭尾尖狹而中間較寬,使得船在上灘時較容易,不易擱淺;且船工們往往在打鼓之後才發船。由于蜀地江河水量大,且急流險灘多,故而在行船途中,船夫們在撐船、搖槳、擺舵之時,都格外小心謹慎,有時逆水,衆人還要唱着爬灘號子奮力拉纖。
這日天蒙蒙亮時,溫風瑜便興致勃勃地從寄宿的山腳村落出發,然後沿着崎岖的永靈懸崖古道趕到了雲霄寺南坡。途中,他見各處石峰高聳入雲,天然形成的巨型石門奇特壯美,其間崖谷溶洞頗多,層林似海、鳥語花香,一路上數次贊嘆此間勝景。
溫風瑜向旁人打聽比武規則,原來在場的每個門派需推舉兩名二十五歲以下的優秀弟子參加比武,武器可在兵器架上自選。每名參賽者憑抽簽與別派中人為一組比試,勝出的一人再抽簽進行下一輪比賽,八大門派共十六名弟子于首日共比試八場,選出八名勝者;第二日會将八人重組,第三日便可最終決戰。比賽贏得第一或并列第一的武林弟子便可以在雲霄寺內閱讀藏書典籍五天五夜,并獲贈一把名器,第二名和第三名弟子也可獲得相應的名器,據說它們的鑄造者歐氏是古越國鑄劍大師歐冶子的後裔。
第一場比試是青城派對峙丹霞派。青城派弟子一身藍衫道袍輕靈飄逸,腳穿玄色靴頭鞋,手握三尺四寸長穗劍背在身後。丹霞派弟子着一身武僧佛裝,他右手持一柄長約五尺的丹霞渾鐵棍,棍身貼近身體右側,棍頭觸地。
兩人在場地上行禮後,只聽鑼聲一響,武僧豎起混鐵棍圈了一圈,一手握棍梢,一手握棍根,迅猛掃向對方腰間。青城弟子沉着躍地,避開棍風,末端鮮紅劍穗随刃舞動,劍光在手間旋轉,動作迂回巧妙,與鐵棍交接時,發出鳴玉脆響,劍尖一勾一劈間,袍袖迎風鼓動,甚是飄逸。當混鐵棍舞成閃亮的圓輪時,寒劍如銀龍般不時鑽入輪縫裏翻騰纏鬥,溫風瑜不禁鼓掌贊嘆。
在比試接近兩炷香時,青城派弟子的長穗劍借力将混鐵棍挑起,武僧飛身奪回半空中的混鐵棍時,長穗劍的劍芒已經如朝陽光束指向武僧後心,點到即止。武僧雙手合什道:“小僧佩服,多謝金師兄賜教。”
在前幾場比試中,青城劍勝丹霞棍、昆侖刀勝峨眉分水刺、華山劍勝樂山錘。溫風瑜于觀望中不知不覺耗了一個時辰,聽聞下一場比試是缙雲派對唐家堡的比試。
溫風瑜手搭涼棚,朝身旁峨眉派的一名男弟子打聽這持劍兩人是誰,峨眉弟子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煩道:“杏黃衣的是缙雲派凝瑞師太的大弟子兆岘,淺紫衣的是唐門的二公子唐敬。”
Advertisement
由于蜀中唐門擅使暗器,難免被人非議勝之不武,故而這次雙方依照比武約定不出暗器。
缙雲弟子手握寶劍,劍鋒由精鋼打造,劍身隐隐發青,劍尖有倒鈎。而唐門公子使用的劍,劍鋒在陽光之下,有如一泓清水清亮耀眼。擂鼓敲響,兵刃相接,劍身發出陣陣龍吟;劍花翻轉中,一如金菊盛放,另一如青龍潛游。周圍識劍的江湖人對雙方所持的寶劍豔羨不已。
兩名劍者鬥了五十多回合,仍然不分軒轾。溫風瑜擠進前排,聽身旁的另一位青衫道姑道:“瞧,唐門公子現在占上風了。”溫風瑜朝臺上望去,只見兆岘的劍與唐公子的劍如銀蛇纏繞在一起,突然唐公子将劍鋒向上一削,“铿锵”一聲脆響,他的劍将對方的劍挑向半空。兆岘急忙躍起搶劍,不想唐公子搶先越過他,飛斜身子掠起,用左手接住下墜的青鋒劍,在半空中轉了個跟頭,穩穩落下,再躬身将青鋒劍平托起還給對方,并收起自己的劍,潇灑中不失風度。不少女弟子朝唐公子露出崇敬的目光,想拍手喝彩,又按捺了下去。
溫風瑜不禁叫道:“險中求穩,化險為夷!漂亮!”誰知左側一排杏黃衣衫的缙雲派男弟子向他投來厭惡之色,有一弟子徑直道:“那家夥的劍術有什麽了不起?我看他一定是偷學了本門武功。”另一人附和着:“就是,剛才那招平削後挑劍式,像極了本門的‘騰空頃刻’。”
溫風瑜只得讪讪閉嘴,找個離缙雲派較遠的偏僻地方觀看其他門派切磋武藝。正舉目望去,不想旁邊有人在他耳旁低聲道:“你覺得那個唐二公子的劍法如何?”
溫風瑜側臉一看,是一個陌生的銀衣少年,見其面容秀雅,心中暗嘆:“水沉為骨玉為膚,好個翩翩濁世佳公子。”他見對方和自己年齡相仿,忙拱手道:“這位兄臺見笑了,我只是武學外行人,不過途經此地看個熱鬧?”銀衣少年搖首笑道:“兄臺謙虛了,你剛剛口中稱贊那人,如何看不懂劍法?大家同是武學愛好者,但說無妨。”
溫風瑜撓撓後腦勺:“那紫衣公子劍法挺好,不過他運劍時出手狠了些。這次比武畢竟是切磋武藝,又不是真刀真槍的拼命。”銀衣少年颔首笑道:“兄臺能看出這一點,足見你宅心仁厚。”他頓了頓,又輕輕在溫風瑜耳旁道:“你背上包袱裏裝的……可是一個劍匣?”
一聽對方語調,溫風瑜警惕起來,故作不解道:“什麽劍匣?呃……這不過是個裝胡琴的木盒。”銀衣少年淺笑道:“既然兄臺說它是胡琴盒子,在下也不贅言。”
就在此時,觀武臺旁的山亭內傳來“當——當”聲響,原來是負責評判的雲霄寺照客敲了幾聲鑼,大聲道:“這一場,唐敬公子勝!比武暫告一段落,請各位赴客房歇息,未時初刻起繼續下一場比試。”随後各門派弟子紛紛有序下山,溫風瑜方感到肩上酸痛,又想起父親對他臨行前的一大堆叮囑,于是他忙對銀衣少年道別,立即轉身疾步下山。
銀衣少年望着溫風瑜的背影,薄唇微揚,對随行的兩個灰衣仆人道:“我們也該走了。”
渝北,骐骥大街旁的蘭郁園內每個香閣恩客聚集,唯獨冷清的茜香閣是個特例。
茜香閣中新來一年有餘的美姬樓妩月,時年十八歲,擅長彈琴筝、琵琶與唱曲。平日她會客時略施妝容,五官透着幾分清純,別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韻味。當她盛裝登臺表演琴曲時,會在腕間、頸部與足踝佩戴柳葉形的玉玎玲串,坐在屏風前奏琴,身上美玉碰撞出的清泠樂音,與古雅的琴音交織,由此得一雅號“玉音娘”。
與園中天嬌閣的阮恬兒等人不同,樓妩月素來賣藝不賣身,連會面的賓客,也需經得她的選擇,人雲其“豔而不俗,冷而不傲”。不久前,她新收了一個名叫綠漪的小鬟。
午夜,一個藍黑色的身影如輕燕般落在蘭郁園茜香閣的樓頂上,身影悄然蹲下,掀開樓頂上的幾片灰瓦,如翩翩秋葉縱身躍了進去。
“是誰?”昏黑寂靜的閣樓裏,突然傳來一女子警惕的聲音。
“依依,是我。”來人輕聲道。
“嚓!”一道小小的火苗騰起,蒙面客随即拉下掩飾的面罩,小鬟綠漪秉燭喜道:“寒師姐怎麽來了?”寒英颔首道:“今早我在土地廟旁約與紅簌師妹會面,她遵照師父的指令,托我将這個帶給九師妹。”“九師姐忙了一天先睡了,我這就去叫醒她。”綠漪忙去了裏屋。
寒英從包裹裏掏出一根蠟封的長竹管,遞給樓妩月。
樓妩月點燃火折子,将手中竹管的端口在火上烘烤了片刻,然後将竹管蓋子拔下,取出裏面的紙條,打開一看,居然是兩張畫——一張是地形圖,一張是人物畫像。
樓妩月盯着人物畫像下角的小字,低語念道:“柏椿齡,原成都知府幕僚客卿之一,現居渝北九霄山莊。”
寒英悄聲道:“師父近日命人傳信給我們,說此人綽號‘驅毒師’,是東溟教近期在渝州結交的黨羽,他研制驅毒藥粉暗中轉賣給東溟教,所以我們绮羅宮弟子在與東溟教人前幾日交手時,均受其害。師父探聽到柏椿齡之子要請來伶人入家宅獻藝,希望你與依依等同門用其他伶人的身份混入此人家中,伺機殺了他。竹、墨、青、石四位師弟會協助你們盡快完成這個任務。”
綠漪道:“按師姐的囑咐,松泉古琴與白木琵琶已經改造好了。”
寒英點點頭:“希望九師妹這回執行任務時,莫要再像上回那樣對敵人心慈手軟,省得我又和阿玮或亦雙他們收拾殘局。”樓妩月臉上一紅:“小妹謹遵師姐教誨。”
寒英又問:“歡喜侯藏寶圖的下落,你們查到了蛛絲馬跡沒有?”樓妩月與綠漪均搖了搖頭。
寒英道:“二十多年前,藏寶圖在九江的歡喜侯府消失,從此下落不明,因為當年有人暗中僞造疑點,弄得部分江湖人疑心是我神宮所得。二位師妹近日深得師父信任,更要努力搜尋寶圖。”
樓妩月忙道:“大師姐謙虛了,論武功才智,我們怎能比得上師姐你呢?”綠漪忙幫腔道:“九師姐說的是。”寒英聞之笑道:“本門上下一心共事的感覺向來很好,何況後生可畏。”
原來她們的師父曾言明,歡喜侯藏寶圖的下落是他心系的大事,只要绮羅宮中任何一人找到它,不論手段和資歷大小,他将會把神宮下任主人的位置賜給他。
樓妩月與綠漪都知道大師姐寒英外表溫婉,實則心高氣傲,她平時與三師兄四師姐等人交好,一般搶功的大事,其他師弟師妹絕不會橫插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