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行舟宿處見閑情(上)

(十九)行舟宿處見閑情

他們趁着夜色潛入一處村落,然後穿過小路來到五裏外河邊,雇了夜船離開了寶鼎山。夜船上,途中炎溟使買下船夫的一套備用衣裝,迫使樓妩月換上。兩人一路上舟車更替。

這日天色微明,他們在沅江某渡口換乘了一艘木船。還未上船前,炎溟使便點了樓妩月腦後的啞門穴,進入艙內,他将她移到船篷上靠着,自己則盤膝而坐閉目調息。不過炎溟使的右手一直小心扣着她左臂,其實他寬大的衣袖底下,緊扣着樓妩月的筋脈,她只能暗自腹诽。

江面槳聲欸乃,鷗鷺嬉水,岸邊芳草萋萋,花開爛漫。

夏日裏萬物呈現的勃勃生機,令人心曠神怡,願置身在這片明豔絢麗之中穿行駐留,直至沉醉而歸。

當船順流而下時,撐竹篙的老船夫望向船篷內這對安靜的年輕人,向其中的灰衣少年道:“這位小哥,令弟看起來面色不太好,是不是暈船啊?”

灰衣少年正是炎溟使所扮,他溫言道:“舍弟自幼患有心疾,我們這次出門是為了替他尋一位老大夫治病。”

老船夫同情地看着垂首不語的樓妩月,又問:“那大夫怎麽說?”炎溟使道:“大夫給了藥方,但藥材欠缺一二種,我們得回家配藥熬制,慢慢調理。”一邊說一邊還将樓妩月的披風裹緊了些。

老船夫安慰道:“令弟還年輕,細心調理會好起來的,倒是你做哥哥的要多費心了。”

炎溟使佯裝感慨道:“多謝前輩。爹娘已逝,我只剩下小弟這一個親人,只要能治好他,無論付出多少辛苦我在所不惜!”

樓妩月心中一陣惡寒,斜睨向炎溟使。兩人目光交織,她目帶譏诮,他眼含冷笑。

木船繞至下一個渡口,老船夫将船停在柳蔭下,提着葫蘆上岸準備買酒水和其他用品,炎溟使拿出碎銀子托船夫為他買一對面具和幾只燒餅。樓妩月靠在艙壁上,望着岸上樹蔭下用鬧竿挑着諸色雜貨的貨郎、扇着草帽的賣油翁與挎籃叫賣菖蒲、艾草、石榴花的女郎出了一會神,忽聽并排停泊的另一艘船上有人道:“這位先生,您有沒有見過畫上這位公子?他姓溫,今年十八歲,半個多月前在北渝九霄山莊外失蹤,我在憬州附近的客棧見到了他留下的記號。”

“難道那人是在找溫公子?”樓妩月尋思,“那晚他與我被人沖散後便不知所蹤,家人至今未見到他,莫非是兇多吉少?”想到這裏,她不免有些擔心起來。

那艘船內另一人道:“你不妨去沅水中游沿岸找找。”詢問者急切道:“先生您見過我家公子?”

“那倒沒有。我見這畫上的公子生得俊俏,就告訴你一件秘事。聽說沅陵江邊最近停有一座樓船,船主雖是個年輕女流,卻潑辣暴力,但凡有路過的男子多瞧她兩眼,就被她命人吊挂在船尾懲罰;不過要是年輕俊秀的小夥,說不定她會将其劫上樓船招待個三五天。沒準兒你家……”

只聽“咕咚”一聲趴地的悶響,一人尖叫:“哎喲——你怎麽打人啊!”像是船上答話人的聲音,接着詢問的男子粗聲罵道:“你他娘的再敢胡說,小心大爺我不客氣!”然後腳步聲“噔噔噔”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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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妩月啞然失笑,削肩輕顫,當她随意轉過臉時,發現炎溟使正看着自己,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不禁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這時,老船夫提着一壺燒酒、一袋茴香豆和一個藥包進了艙,并将兩個竹編面具和一包燒餅遞給炎溟使。正準備重新起錨,又有兩個官差模樣的壯漢踏上船板,對老船夫道伸出大掌:“五十文錢的保護費,拿來。”

老船夫面露難色道:“老朽的妻子前段時間患病,為治病花了不少錢,這位大哥能否再寬限半個月?”一個虬髯官差豬肝色的臉起了煞氣:“老頭想抵賴不成?”正說着,一伸手夠向小圓桌上的酒葫蘆,預将它打落。

“哧——”

小圓桌突然往後撤離三尺遠,虬髯官差碰了個空,腳下一滑,直接撞到一個少年人身上。官差惱羞成怒:“臭小子,你也想找茬?”

“不敢。我代艄公付了半兩銀子,請您收下慢走。”少年伸手遞給他一塊碎銀子。

官差掂了掂銀子揣好它,清清嗓子道:“算你識相,本爺暫不計較。”又轉身對同伴說:“咱們走!”

老船夫連忙解開纜繩,撐長篙将船只推離河岸,他一面劃船,一面向艙內的年輕人真誠致謝:“剛才多謝小哥贈銀解圍!”“這沒什麽,您沒受傷就好。”

樓妩月早看出方才炎溟使故意将虬髯官差弄倒,以迅雷之勢從他腰間錢袋中摸出碎銀子,再返還于他。她被點了啞門穴,唯有清嗤一聲。

炎溟使又拿出一塊碎銀子放在艙內小圓桌上,溫聲道:“那晚輩就承情不讓了,還要勞煩您盡快将我們送到沅陵縣,舍弟需要服藥靜養。”

老船夫搖頭道:“去沅陵還有好幾日的水路,老夫還得去銅鼎坪待兩日再起航。”

炎溟使不解道:“為什麽?”

“那是我陸上的家,渾家正住在那裏養傷,我得帶些藥。要是你們哥倆不急着趕到沅陵,就在我家住兩日,還有一間空屋子足夠你們兄弟歇腳休息的。”

炎溟使微微一笑:“那我和舍弟便厚顏叨擾了。”

舟行至一彎河道,兩岸嘉木繁蔭,鳥雀啼鳴。樓妩月望見岸上經過幾名戴遮陽笠、手持回字紋劍鞘并統一騎着栗色長鬃馬的青年男女,眼瞳倏然一亮。原來她認出那幾人是绮羅宮的同門。

炎溟使忽聽身旁少女發出一連串的哼唧聲,轉身見樓妩月哭喪着臉,無聲說話的口型雜亂,便悠悠道:“又怎麽了?想說話可以,不過別和我耍花招。”見她乖乖點頭,遂出左手解開她的啞門穴。樓妩月無力道:“我暈船暈得厲害,想吐。”

炎溟使皺了皺眉,解了她手臂和腿部的穴道,她掩口踉跄出了船艙後跑近船舷,突然飛身跳下小舟。

船夫大驚,炎溟使忙趕過去,望着水面餘下的圈圈漣漪,嘴角一抽,繼而對船夫道:“請老伯停舟,再借你船內漁網一用!”

樓妩月被網兜上小舟時,昏昏沉沉吐了不少河水,模模糊糊間又望見那個可憎的面孔,唯有腹诽了他好一頓——因為手臂的部分經脈依舊被封,她的四肢在涼水中很快麻木,自然無法潛水。

當炎溟使将她抱入艙內時,她氣得牙關打顫,用盡力氣将指甲狠狠嵌入他的手臂,他卻絲毫不改面色——此人分明早已猜出了她的逃離之心,故意要看一出她溺水的“好戲”!

老船夫自然毫不知情,他自稱姓莢,獨子兩年前被征兵做了火頭軍後,剩夫妻二人相依為命。

樓妩月和炎溟使随莢老伯來到銅鼎坪一座淺山下,但見一條清淩淩的溪水如玉帶般潺潺繞過山間林立的蒼松,将這個寧靜的村落溫柔環繞,溪水下游則流入一處被高松掩映的深澗。

來到莢家農舍的當晚,莢老伯熱心生火燒了熱水,又拿來備用的外衫,将客人安排在北面的小屋歇息。當樓妩月他們瞥見屋裏唯一的小木床時,均愣了一下。

莢老伯先是提了一铫子開水、一對銅盆及數塊幹布進來,道:“洗漱物事在此,桌旁是清水缸。”随後他打開床底木箱,将兩條薄被擺在床頭,對兩位客人熱情道:“這床是我兒子以前用的,委屈二位湊合擠一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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