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行舟宿處見閑情(下)
炎溟使一邊随口道謝,一邊将啞門穴被點、四肢不靈便的樓妩月扶到凳子上,送老伯出門。樓妩月勉強起身,蹒跚着挑了稍小的水盆潔面,用較大的水盆濯足,過了好一會兒炎溟使方回到屋裏。她見他順手插上門闩,拉上窗簾,再施施然走近木桌旁,拿起茶壺和茶碗自斟了一杯白水,查看片刻後徐徐飲下。其後,他端了水盆凳子徑自走到床架後,簡單漱洗手足後,又将薄被墊在床頭,脫下外衫蓋住腹部,順勢往草席木床上仰面一倒,不久發出細微平穩的呼吸聲。
樓妩月一面暗罵,一面暗中凝聚內力運轉周身,小半個時辰後終于感覺腿部穴道暢通,她剛快走了四五步,膝關節忽然刺痛,“哎喲”一聲趴倒在地。正當她坐起身納悶之時,卻聽到床上那人發出一聲悶笑。
樓妩月怒道:“是你封穴時搗的鬼?”炎溟使依然合着眼簾,輕嗯了一聲,道:“你雙腿筋脈不暢,這兩日雖可以勉強行走,卻只能是龜速,所以別妄想逃脫這裏。”
樓妩月看他唇角微揚,分明一副欠揍的表情,冷哼一聲,扶着桌腿重新站起,拎起茶壺假裝要倒水緩口氣時,霍然将它朝他卧下的床頭丢去,茶壺卻被他翻身用外衫一把兜住,僅在空中濺出幾點水花;她迅速舉起一把竹椅朝他扔去,卻被他飛身穩穩接過;當她再抄起桌上燃燒的燭臺時,他冷然道:“你若還想讓老船夫兩口子活着,最好別驚動他們。否則,我能讓他們即刻斃命。”
她怒瞪向他,見對方的眼神已變得冷冽透殺,又隐隐聽到南面小屋裏傳來老婆婆的咳嗽聲,才悻悻放下燭臺,輕叱道:“算你狠,咱們走着瞧!”
樓妩月掃視牆壁一周,緩緩移步,從牆鈎上拿下一根雞毛撣子握在手心,咬牙走到角落的躺椅邊,往上一靠。正待閉目時,忽然一張薄被劈頭蓋臉飛來,她猛然将薄被掀開,接着聽到他的譏诮聲:“看把你吓的,這是主人家的心意,蓋上吧!”
少年一揮手,桌上燈火倏然熄滅,屋外明月如霜,蟲鳴喓喓。
次日清晨,炎溟使在屋內盤膝療傷,莢老伯上山砍柴,樓妩月見足踝受傷的莢大嬸行動不便,就幫她做起熬藥、掃地、收鴨蛋等瑣事。
午時,炎溟使從後屋繞進廚房,見到獨自洗完蘑菇青菜、又開始添柴燒水的樓妩月,故作驚訝道:“想不到你除了懂歌舞和殺人外,還下得了廚房。”樓妩月朝他側過臉,雙眼彎成了月牙:“本姑娘會的事可多了,用不着你一一稱贊。”炎溟使冷嘲道:“果然是蹬鼻子上臉。”
樓妩月在鍋竈前忙得滿面煙塵,做好了三菜一湯,并親捧了端上桌。莢老伯夫婦聞着香辣撲鼻的糖醋紅椒、看着油亮層疊的炒茄絲,翠墨相配的野山菌炒臘肉,嘗了後直誇道:“吳小弟的廚藝,絲毫不輸給隔壁趙家的媳婦東娘。”
樓妩月正在廚房用湯勺盛着蘑菇蛋湯,脫口道:“老伯大嬸若是喜歡,臨走前我再換花樣做幾道菜給你們嘗嘗!”
“農家人沒吃過山珍海味,不過誇你兩句,你便當了真?”在門旁盛飯的炎溟使對她清嗤道。
樓妩月驀然轉過臉來,目光中帶着不屑,嘴角卻微微一扯。
“咝——你!”他正得意間,冷不防手背痛得火燒一般,竟是被一勺滾燙的湯汁陡然潑到!
“咣當!”她将鐵湯勺潇灑丢進鍋裏,昂首離去。他因當着莢老伯夫婦面前不好發作,唯有朝她的背影幹瞪眼。
和風薰暖,一行人乘舟順流來到綠意盎然的沅陵岸邊,沿河看到了一座停泊的鹢首朱漆樓船,莢老伯撐船離開時,還回頭嘆道:“原來吳兄弟的親戚挺有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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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船遠離後,炎溟使讓樓妩月同自己戴上之前買好的面具,走近樓船抛錨的地方拔下一片樹葉,放在唇下吹了一個奇異而綿長的哨音,甲板上有兩個仆役打扮的人迅速奔來。炎溟使朗聲道:“東溟銀濤與天連,填波奈何滄溟滟。五色光中瞻帝所,方知碧落勝炎洲。”
兩人忙行禮道:“參見尊使。”其中一人将船沿的踏板徐徐放下,另一人飛身跑回船上通知主人。
樓妩月被炎溟使拽上甲板後,一個蒙着面紗、身段袅娜的翠衫女子快步迎上前,朝炎溟使道:“筠師兄,你怎麽才來?其他屬下呢?”
突然間,他出手點了樓妩月的睡穴,将她靠在船舷,朝來人道:“袁師妹,這位姑娘誤中了雨萼花毒,需要盡快配藥醫治。”
袁芯竹摘下少女面具,見她面色微白、睫毛低垂,倒有幾分姿容,狐疑而警惕道:“她是誰?”炎溟使道:“待會告訴你。”袁芯竹對身後的兩名侍女道:“你們先将這位姑娘擡去醫閣,檢查一下傷勢,我待會過去。”侍女們依言行事。
等她們離開後,袁芯竹望着面前村夫打扮的師兄,奇道:“你怎麽穿成這副模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炎溟使道:“一言難盡。”他踏上樓梯,望見高處桅杆綁吊着一個人,問道:“那人是誰?”
袁芯竹不屑道:“他呀,一個纨绔子弟。上回在江畔的茶棚處對我言語不敬,所以我讓屬下們教訓一下他。”
炎溟使道:“犯不着鬧出人命來,快将他放下桅杆丢回岸上,然後咱們即刻開船。”
袁芯竹不解道:“不等千江、源剛那些人來會合嗎?”炎溟使低聲道:“他們臨時另有任務,不必等了。”
袁芯竹将炎溟使領入一間客艙,待他摘下面具席地而坐,臉色大變:“觀你面色,定是受了內傷,快讓我把把脈。”炎溟使卷起袖子,遞上手臂。
“你用功後的氣血虧損,我會命人拿來藥引替你補血解毒。”袁芯竹話剛盡,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臂上的刀疤,怎麽像是被本門的穿梭劍法所傷?”
“還是瞞不過你。”他面帶倦色,苦笑道,“不錯,前幾天我的确為穿梭劍法所傷,還是……被本門中人大膽偷襲。”
袁芯竹吃驚道:“到底是哪個家夥吃了熊心豹子膽?!”
炎溟使道:“是源剛和千江。詳情如此……”袁芯竹聽完後愣了片刻,遂咬牙道:“真是惡奴欺主,一定有人指使他們。”他嘆道:“他們死了算是咎由自取,但我對他們也有虧欠,故而不想禍及他們的家人,希望你能替我守住秘密。”
袁芯竹道:“你不用擔心,我知道怎麽做。剛才那個女子到底是什麽人?為何還勞煩你将她一路帶來這裏治病?”炎溟使平靜道:“她是绮羅宮的弟子。”
袁芯竹驚愕道:“你居然要我勞心去救一個魔宮妖女?”
炎溟使道:“她還有利用價值,因為這次我奉教主之令,必須盡快找到绮羅宮總壇,得到玄玥神珠。芯竹,你的懵懂丸還帶在身邊吧?”
袁芯竹道:“原來你想要我迷惑她的心智,供出绮羅宮的總壇地點。”
炎溟使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幽幽道:“魔宮入口十分隐秘,宮中弟子亦神出鬼沒,布局精巧。倘若能由此女來引路,就會解決咱們不少麻煩。”
袁芯竹道:“懵懂丸有是有,但裏面的尋夢草藥性強烈,要想迷惑人的心智,一年只能使用一次,短期內再度服用會令其喪失記憶。而且藥性進入普通習武者體內,每次最多能維持七天。”
炎溟使沉吟:“七天麽……接下來就拜托師妹你了。我們先從她口中探出秘密,再利用她的身份稍作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