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援手
雖然吵了這一小架,但午飯時幾人倒還算和氣。
事實證明,鄧素素并沒有向游氏和鄧環娘說什麽,她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又最不屑有甚事都要到大人跟前嚼舌頭,雖仍是氣嘟嘟的一張臉,不愛搭理那姐弟三個,但卻沒說誰半句不是,只想着哪日定也要整治鄭澤瑞一回。
游氏和鄧環娘自知道這幾個孩子的心結,倒不甚在意。
如此沒過幾日,便到了鄧家老爺子做壽的日子。
鄭明珠兩日前便受風頭痛不舒服,鄧環娘原也沒想讓她去,便囑咐她在家好生歇着,自帶了明玥、昭哥兒、瑞哥兒前往。
一早上,鄧家裏迎來送往,雖說等老爺子囑咐過不是大壽,不必大肆操辦,但只要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壽宴中所擺所用之物無一不精,處處都隐着富貴。
明玥幾個跟着鄭佑誠和鄧環娘一路先行到正房,給外祖父磕頭、獻壽禮。
明玥獻的壽禮是幅繡了大半個月的“五福捧壽圖”,而鄭澤昭、鄭澤瑞外帶鄭明珠合送的是一方壽屏,裏面的壽幛是鄭澤昭所寫,一手顏體莊嚴雄渾,很有幾分味道。
鄧家老爺子是個爽朗之人,笑哈哈的挨個賞了,一家子人說了幾句話,男人便趕緊到外面招呼賓客,媳婦們也開始團團轉的招呼女客。
鄧家只有一對嫡出子女,便是鄧環娘同她的哥哥,另有一個庶子和兩個庶女,游氏忙得腳不沾地,鄧環娘也閑不下來,鄧素素本新打了兩套首飾,新作了幾身衣裳要帶明玥去看,奈何被前來的女眷們拉住,雙雙脫不了身。
鄧家富貴,鄧文祯如今又這般争氣,早便有提親之人,現今一些名望不高的世家內裏早已潦倒,轉着彎的打鄧家心思,原先還怕名聲有損,自鄧文祯中了鄉試之後便已無所顧忌了,倘使其再能于春闱榜上有名,那便是真正的“白衣公卿”,眼下“榜下擇婿”之風甚重,鄧文祯俨然要成了塊肥肉。
鄧素素心裏明鏡兒似的,好容易得了個空兒,借口去更衣,拉着明玥咬耳朵說:“我快給她們煩死了!心裏打的什麽主意當我不知道呢,把我哥一人一塊的給她們分了得了。都當鄧家門好進啊,今兒要不是祖父過壽,看我不好好整弄她們。”
明玥假裝做害怕狀,鄧素素便沖她嘻嘻笑,又說:“你得長快些呀,我哥院子裏的丫頭如今都暗地裏使勁呢,等你嫁進門,我幫着你,才不會像對她一樣呢。”
明玥臉一紅,故作扭捏道:“快別說這樣子的話了,叫人聽了不得生出什麽閑言閑語。”
鄧素素在她臉上輕輕捏了一記,轉而道:“下午帶你去馬場,胡服備了麽?沒備的話穿我的,我才剛做了幾身新衣,有兩套胡服呢。”
明玥道:“怎能不記得帶?表姐,你前幾日去我家已經說過好幾遍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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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素素拍拍自己的腦袋,正瞧見有鄧文祯院子裏的丫頭抱着幾卷子書畫往前邊去,便叫住了問:“拿這些子作甚,哥哥這會子還有空看這些?”
小丫鬟忙答道:“回小姐的話,不是大少爺要看,這是大少爺吩咐奴婢拿給兩位甥少爺的。”
——這甥少爺說的自然是鄭澤昭和鄭澤瑞。
他二人今兒雖來了,在衆人面前露了個臉,卻不好像鄧文祯一般招呼賓客,鄧文祯便将他倆安置在前院自己的獨院裏,到開宴時再到正廳便是。
鄧素素哼道:“他們兩個倒是會偷閑,行了,東西也莫要送過去了,這都忙着,哪個顧得上?”
小丫鬟一臉為難,抱着東西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鄧素素便瞪了眼:“怎地,聽不懂話?”
小丫鬟不敢再說,忙道:“奴婢曉得了,這就将東西放回去。”
看小丫頭急急忙忙地返回去,鄧素素才滿意點頭,回過身來問明玥:“你那二哥現今正得意,有沒有再給你撂臉色看?”
明玥笑笑:“他正忙着準備明年的春闱,哪裏有這個心思,況且自打四哥回府之後,二哥雖還是不多話,卻也不似前兩年那般冷淡。”
鄧素素瞥了眼四下,附到明玥的耳邊嘀咕:“你留心些,姑母正懷着身孕,倘若明年給你添個弟弟,那兩個作何想?”
明玥握了握她的手,示意知道了,自打知道鄧環娘的身孕後,除了只有她老爹鄭佑誠單獨在時除外,再有其他任何人在場明玥都是要蹭在一旁的。
鄧素素還想在叮囑兩句,卻有人來尋她們了,二人只好作罷,回去跟着鄧環娘和游氏招呼女客們開始入席。
熱熱鬧鬧的壽宴吃完,又一一送走了來客,已然到了未正,鄧環娘本還想跟着去馬場,這下又困又乏,只好先在游氏處歇上一歇,讓鄧文祯帶着幾人去城外的馬場,鄧家又派了好些随從跟着,分兩輛馬車往城外去。
快行了大半個時辰,入眼皆是綠茵,偶聽得馬聲嘶鳴,正是到了鄧家的馬場。
鄧家生意廣泛,馬匹自是其中一項,他們這會子到的馬場是離燕州城裏最近的一處,還非是最大的,但這已經足以讓在府裏憋了好一陣子的幾個少年目露興奮。
幾人全部換了胡服,明玥是一身海棠紅,前襟、袖口以梨花白繞金線壓邊,足上踏着杏色小靴,宛如一片小火雲。
鄧素素則是一身水綠,素色的腰帶,湊在明玥身邊那簡直是.......
不過這會子她顧不上欣賞二人的絕妙搭配,指着小厮們牽來的幾匹毛色油亮的高頭大馬叫道:“怎還有一匹小馬?我不要小的!”
鄧文祯雙手背後,目光越過她看向明玥,笑得溫柔,說:“那匹小馬是給明玥表妹的,輪不到你。”
明玥:“........”這不是瞧不起人麽!
鄧文祯又往前走了幾步,摸摸一匹毛色黝黑的大馬的脖子,道:“這南番馬是今年春末才來的一批,姑母早早交代要選出幾匹最好的來,前幾日沒法子帶着他們齊齊招搖過市,今兒昭哥兒和瑞哥兒選好了,咱們晚些便可打馬回城了。”
鄭澤昭和鄭澤瑞都有些訝然,原以為游氏就是那麽一說,沒成想還真是有這麽一回事,關鍵是鄧環娘之前一句未提,這會子又真真是送到了人心坎兒上。
這南番馬是西北三大名馬之一,性情溫順,耐久力與識途力極強,曾出過一匹極有名的“青海骢”,鄭澤瑞已頗有些躍躍欲試。
鄭澤昭卻有些遲疑,不由側身看了看明玥,明玥正一臉悲憤,說:“表哥,明玥自知騎馬的功夫不如你們,但也不用這般明顯的區別對待吧........”
鄭澤瑞忍不住笑出了聲,鄧文祯便指了指那小馬,哄小孩似的對明玥道:“表妹,你莫要看它體型尚小,跑起來可絲毫不比這幾匹馬遜色!只是他性情還有些調皮,馴服起來更難一些,還需得花些時日讓他認主,有個一兩年功夫,他長大了,表妹也......長大啦。”
明玥:“........”這還要來個共同成長?!
“話都叫表哥你說了”,明玥喃喃,鄧文祯拍拍手,當先牽過一匹栗色馬,沖着幾人揚頭:“試試?”
鄧素素咯咯兩聲笑,奔向最左邊那匹青色的,利落的翻身上馬,她比明玥大兩歲,又時常跟着鄧文祯來馬場“撒野”,馭馬的功夫竟是不比男兒差,她端坐在馬上,一手握着缰繩一手拿着馬鞭沖鄭澤昭和鄭澤瑞挑釁:“兩位表哥,南番馬性子這樣溫順,你們也不敢麽?”
鄭澤瑞明知鄧素素是在激他,仍是忍不住上前,自小厮手裏接過另一批匹栗色馬,漂亮的一個飛身,穩穩跨坐在馬背上,“誰不敢!今兒賽一場,輸了的別哭,日後見了四、表、哥、繞、道、走!”
鄧素素正待回擊兩句,鄭澤瑞雙腳一夾馬腹已沖了出去,她立即揮鞭跟上。
明玥默默看一眼剩下的一大一小兩匹黑馬,默默走過去給小馬順毛,小黑馬“突”打了個響鼻兒,傲嬌的扭頭,不理。
明玥樂了,她就愛欺負這樣的,趕緊蹬着腳蹬坐上馬背,小黑馬嫌棄地甩了下身子,果然......有點兒脾氣。
明玥在身高上比鄧素素差不了多少,但騎馬的技術卻遠沒鄧素素娴熟,如今明晃晃的被嫌棄,下決心要好好練練。
這下只剩鄭澤昭一人,鄧文祯也不催他,騎馬在原地踏了一圈,明玥仰視他兩眼,又調平視線看鄭澤昭:“二哥,你不上馬麽?”
鄭澤昭看看自己一身胡服,自嘲地笑了下,接過另一匹黑馬,他和鄧文祯不通武藝,但騎射功夫卻是一流,當下一帶馬缰,奔馳而去。
秋風呼嘯過耳,馬背上的鄭澤昭與平日裏渾然不同,不見了沉穩與恪持,染上了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所該有肆意與飛揚。
而相對的,明玥的這匹小黑馬明顯是在鬧別扭,跑跑停停,似乎對明玥這個主人不大滿意,鄧文祯沒跟着他們一起跑,一直不遠不近的在明玥後面護着。
片刻間鄭澤瑞已遛了一圈回來,見狀吆喝道:“你這是騎馬呀還是遛彎呀,我來幫你一把。”說完,騎馬奔近明玥,俯身往小黑馬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小黑馬一怒,登時撒蹄子跑開來,明玥只覺涼風打臉,忙俯低了身子緊緊抱住小黑馬的脖子,——它跑起來這速度真是不輸!
鄧文祯趕上來,安慰明玥:“莫怕,攥緊了缰繩。”
明玥僵硬的擠出絲笑,緩緩直起腰,鄧文祯說:“讓它習慣你就好了,現在就不錯。”
鄧素素的聲音從耳畔一飄而過:“怕什麽,看我的!”
明月轉眼去尋時,她已經化作一團綠影,朝鄭澤瑞又殺過去了。
明玥稍微微适應了小黑馬的節奏,試着自己提速,鄧文祯便跟得遠了些,遠處的掌事朝他不斷喊話招手,似乎是有客人來,鄧文祯只好先返回去。
明玥騎着小黑往西面奔馳了一圈,愈發舒暢,小黑馬也開始歡實起來,速度越奔越快,猛然間天際閃了兩閃,明玥一看,晌午還是晴空萬裏,轉瞬卻是滾滾烏雲壓了上來,黑雲伴着閃電,估計是得提前回去了。
她撥轉馬頭,使勁兒在小黑屁股上擂了一鞭,正這時,“咔嚓”一聲響雷,似炸在腳邊一般,小黑登時一個蹶子尥起,差差将明玥從背上掀下來!
小黑馬受了驚吓,立時沒了方向的狂奔,明明只來得及“啊”了一聲,便立即閉着眼死死抱住了馬脖子,随即感到有另一匹馬飛奔過來,不知是誰遙遙喊了聲“明玥!”
一瞬間,鄭澤昭來不及多想,經過明玥身旁時,他下意識地就壓低身子想要去拉她,然而兩匹馬的高度有差,速度也不能完全相同,剛抓住明玥的肩膀便又被錯過去。
他急得喊道:“把手伸給我!鄭明玥!”
明玥在疾風中睜眼,心裏竟打了彎:這是鄭澤昭不是坦蕩的鄭澤瑞,他是真想幫我?
鄭澤昭又喊:“聽到沒!伸手!我抓不牢你!”
明玥腦袋一空,費勁地伸出了左手,随即感到胳膊發疼,整個人被一股大力往上拉,她反應過來,另一只手也伸過來,使勁抓住了鄭澤昭的一只手臂,鄭澤昭雙腿死死夾着馬腹,扭着身子雙臂用力,将明玥拖了上來。
然而小黑馬速度過快,明玥還帶着慣性,還沒等坐上馬背便在馬肚子上撞了一記,鄭澤昭下意識去護,左腳一松,整個人被明玥扯着掉下了馬。
好在剛剛這一下馬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馬場裏又都是綠草蓋地,土質松軟,摔着一下倒是還沒大礙,只鄭澤昭的胳膊被扭了一下。
二人還沒爬起來,豆大的雨點子噼裏啪啦落下來,同時明玥曉得了一件事,——鄭澤昭是真救她來着。
因而,鄭澤昭剛剛爬起來的第一眼,就看見明玥胡亂的抹了一把帶着塵土已經微濕的臉頰,綻出了一個無比明媚的笑容,說:“多謝二哥。”
海棠紅的胡服襯得她的眼睛烏溜溜亮晶晶的,像是泛着水光的星子。
鄭澤昭一時怔怔的沒說出來話,遠處的鄧文祯疾馳而至,擔心地打量明玥:“表妹有沒有摔着。”
明玥動了下周身,道:“好像沒事,二哥你是不是摔倒哪裏了?”
鄭澤昭跟才回魂似的,面色不善的站起身,一只胳膊還有些不能動,卻斥責明玥:“你這叫會騎馬?!”說完也不帶人答,皺着眉頭往回走。
明玥環顧四周,見小黑已撞到了最南邊的圍欄上,正有人去順毛,遂放下心來。
鄧文祯忙道:“來雨了,咱們趕緊先回屋子裏避一避,馬場裏有專治跌打的大夫,二郎這手臂得趕緊叫人看看。”
明玥答應着,見有人駕了車來,便趕緊同鄧文祯和鄭澤昭回屋裏避雨,結果他們到時,鄭澤瑞和鄧素素也是剛到,二人淋的濕濕的,卻一句話都不說,氣氛十分不對勁。
不過都顧着鄭澤昭的傷,也沒人留意,好在傷得不重,又治得及時,除了忍一時疼痛外,在喝幾服祛瘀散血的藥便沒大礙了。
明玥自覺承了人家的情,忙将回去煎藥一事攬在自己身上,鄭澤昭又恢複了原來冷淡的樣子,不置可否。
衆人在馬場稍作歇息,幸好這是一陣急雨,下了兩刻多鐘便停了,天色露晴,幾人卻不敢再留,怕晚一些再下起雨,因而三人騎馬,護着明玥和鄧素素的馬車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