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明
卯時不到,天色尚是漆黑,鄭府裏卻早早點了燈,小厮們忙着往馬車上搬東西,鄭澤昭披着煙青色的披風一一與起早送行的幾人作別。
二月初九的春闱,各地的考生幾乎都要提前近一個月就往京中趕,燕州離得較遠,不在路上耽擱的話也得七、八日功夫,若是走走看看,約麽就得十來天。
鄭澤昭堅持不肯多帶人,除了一個小厮外,就只一名車夫和兩個随從,好在鄧文祯也是今兒出發,兩人趕在一處,路上還可多些照應。
該囑咐的前兩日都囑咐過了,但鄧環娘還是頂着寒風出來送了一圈,并叫他等下與鄧文祯彙合,鄭明珠本不是很願意鄭澤昭與鄧文祯一道,但想想鄧文祯獨自出門的次數甚多,總是放心些,只好默默不語。
明玥有點兒心疼鄧環娘,這會子是最冷的時辰,寒風呼呼地往人口鼻裏灌,她怕鄧環娘不适,便道:“二哥快上車吧,車裏有暖爐,二哥當心別着涼。”
——快走吧,走了她們也就能回去了,冷死個人。
鄭明珠一聽也忙道:“都妥當了,你這便上車去,路上沒事也別下車折騰。”
鄭澤昭“嗯”了聲,輕輕看了二人一眼,便對鄭佑誠和鄧環娘施禮說:“父親、母親請回吧,我這便走了。”
鄭澤瑞握着把大刀在一旁咧嘴:“練了一個時辰的早功,真熱!我要去送你還不用,這正月還沒出,那明兒我往書院去,給範先生和師娘拜年。二哥,我等着你金榜題名!”
鄭澤昭拍拍他肩膀,轉身上了馬車,車內果然熏得溫暖馨香,載着他駛離了鄭府。
鄭澤昭一走,隔天鄭澤瑞也離了府,同慕哥兒一起往範先生的書院去,順便讓師傅瞧瞧他這一年來的功夫有無進步。
少個這幾個哥兒,府裏一下子覺得空了不少,明玥畏寒,在屋裏縮了幾日,竟是發起病來,頭暈惡心,氣短的心慌,傍晚時又鬧起了肚子,愈發軟綿綿的沒了精神。請了大夫來看,說是火氣上行,春發之症,明玥在床上閉眼喝了幾天黑乎乎的藥汁卻仍是不見好,鄧環娘當機立斷換了個大夫。
這回來的是個二十多歲姑娘模樣的女醫先,原是鄧環娘惦記明玥如今大了,怕有些女孩子的難言不肯說,特地尋了名女大夫來,明玥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任由那女子手法娴熟的撚針在幾處穴位上刺了幾下。
明玥稍感酸麻,惡心嘔吐之感倒是壓下些許,女大夫抽針出來,一臉尋常的對鄧環娘說到:“夫人不必太過擔心,七小姐應是吃壞了東西,眼下是發陳之際,要留心莫食了相克之物,否則便會有中毒之症。”
鄧環娘大驚:“你是說她中了毒?!”
明玥也是心頭一沉,可她生怕鄧環娘驚了胎,忙支起半個身子道:“娘,你先別急,我現在好多了,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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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捋了捋發絲,示意鄧環娘稍安,柔聲說:“姑娘體內卻有少許清毒,不過這幾日已排出不少,眼下只還有些氣虛神昏,等下我開溫和些的方子,姑娘再服不超過七日,餘毒可清,便能無礙了。”
鄧環娘稍松一口氣,臉色卻仍舊十分難看。
那女醫先便又道:
“人體之內,生而有毒,不必大驚小怪。水痘、疹子也都是體內毒的一種,偶也有人一到開春便上吐下瀉身子發熱的折騰一整日,不需吃藥,捂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覺,第二日便好了的。姑娘體質尚好,只是一些時鮮的東西留心些,比如韭苗不要配了熱酒,與羊奶、蜂蜜也最好不要同食,服我這藥時肉要少吃,尤其羊肉最好不食。再有就是有些菜圖個鮮,烹得時候過短,也是有毒性的,這些若放在平常可能不适半日也就過去,但此時卻容易發病。”
明玥眨着眼睛,虛弱的道:“大夫說的極準,我昨是吃了韭苗又喝了羊奶和蜂蜜來着。”
鄧環娘這才舒了口氣,扶着腰皺眉說:“你們都是怎生伺候的?”
紅蘭機靈,忙拉着丫鬟青楸一同跪下認錯,女子看了眼明玥,淡淡笑了下,說:“姑娘放心吧,我郎霖自小随父行醫,不會壞了自己的招牌的。”
明玥一怔,這大夫的名聲她好像打鄧素素那聽過一次,還以為又是個翹胡子的老頭,沒成想竟是個女醫手。
瞧她神色淡然,八成是時常游走內宅,早練就了一身見如不見的本領,剛才的臺階給的真是再巧妙不過。
明玥道:“那便有勞郎大夫,給我開完方子後,還請幫我娘也請一請平安脈。”
郎霖男兒般了挑了挑眉,将鄧環娘攆回了自己的屋子。
明玥萬不敢再叫鄧環娘擔心,等大夫走了,便乖乖喝了藥,說是乏了,早早睡下,邱養娘通常是不上夜的,這幾天見明玥病了,便也跟紅蘭和青楸換着守夜。
紅蘭見明玥沒睡,只露着腦袋發呆,便小聲說:
“姑娘昨兒午間的菜裏倒是有韭苗,可晚上就喝了一口蜂蜜水啊,昨兒早上也是沒用羊奶的,就這般厲害?再說,菜和羊奶都是份例的,又不是只姑娘自己個兒用了,怎地旁人就沒事?還是咱們領的菜不對,奶不對?要麽.....那郎大夫瞧着年輕輕的,怕不是個庸醫唬弄人呢吧?”
明玥吐了口氣,說:“我看她行醫的時間估摸和你的年紀差不多了。”
紅蘭又擔心又覺奇怪,明玥也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子,邱養娘還以為她睡着了,正要打發紅蘭到外間躺下,才聽得明玥又出聲問:“可有人回來報二哥到了長安沒有?”
紅蘭想了想,回說:“昨兒鄧府收到了信兒,派人來同夫人報說已和表少爺一同到長安了,一切安好。”
“唔,安好就成”,明玥皺眉看着帳頂越加想不通,吃了藥後困意襲來,便只好先睡了。
第二日,明玥是吃壞東西的事情便傳到了鄭明珠這裏,鄭明珠絞着帕子眼圈發紅,跟王氏說她沒法子幫着二嬸娘管家了。
自從入了冬後,鄧環娘便不怎麽往林氏那去了,她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坐上一會兒便腰酸腿腫,鄭明珠慢慢熟悉了些,她索性便叫鄭明珠自己過去。
林氏整日裏嘴上說叫鄭明珠幫襯着,卻什麽都是自己過問,底下的人又欺鄭明珠年輕,說一套做一套,鄭明珠心裏憋悶,又不願同旁人說,私下悄悄哭過好幾回。
過年的時候林氏怕王氏又要責問,便将最難纏的廚房扔給了鄭明珠來管,鄭明珠這才上手沒幾天,明玥便給了她這麽一下,這不是存心拆她的臺?
王氏摟着孫女道:“七丫頭是自己吃壞了東西,與你不相幹,要罰也是該罰伺候她的丫頭婆子,你在這認什麽錯?況且,你年紀小,出了什麽差池你二嬸娘也該在一旁指點着,老二媳婦,是不是這個話?”
林氏一聽,連忙應“是”,說:“大姑娘想怎麽辦就放開了手去做,二嬸娘定然盡了力的幫襯你。”
鄭明珠擦了眼淚,回頭就将廚娘和兩個婆子換了,正借此事給廚房立了威,這倒正合了林氏的意,少不得又偷笑了一番。
王氏見鄭明珠行事利索,倒也欣慰,但還沒等安靜幾日,讓她上火的事便來了。
——剛出了正月,原給鄭明珠提過一次親被拒的常家便又派了官媒上門。
此次的官媒口舌甚俐,大有不把這樁婚事說成便不走的架勢。
王氏氣得太陽穴突突跳,險些又病倒回去,此後還落了個頭痛的毛病,當然這是後話,眼下官媒臉皮厚罵不走,她便吩咐人将九品的小官媒拖了出去,關在了府門外。
小官媒俨然是做好了準備,也不急,只日日來府門前靜坐,沒多久燕州城裏都知道京中吏部常員外郎上鄭家提親的事了,對此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完全當做一樂兒。
王氏整日陰沉着臉,鄧環娘是顧不上管,鄭明珠悶頭不言,丫鬟、婆子們白日裏不敢議論,晚上回了房卻湊在一處嘁嘁喳喳,鄭明珠恨透了,逮住兩個丫鬟讓人狠狠抽了嘴巴,這才沒人敢碎嘴了。
幸而,沒過幾日,清河崔家也派人上門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