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王氏的面色變了變,手裏的小半碗飯便緩緩放下了。
焦嬷嬷在旁邊一瞧,默不作聲的去穿堂将候着的丫鬟婆子都支出去。
鄭明珠咬着唇,她剛剛吃了半個豆腐丸子,裏面裹的肉鮮嫩多汁,以往她最是愛吃,眼下卻聞見都難受。
崔煜看這祖孫二人的神情,也便默默停了筷子,漱過口淨了手之後,一時無言。
王氏心內翻湧,強壓着恨鐵不成鋼地盯了他二人半晌,方沉着臉一起身,率先離開飯廳往裏間去了。
鄭明珠微垂着頭,崔煜擡手要虛扶她一把,卻被她冷着臉有些負氣的躲開了,崔煜摸摸鼻梁,不甚在意的笑笑。
到了裏間,王氏一張臉沉的要滴水似的坐在炕上,沖着崔煜冷言道:“你們今兒回來,怕也不是來看我這老太太的吧?哼,怎麽一回事,說吧。”
崔煜咽了口唾沫,讪讪的不知該如何開口,遂看了看鄭明珠,鄭明珠臉上一紅,聲如蚊讷地道:“就如祖母猜到的……是有了身子。”
王氏眼前一黑,将手邊的炕桌狠狠拍了兩下,伸指點着他們二人,無語的道:
“真真是叫我怎麽說你們好!啊?眼下是甚麽時候,你們自己個兒不曉得麽?這是要命的事兒呀!你們、你們……”說着大概又覺在此事上她這個做祖母的實在不好下嘴罵,遂盯了眼後邊伺候的人罵道:“你們更是些個四六不懂的!要你們做甚?也不知道勸着,一個個都是死的不成?!”
這會子在屋裏的,就只鄭明珠貼身的連嬷嬷、丫鬟巧格兒,以及今兒跟着來的田嬷嬷,王氏一怒,連嬷嬷和巧格兒自是怕的,當先抖着身子跪在了地上,田嬷嬷瞧了瞧,也過來行了個禮,說:
“老太太您先消消氣,奴婢們自當是該罰的,不過甚麽時候都來得及,眼下先商量商量正事要緊。煜哥兒和少夫人本就是新婚,又都年少氣盛的,這……也是難免的事。若放平日,這可是樁大大的喜事,可放眼下……不瞞老太太,我們夫人恨不能自己個前來同您商量個話,可是這陣子實在不好出門,這才特遣了奴婢來了。”
王氏也是識得田嬷嬷的,聽了這話哼了聲卻沒搭言,轉而問鄭明珠道:“叫大夫瞧沒瞧,多少日子了?”
鄭明珠半掩着唇:“瞧了,兩個,兩個多月。”
王氏一算,今兒是正月初九,而大夫瞧的時候沒準還是年前,這麽一想,那行事當日……還在百日卒哭前後!王氏當真想咬碎一口銀牙,不由又橫了崔煜一眼。
崔煜耷拉着腦袋,不擡頭。
王氏在心裏将事情想了個來回,不禁愈想愈生氣,索性下了地,對着鄭明珠道:“大丫頭,你跟我進來!”
田嬷嬷知道自從進門王氏還沒來得及與鄭明珠說上幾句私密話,這會子定有許多要問的,遂道:“老太太與少夫人祖孫情深,定然有許多話要敘,不若奴婢與煜哥兒先退下去等着,老太太不急,左右今日咱們就在這呢。”
王氏心裏尚未想好要怎生處置此事,只能先問過鄭明珠再做計較,遂叫人先将鄭澤昭和鄭澤瑞叫來,只說要與鄭明珠說話,叫他二人先帶崔煜去稍作休息,田嬷嬷也識趣兒的先過去打點。
就剩了祖孫倆,王氏便再忍不住,使勁點了點她恨聲道:“明珠啊,你怎的這般糊塗!”
鄭明珠眼圈一紅,咬着嘴唇卻沒說話。
王氏見狀便指着還跪在地上的連嬷嬷和巧格兒罵道:“沒渾用的東西!姑娘一時忘了,你們也不知勸誡着,沒的白吃了幹飯!明兒且把你們都賣出去!”說罷,踢了腳上的雲頭鞋,照着二人便擲。
二人情知王氏正在氣頭上,丁點兒不敢躲,生生挨了一記,連嬷嬷被打中肩膀,巧格則被砸到了頭頂,發髻都散了。
鄭明珠看了一眼,道:“祖母也別怪她們了,不關她倆的事。”
王氏出了這一口氣,方覺稍稍好些,遂坐回炕上,指着巧格兒道:“你說,是怎地一回事?”
巧格兒戰戰兢兢地看了看鄭明珠,見她沒有阻攔,方道:“那日是才過了百日卒哭,姑爺前天受了些寒,那日便叫悄悄的呈些酒來暖身子,姑娘也、也喝了兩口……都是奴婢們的錯,一時沒能勸得住姑爺……”
王氏聽了便想翻白眼,喝酒吃肉這些忌項在孝期裏實際遵循的并不十分嚴格,一是有身體羸弱的也允許你喝兩口酒吃幾口肉,二是這個事情只要不是在那個當兒上被人碰見了,你吃完喝完誰還能真扒開肚子去瞧瞧不成?因而在這上面較真的也不多,估計鄭明珠一時就松了心。
而酒後起了興……丫頭們一句兩句能勸,但男主子真上來那個勁兒她們也是無法,這王氏心底裏又何嘗不明白?是以她也不禁惱鄭明珠,丫頭們不成,明珠若非板了臉不從,男人還能上趕着沒趣兒?等過去那個勁兒,自也就好了。
因而王氏沉吟了好一會子,才又道:“既是那般,也該叫潘兒去伺候。”
說到潘兒,鄭明珠臉上便一淡,巧格兒也在底下道:“老太太您有所不知,潘兒且有主意呢,趁着姑娘不在就勾引姑爺呢!也不知她急的甚,哼,不過姑爺心疼的是我們姑娘,那日曉得了姑娘不樂,也是拿酒賠罪來着……”
連嬷嬷忙在旁邊怼了她一下:“胡說什麽呢,奴婢一個,她也配與姑娘放在一起說,呸呸!”
王氏聽明白了,——多半是潘兒動心思被鄭明珠瞧見了,崔煜那日是借酒和好來着。原來還是這麽回事,她就說怎麽瞧了一圈沒見着潘兒跟着回來。
當然,她對巧格兒說的是潘兒要勾引崔煜也是毫不懷疑的,一個賤婢,見有了富貴可想,動心思是鐵定的。
可如此,王氏便更道:
“糊塗啊!祖母在你走前交代過多少遍,甚麽一時情深都不可信,你只需牢牢握住了後院的掌家之權,自己又沒錯處,誰能拿你有半分奈何!不過一個通房丫頭而已,命都在咱們手裏拿着,她惹了你不快,日後還不是你說發賣便發賣了?左右已收用了,便叫她多伺候一次她也掀不起半分浪!你在這當口跟她較個甚麽真兒,我的明珠丫頭喲,你可真真是糊塗到家了!”
鄭明珠一哽,不由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又想起崔煜的溫言軟語、陪着小意兒的哄逗,她臉上發燒,自也是要板着臉抗拒的,可崔煜賴了半晌不走,又是要給她點胭脂,又是擺弄着首飾要給她打扮,她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被崔煜強渡了兩口酒的緣故,渾身發熱,也不知怎地就從了他,而崔煜那日更是用上了手段,把鄭明珠逗弄的暈暈乎乎,哪裏敵得住?
可這些,羞死她也沒法同王氏說,只讷讷道:“潘兒還沒被收用過呢。”
王氏聽得一愣,便不算七月份以來,明珠嫁過去也好幾個月了,一般新婦過了頭一個月,便都是要安排通房伺候的,難不成崔煜疼鄭明珠便疼到這個份上?
鄭明珠頓了頓,輕描淡寫地道:“他房裏本就有通房丫頭的,暫還沒用上潘兒。”
王氏“唔”了一聲,沒在此事上多問,又接回方才的話道:“這就是了,你随便叫那個伺候不成?她們自沒那個膽子這會子有孕,退一萬步說,即便有了,也就是一碗藥的事,衆人還得說你做的對,何苦像眼下要你自己個來做這個難!”
鄭明珠微微偏頭,也是滾了兩行淚下來。
王氏說到這個倒是忽想起來問:“即便你們……你第二日沒服一劑避子湯?”
鄭明珠稍顯扭捏:“服是服了,不過一忙起來忘了時辰,服的晚了些。”
——實際上,是那日一大早崔貞與崔蔓便來尋她,她心裏本就有鬼,強打精神應付了大半日,直到晚上歇下方想起來此事。
王氏心裏真是哀呼一聲,半晌嘆口氣,道:“罷了罷了,如今說這些也晚了,既是有這一出,你公婆哪裏自也是曉得了,他們是怎麽個說法?今兒叫你們回來又是作甚。”
鄭明珠哽咽道:“公爹他尚且不知,婆婆沒敢對他老人家說。”
“那你婆母呢?”王氏抽了口氣:“你那婆母怕是萬萬不敢擔這個險……”
鄭明珠“嗚”的哭出聲來,撲到王氏懷裏道:“婆母她說……這孩子萬留不得!孫女今兒借着探病的名兒回來,是因着在崔家太是顯眼,三房、四房都盯着,便是想打掉也會叫人抓了把柄。”
王氏也是心疼,摟着她哄了幾句,不禁也想落淚。
她自明白,這痛苦,比沒有孩子要難受百倍。
鄭明珠哭了一陣兒,卻驀地起身道:“祖母,明珠舍不得呀,我要将這孩子留下!”
王氏一驚,一字字道:“胡話!明珠,你難道不知孝期內有孕倘使被揭發出來,先不說二房裏襲爵無望,所犯之人更是要受鞭打之刑的!非但崔煜要挨,你也一樣啊,那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你的肚腹,是要生生的将你服衆的血肉給打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