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家

潮暗的屋子,一股濁厚的黴氣在開門的剎那打在鴛鴦的身上。入了卧房,鴛鴦把包袱放在榻上,燃起了一盞煤油燈自行打掃了起來。許久,鴛鴦歇坐在榻上,擡頭望了望外面暗如魅的黑夜,心中落寞之極。以往在家裏雖說父親時有大罵,可那畢竟是無憂無慮。娘的疼愛弟弟妹妹的天真無邪都令她感到溫暖而充實!然而,自打進了這深宅別院中,她仿若被束縛了雙腳,行動不得坐立不得!就算她不惹是非,是非也會自己找上門來!氤氲的眼眶中,一顆滾燙的淚珠打在了手背上。鴛鴦吸一口氣,拭去淚水,心中越加想念自己的親人。

辰時起床,微微紅腫的眼眸中殘留着幾根血絲。鴛鴦淚濕枕巾一夜無眠。她疊好被褥,自行拿着鐵子盆去竈房打熱水。竈房的下人均是一臉錯愕的盯看着她。鴛鴦從容淡定的走近竈臺前,舀了一瓢熱水倒進了盆裏。身後的兩個粗使婆娘湊在一塊竊竊私語着。恰時方婆子踏了進來。見此情景,她一邊忙着替鴛鴦盛水一邊沖身後的兩個人罵咧道:“你們這些老婆娘真是沒眼力勁!少夫人來盛水你們怎就沒一個過來幫忙的!回頭我禀告老太太,仔細扣你們的月錢!”

那兩個婆娘聽此一說,吓得争先恐後的去搶端那盆熱水。鴛鴦溫和道:“不必了,我自己能端。”方婆子随手拿一塊浸濕的抹布,答道:“少夫人快叫她們端着罷,這些原是應當的。正好這會子還早,我帶着她們去把少夫人的屋子收拾收拾。”鴛鴦一番道謝後便領着三人去了祠堂後院。

方婆子幹活勤快手腳利索,沒過多久,屋子就變的幹淨敞亮了!歸置完畢,她又吩咐那兩個婆娘添來了爐子。缭繞的熏香從銅爐中彌漫開來。屋裏的黴氣已漸漸沖散了出去。鴛鴦從懷中掏出二兩銀錢遞給了方婆子,謝道:“有勞方媽媽了,這點銀兩拿出請你們吃茶吧。”方婆子連連搖手:“使不得!這都是我們分內的事,少夫人可別這麽客氣。”鴛鴦道:“這是我的心意,你就收下吧。”方婆子遲疑不定,若在推遲倒叫少夫人覺得她不領情了,于是她接過銀兩,答謝之後遣走了那兩個婆娘,對鴛鴦低語道:“少夫人識大體且心地純善,回頭我一定堵住那幫婆娘的嘴!”

想是這方婆子誤了她的意思。鴛鴦恬淡一笑道:“方媽媽何來這樣一說?我是真覺得你們辛苦才要打發些銀錢叫你們去吃茶,至于旁人的嘴,不是你想堵就能堵得上的。只要自己問心無愧何必在乎別人怎麽說?”方婆子哈腰,維諾的點頭稱是。

鴛鴦梳洗之後,只身一人去了前堂。堂內,老太太和馮有道一左一右端坐在正中央。立在身側的馮清遠好似精神不濟,他雙眼飄忽不定又似焦慮般的望向堂外。月紅低頭,無聊之際玩着手指甲,從昨夜到現在她是一百個不如意!未曾想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竟便宜了茉兒!杜鴛鴦非傻非呆,為何要替茉兒頂罪呢?該不會是将計就計利用茉兒以便攏住少爺的心?月紅這樣想着,又暗暗恨上了鴛鴦。

見鴛鴦入內,馮清遠邁出一步,近前道:“娘子休息好了麽?”鴛鴦低眉,短促的道了一句:“讓少爺挂慮了,很好。”馮清遠心裏不是滋味,先前都是叫他相公的,如今一個少爺,徹底的拉開來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深鎖眉頭,失落的哦了一聲。鴛鴦從丫鬟手中接過茶盞,一一奉給了馮有道夫婦。馮有道見這兒媳乖巧懂事心中很是欣慰。于是問道:“在家讀過書嗎?”鴛鴦恭敬應道:“少時曾讀過《女誡》四書五經倒也識得幾篇,奈何我平素裏不喜溫故,早已記不得了。讓老人家見笑了。”馮有道滿意的笑問道:“你父親時年坐賈行商,你可懂得操奇計贏、什一之利的經商之道?”鴛鴦答道:“以往在父親的鋪子裏打過下手,長久以來耳熏目染,自然懂些。”馮有道說了一個好字,和藹的笑了起來:“清遠有你這樣的妻子也算叫我稱心了!他自小乖張頑劣,若有不對之處你就要悉心勸誡他。”鴛鴦點頭應是,片刻又道:“素媳婦不能陪着了,今日得空想去娘家瞧瞧父母,不知道兩位老人家可否應允?”

老太太啄一口茶,依舊和平時的态度沒兩樣:“祠堂那邊都歸置好了?”鴛鴦低眉順眼:“一切都已妥當,待少爺收房那日,媳婦在回來祭拜。”老太太悶聲道:“那你去吧。”鴛鴦福身,叩別了馮有道夫婦便退出了堂屋。

馮清遠道:“如今外面到處都是官兵,我去雇輛馬車送送她。”“官兵官兵!那些個官兵還不都是你父親的屬下!她堂堂馮家少夫人誰還敢動她半個手指?”老太太凝目瞪視着馮清遠,暗罵兒子被豬油蒙了心,合着鴛鴦給他下藥這茬他倒忘得一幹二淨!

馮清遠忍無可忍,搶白了一句:“母親難道忘了上次嗎?上次因為你的阻擾鴛鴦險些出了事!”馮有道下意識問道:“出什麽事了?”老太太及時插住了話:“那願她自己!一出門就花枝招展的像什麽樣子!”馮清遠一氣,拂袖而去。

馮有道皺着眉頭道:“你這脾氣也該改改了!哪有婆婆這麽說媳婦的?我看那鴛鴦還算知書達理!”老太太聞言,靜默不語。

鴛鴦孑然一身走在街中,道路兩旁的牆壁上貼滿了告示,官兵随處可見,百姓們都唯恐避之。路攤的小商小販都早已逃之夭夭,唯有茶樓飯館還在蕭條的營業着。鴛鴦走到一家點心鋪子,稱了些酥杏仁核李子幹,準備帶回家給少游杜娟吃。正朝前走之際,卻看張卿睿攜一個妙齡女子走了過來。鴛鴦趕緊扭頭避進了點心鋪子裏。

張卿睿故意拉着那女子走了進來:“容芳,吃什麽盡管挑今日我請客。”那叫容芳的女子柔媚一笑打趣道:“難得你今日大方,那我要是把這一堆茶果全挑了你如何是好?”張卿睿爽朗大笑道:“你只管挑,我照樣付得起銀錢!怎麽?只許你的遠哥哥大方就不興我大方一次?”容芳羞怯的掩面,笑罵道:“沒個正經!清遠才沒你這般嘴貧!”

鴛鴦背對着他們,心下一沉!這個叫容芳的女子莫不是那日在茶樓唱曲的容娘子?正想之際卻聽張卿睿大聲道:“嗳!那不是嫂子嘛!”鴛鴦驚慌的直朝裏走,她實在不想看見張卿睿那副痞相!

張卿睿死皮賴臉的上前截住她,低頭眯縫着眼睛笑道:“果真是嫂子啊!馮兄呢?馮兄怎麽沒陪着你呀?”鴛鴦瞥一眼容芳,冷冷的道:“你若念他只管去家裏找!我有事先告辭了。”她說罷欲要轉身。張卿睿又向後截住了她,輕浮狂蕩的道:“我念他做什麽?我可是天天念着嫂子想着嫂子的。”鴛鴦又羞又氣,怒道:“請你讓開!”

容芳扭着楊柳般細細的腰肢,款款近前對張卿睿道:“你還幫我買不買點心了?不買我可要去找清遠了。”她似笑非笑的盯着鴛鴦,似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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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的臉上波瀾不驚,心知這容芳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不過鴛鴦對她這種明目張膽盛氣淩人的挑戰卻不以為意。見張卿睿這才識趣的讓了道,她逃也似的離開了。

張卿睿的眸光逐漸轉冷,低低的對容芳道:“這次是個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容芳自揮着香帕,懶懶的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可沒讓我這麽快下手,莫非。你是真想打她的主意?你還是得了吧,早被他看上了哪還有你的份?”張卿睿側頭,狠厲的瞪着容芳道:“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不該你問得你就別問!聽清楚了嗎?”容芳撇撇嘴,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漫步在靜靜的楊柳路上,放眼望去,家門口的那棵古松蒼勁挺拔。灰牆紅瓦下,折斷的枯枝、萋萋的荒草被風吹的東搖西擺。此時少游坐在門檻上正和一個粗使丫頭嘶鬧着。看此情景,鴛鴦的心底徒然溫暖起來。鴛鴦加快腳步,像個雀躍的孩子,沖着少游大聲道:“少游少游!鴛鴦回來了!”少游的小腦袋瓜一轉,那張濕濡的小臉頓時舒展開來,他推開身旁的丫鬟,張開雙臂歡快的朝鴛鴦跑去。

“壞鴛鴦!壞姐姐!你終于舍得回來了!”少游抱着她撒嬌了起來。鴛鴦蹲下,摸了摸他的腦袋高興道:“這麽長時間沒見,你倒是長高了!有沒有想我啊?”她從布袋裏掏出一盒點心塞到少游的懷中:“拿去吃吧。”

這時,杜氏領着二女兒杜娟也走了過來。杜氏慈愛的撫摸女兒些許蒼白的秀臉,心疼道:“怎麽比以前還瘦了?你一個人回來的?”鴛鴦不想攪了這番興致,于是展顏笑道:“馮清遠這幾日正忙着幫他父親處理公務,所以抽不開身。爹呢?”鴛鴦兩手牽着少游和杜娟進了院裏。杜氏回道:“在鋪子裏頭,興許一會就回來了。”入了堂屋,杜氏自倒了一盞熱茶,端到女兒面前關心道:“你和他争嘴了?”鴛鴦往茶盞上吹着氣,淡笑道:“沒有。”

“我的!給我!”“是我的還給我!”少游和杜娟齊拽着那點心盒,誰也不肯松手争得面兒赤紅。杜氏一見,愁煩的皺起眉,生生的把杜娟的手扒拉開了:“銀杏!去把他倆帶出去玩!”見杜娟嚎啕不止,鴛鴦從布袋裏拿出一盒點心才算哄住了她。

杜氏又繼續追問道:“馮清遠當真納妾了?”鴛鴦扯着嘴角,有心無心的把玩着茶盞,點頭嗯了一聲。杜氏拿着絲帕,拭了一下眼窩的淚傷感道:“本以為你嫁過去是享清福,哪知這沒過幾天卻…唉。得忍且忍得讓且讓吧。”鴛鴦安慰杜氏道:“娘不必為我操心我自有分寸。”杜氏又詢問了老太太的為人以及馮清遠對她是好是壞,鴛鴦一一作答簡短帶過。杜氏知她有心掩飾也就沒在追問下去,無奈只嘆女兒福薄。母女二人随便拉了些家常,杜氏便要忙着吩咐竈房的婆子做晌午飯。鴛鴦閑着沒事正要出去找少游杜娟,不巧這時杜喜貴卻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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