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除夕
茉兒坐在鏡前,望着光鮮亮麗濃妝豔抹的自己,心中暗暗竊喜了一番。她哪能想到竟會誤打誤撞的做了姨娘呢?誰生來也不是丫頭的命呀!而這命好不好也只能由天安排了。若将來她真能為馮家生個一男半女那真得要感恩上蒼了!茉兒越想越喜,嘴角稍一揚起,露了一抹自得的笑;顯然她的喜悅之情已蓋過了愧疚之情。
吉時已到,在方婆子的帶引下,茉兒去了前堂。堂子裏的大小婢子分側站成一排,娥嬸手裏端捧着茶盤,只消茉兒上前為馮有道夫婦敬茶即可。馮清遠和鴛鴦各坐于左右兩側,月紅依舊是站在馮清遠身後。月紅氣鼓着小臉早就忿忿不平了!她收房那日,少爺不僅打了她且還流掉了自己腹中的胎兒!而今換作茉兒,禮儀規矩全都樣樣齊全,就連老爺子也特意從衙門趕了回來!同樣是收房,為何對她卻厚此薄彼?月紅心一委屈,眼圈随即也紅了。
茉兒跪在蒲墊上,謙卑恭敬的奉上茶。馮有道面色凝重,只接過茶點點頭便沒說什麽。老太太正色道:“以後你要盡心服侍少爺,可別學某些人盡想着刻薄自己丈夫!大房二房的也都給我記着,誰敢驕縱放肆定嚴懲不貸!”月紅的脂粉臉拼命擠出了笑容:“月紅謹記在心。”鴛鴦悶聲不吭,只微微欠了欠身。
馮清遠堅難的移開視線,突然發覺眼前的這個小女人讓他實在捉摸不定,從娶她進門到現在,他好像并不了解她而她也從不敞開心扉和他交流;更不可能像月紅容娘那樣纏膩着他!即便不在意他,難道就不能為馮少夫人這個尊貴的稱謂主動迎合他讨好他嗎?這樣想着,心中無故懊惱了起來,這女人的種種跡象表明,她根本不屑于馮家少夫人的地位!
茉兒敬完茶,老太太又發話了:“後天是除夕,等會我叫娥嬸去賬房支些銀子,打發一撥粗使下人回去過年。至于二姨娘和三姨娘的開支費用,就由大房的全權負責吧。”鴛鴦微怔,側目看着老太太。老太太微微冷笑:“大房的有意見?”馮清遠面無表情的起身:“母親既然發話了,她豈有不遵從的道理?茉兒陪我回房。”
鴛鴦有些為難:“媳婦自然沒意見,只不過開支費用上…現時手頭上有些緊,老人家可否緩些時日在…”“你是商人之女,精打細算當然也不在話下,我和老爺可都指着你哪!”老太太冷嘲熱諷的反駁她。鴛鴦知她有意說反話來致她難堪,于是應了一聲就起身離開了堂子。
一瞬間,離開馮家的念頭又增強了幾分。鴛鴦雙手撐着下颚,盯着窗外的那棵蒼翠松柏,淚珠無聲的滴落了下來。她想起母親勸慰她的話,不得已,再次把那種念頭壓在了內心深處。
新年來臨之際,府中上下喜氣濃濃,丫頭婆子發了年賞,個個春風滿面喜笑顏開。下人們附炎趨勢,因知鴛鴦囊中羞澀,所以極少有人來這清冷冷的後院子,只圍繞着前堂和新姨娘的屋子讨賞。除夕的早晨,月紅吵嚷嚷的走了進來:“明兒是拜新年的日子,可我手頭上莫說半文錢,就是一個子也沒有啊!姐姐先給我十兩銀子明兒我好應付那幫下人。”
鴛鴦道:“十兩銀子我是沒有,不如我先給你支三兩銀錢,等我手上寬松了我在把餘下的銀錢補發給你。”
月紅不高興的道:“我與茉兒都是姨娘,姐姐為何這麽偏心?光是她的衣服你都舍得發去二十兩,而我從你要十兩錢你都不給!到底是姐姐房裏出來的待遇就是不一樣!”鴛鴦也不和她争辯,只淡淡的道:“你若不拿,只怕等會我這三兩錢都沒有了,嫌少的話去向少爺要吧,他有錢。”月紅伸手拿了銀子,黯着臉,頭也不回的扭了出去。
鴛鴦剛要落座,卻見茉兒纓釵珞鬟,襲一身乳白的狐裘披風,邁着蓮步款款而來:“少夫人好清閑,一個人悶在屋子裏怎不到我那兒坐坐啊?”茉兒笑靥如花,親切的拉着鴛鴦的手道:“少爺今早上還念叨你來着,他怕你手上拮據,特意吩咐我給你送點銀兩。”她俏臉緋紅,提起馮清遠不覺變得羞赧了起來。
鴛鴦淡笑,答道:“替我謝過少爺了。”
茉兒把懷揣的銀票遞到她手中,她也沒推讓,直接把銀票卷進了袖口內。茉兒微露驚詫,心下疑惑:少夫人該不會真沒錢了吧?想到這她愧道:“茉兒真該死!當初要不是為我置衣裳,少夫人也不至于過這種緊巴的日子!都怨我!回頭我在從少爺多要些來給少夫人。”語罷,她嘴角略一上揚,眼睛裏透放出一絲得意的神采。
鴛鴦當然能聽得出來,只是茉兒并沒發現自己會有這樣傲然的神态。“別在自責了,這又不怪你。興許等過完年就好些了。”
茉兒吐了吐舌頭,直言不諱道:“老太太也真是,對待下人倒大方,對待我們卻如此苛刻!當真不把我們當兒媳婦看待!”鴛鴦微笑不語,只覺曾經那個心地純良和她無話不談的茉兒已離她而去。
聊了一會兒,天色漸暗。茉兒借故張羅年飯為由,急忙忙的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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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兒走後,鴛鴦坐扶着額頭,心中怏悶不快。自己已然成了多餘之人,既然馮清遠不能托付終身,何必要委屈自己苦捱在這兒一天天的耗日子呢?沉思之中,不知不覺倚在窗前昏睡了過去。
除夕夜裏,噼裏啪啦的炮竹聲震天響。山陰城萬家燈火辭舊迎新。百姓們都沉浸在迎新年的歡慶氛圍中。馮家的大朱漆門上貼着兩個偌大的福字;匾的兩側挂着兩個大紅的吉祥燈籠。下人們擺供品,端食膳紛紛忙的不亦樂乎。待堂屋一切準備就緒,老太太和馮有道便攜着馮家上下,迤逦到了祠堂去祭拜先人。
鴛鴦被一陣鞭炮聲驚醒了。她睜眼,屋裏漆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她摸索到桌旁觸到了燭臺。方一燃起蠟燭,卻聽娥嬸在門外喚道:“少夫人!老太太在祠堂奉香的你快過去吧。”
“我這就出來!”鴛鴦理了理稍微蓬松的烏發,加一件大襟襖迅速走了出去。
祠堂裏,通亮的燈火照映在鴛鴦睡意惺忪臉上,所有人都把目光轉椅到她的身上。鴛鴦一窘,屈膝輕聲道:“讓老人家久等了。”
鴛鴦姍姍來遲,老太太很不滿,她那雙利眼如毒刺般的紮在鴛鴦的身上:“你還出來做什麽?照我說,有月紅茉兒裏外忙碌,你就歇息去吧!”
馮清遠心疼的皺着眉,想說什麽終是欲言又止。馮有道沉聲道:“罷了!你是存心不讓人過這安穩年嗎?”繼而又和顏悅色的對鴛鴦道:“你婆婆性子急躁,且先忍一忍吧。”鴛鴦低頭:“怪媳婦來晚了,望老人家別生氣,今兒是除夕夜兩位老人家可別因我而攪了興致。”
馮有道捋捋胡須,點頭颔首燃了三柱香,老太太默不作聲,站在馮有道的身後,雙手合十半閉着眼睛虔誠的為馮家列祖列宗燒香叩拜。緊接着身後的兒子兒媳以及下人們全都嘩啦啦跪成一片。
片刻,娥嬸扶起老太太。下人及時的把九盤上好的供品擺在高堂的供桌之上。馮有道上一炷香,跪在祖宗牌位前,道:“願列祖列宗保佑我馮家老小無病無災,平平安安!”他嘆一口氣,神色憂忡:“求父親保佑馮家度過這次險境,只要不連及家人,哪怕是犧牲我一人,我都心甘情願!”
“老爺!你在瞎說什麽呢?今兒是除夕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老太太提醒道。馮有道擺手,雙眉緊鎖:“唉。那些奸臣在皇帝面前參了我一本,只怕皇上對我起了疑心,那個紀雲澤,一天不除掉他老夫就一天過不安穩!”
馮清遠聽聞此言,心情也沉重了起來:“皇上又怎會輕易相信他們的話?”馮有道道:“司馬勝就是皇上的老丈人!在朝中皇上最為信任的當他莫屬!可憐皇上身旁的近侍都是他的耳目!可恨那司馬勝竟忠心燕王那個叛賊!”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都沒在說什麽,只是這張燈結彩的除夕夜,不想提及那些沉重的事情罷了。
吃過年飯,馮清遠陪着父親守歲。見父親日夜操勞,臉色都已消瘦蒼白了!他心有不忍,便催馮有道去屋裏歇息。馮有道見這些個丫鬟家丁在堂子裏玩的開心至極好生熱鬧,更覺糟心,于是在老太太的陪同下歇息去了。丫頭們見老爺子老太太一走,便立即大膽了起來。紛紛蹭到馮清遠跟前嬉笑着要紅包。馮清遠見丫頭們個個油嘴滑舌甜言蜜語拿話哄着他,心下自然樂意,爽快大方的給她們一人包了紅包。丫頭們喜不自勝,揣着紅包鬧嚷着去了偏堂玩骰子。
月紅和茉兒齊齊走進了堂內,二人一個穿天藍色的錦羅裙,一個是碧色的錦緞披風,臉上皆是化着精致的濃妝。見二人進來,馮清遠有些失落,他望向外面,問茉兒:“少夫人怎麽沒一起來啊?”
茉兒走上前溫柔的挽着他的胳膊,笑道:“少夫人嫌這裏太吵,早回屋睡了。”
月紅也不甘示弱,挎着馮清遠的另一條胳膊,嫣然笑道:“我是來為少爺拜早年的,少爺不給紅包嗎?”
馮清遠攤開兩手半開玩笑道:“剛就被那幫嘴刁的丫頭收刮去了,你想要的話還得等明兒早上。”月紅嗔笑間撒嬌似的輕推一下他:“少爺故意作弄月紅的吧?”
茉兒把馮清遠拉到暖爐旁,笑說:“二姨娘放心,你的紅包總歸是跑不掉的。”月紅冷哼一聲,搬個凳子也挨着馮清遠坐了下來。
馮清遠把手往爐邊伸了伸問茉兒:“少夫人收了嗎?”茉兒答道:“收了,她還說。少爺給的那些連買胭脂水粉都不夠。叫我在送點過去。”她紅了臉,心虛的把頭低了低。馮清遠呆怔了半晌,又疑問道:“她真這麽說的?”茉兒想想,加以肯定的點了點頭。
月紅一聽,不滿的訴道:“姐姐真是,今兒一早我去從她要點津費她說什麽都不肯多給,原來是攢着留自己用啊!她也太摳門了!”
馮清遠捏着拳頭,往大腿上一捶,惱道:“想要的話,叫她自己來取!”茉兒假意勸道:“算了,少爺給點她就是,興許少夫人是想留着明兒發紅包吧。”
二人左右挎着他,百般讨好柔情蜜意,馮清遠這才稍加平靜。三人坐在爐子旁,绻意濃濃好不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