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波（一）

早上剛一起床，就聽得外面迎新年的鞭炮啪啪啪之聲震耳欲聾！鴛鴦梳洗過後便匆匆去了前院。見兩個家丁哈欠連天，正無精打采的掃着一地炸開的炮紙。其中一個見到鴛鴦忙笑眯眯的迎上去一作揖：“少夫人新年好啊，少夫人給你拜年了！”另一個家丁扯了扯他的衣角，低聲嘟啷一句：“行啦，別指望讨賞了，她還不一定有。就是有她也不一定給。”

雖是背過她壓着聲音細語，她還是聽的清清楚楚。鴛鴦微笑，從袖口裏掏出一份紅包遞給了那眯眼笑的家丁：“意思一下，拿去喝酒吧。”那家丁連連哈腰點頭：“謝謝少夫人，少夫人今年一定會富貴吉祥萬事如意！”另一個讪讪一笑，也作揖道：“是呀，我們都希望少夫人能吉祥如意呢！”鴛鴦冷撇一眼他，道：“這麽說，我現在不吉祥不如意了？”家丁放下掃帚忙搖頭擺手：“小的不是那個意思，少夫人德才兼備心底仁善，這是少爺的福氣也是馮家的福氣！”

鴛鴦見此人油腔滑調逢源左右，心知他不是什麽善類，便施個紅包打發了他。鴛鴦見二人這等疲累的模樣不禁問道：“你們守歲一直守到天亮嗎？”

家丁答道：“可不是？整夜呆在院子裏腿都僵了！”

鴛鴦有問：“那個賊還沒抓到嗎？”

另一個貼近鴛鴦低聲神秘道：“是啊，老爺子正為這事頭痛呢！少夫人可知曉昨夜那賊人是誰嗎？”

鴛鴦惴惴，問道：“是誰？”

那家丁四下看看，悄聲道：“紀雲澤。”

鴛鴦腦袋嗡的一聲，紀雲澤？那個朝廷捉拿的奸細？他就是紀雲澤？！天！她居然放走了當今皇上欽點的重犯！她感覺心都快要落地了！

馮清遠已經在前堂門口站了片刻，之前看見鴛鴦朝後院子的圓拱門走出來，便想等她一同去堂子裏給父親母親拜年。哪知這女人竟和掃地的下人聊的興趣盎然！內心不由又惱火了起來，她平日裏不願和他多說一句話，卻和下人說得這樣歡實！她眼裏還有沒有他這個做丈夫的？馮清遠氣的一跺腳，跨步流星走到院落裏，有意大聲的咳嗽了一下。

那兩個家丁朝前一瞅，吓得直哎呦，各自退到了一邊。鴛鴦蒼白着臉，捂着仍怵惕不寧的胸口走了過去：“少爺。”

馮清遠一語不發，轉身黑着臉去了前堂。鴛鴦亦是不語安靜的跟随其後。

月紅和茉兒都已跪在了地上，正給馮有道夫婦拜年。老太太樂呵呵的道：“都起來吧，啰！一人發個紅包沾沾福氣，趕明兒呀我好等着抱孫子！”

月紅和茉兒相視一笑，一番叩頭謝恩之後便站起身，立在一旁。

夫妻二人并肩走了進來。緊接着，跪地叩頭敬茶道吉祥話，繁複的禮節樣樣都不能少。老太太一直對這個清水臉子的兒媳婦頗有不滿，她乜看鴛鴦一眼，并不打算叫她起身：“姨娘們的開銷津費可都發下去了？”顯然，月紅素愛打小報告，早把馮清遠給鴛鴦補貼以及鴛鴦只給她三兩錢的事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平日就不待見鴛鴦自然是要找茬了。

鴛鴦應道：“三姨娘的還沒發，至于二姨娘的我給過了。只是現時手上緊巴，分的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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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反問：“是嗎？怎麽個緊巴了？你不是還有少爺給的補貼嗎？”馮清遠聞言，厲看一眼月紅。

馮有道最近為通緝犯的事心憔力悴，此時一聽這些家庭瑣事更是煩不勝煩。他瞪着老太太道：“今兒是年初一，別讓這芝麻大點的事給人徒添不快！”老太太撇着嘴，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對鴛鴦淡淡的道：“你先起吧，這事我先給你記着。”鴛鴦起身站在一旁。

門外嚷鬧不休，衆人朝外一看，那些前來拜年的客人已被下人請到了院子。只見他們的衣服是各式各樣，有的襲官服，有的襲錦袍，有的鑲貂狐皮、還有幾位則是身披甲胄手持刀柄威武嚴肅的侍衛。鴛鴦心下疑道：看這侍衛的派頭，像是比馮有道的官職還要大呢！馮有道夫婦起身走出去，笑臉相迎禮貌周到的招呼着賓客們。

于是下人們端茶倒水；月紅茉兒遞點心捧糖果，馮清遠領着鴛鴦游刃在廳堂和院子中，來回的應酬。那縣衙夫人、員外太太們個個都誇鴛鴦娴靜靈秀、聰穎漂亮。直誇的馮清遠心裏美滋滋的。

“哎呀，聽說大人家昨夜裏遭賊了？這除夕夜裏真是不讓人省心，敢問那賊人後來抓着沒有啊？”一位穿着淺墨色的紋繡大襟袍官員朝馮有道拱手詢問。馮有道垂喪着臉答道：“怪我防守松懈，叫他僥幸的逃走了！”另一位佩刀的侍衛走過去，嘴上笑着雙眼卻冷意十足：“誰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敢來吏部大人家偷竊？這個賊該不會是大人有意放走的吧？”

馮有道緊繃着顴骨，臉上似有些不悅：“姚護衛這是何意？昨夜裏你那幫手下也來查看了，就差些沒把我這座府邸掀翻！偏那賊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恐怕他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想要設計陷害我！”

姚護衛輕哼：“陷害？試問一個落魄的犯人哪有什麽能力陷害大人啊？這山陰都是大人的地盤，大人若真想致他于死地簡直是易如反掌！”馮有道被激怒了，他憎惡的瞪着姚護衛，悲憤填膺道：“放肆！我對皇上的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又怎會與那幫烏合之衆糾葛不清？”

此話一出，堂子裏一片嘩然。與姚護衛同行的幾名侍衛蹭的站起身，明晃晃的尖刀從腰間拔出。馮有道身後的五名随從亦铮铮抽出利劍，頓時空氣凝固，大有一種箭弩拔張的緊迫情勢！賓客們見狀均吓的抱頭逃竄！馮清遠趕了過來，見這情景，趕忙上前好言相勸：“姚護衛何必為了一句話而傷了和氣呢？我想皇上也是希望你與家父同心協力聯袂除奸。護衛英雄氣度應該明白這個理吧？”

姚護衛朝身後的同伴一揮手，那些侍衛便回退出去，暫時平息了這場紛争。姚護衛一拱手，冷冷的道：“告辭！”

“不送！”馮有道憤恨的一拍桌案，罵道：“狗娘養的！他以為他是誰？仗着将軍府有人給撐腰連我這吏部尚書都不放在眼裏！這等狂妄之徒真是可恨！”馮清遠沉思，良久憂慮道：“他竟是和将軍府挂鈎，那以後父親可要謹慎行事了！就怕他暗地和那個紀雲澤狼狽為奸想要誣害您！”

馮有道跌坐在椅上，抱扶着滿是皺紋的前額，神情頹廢：“那我該怎麽辦？皇上一定是不信任我了！”老太太這時帶着家眷慌忙趕了過來，上前摸摸馮清遠又看看馮有道，急問道：“發生什麽事了？老爺，他們都走了嗎？”

馮有道起身，一拂袖：“即日起，杜絕所有客人的來訪！把門關上！”

老太太道：“老爺你忘啦？今日是初一，按規矩是不能關門的。”

馮有道煩躁的擺手：“規矩是人定的！趕緊關去！來者不論是誰一律不見！”老太太只得吩咐照辦。鴛鴦知道馮有道是為那個紀雲澤而煩心，紀雲澤為何要入侵馮家？或許只是想制造一個假象，以至于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吧？想到這，鴛鴦頓生愧疚。她當初就不應該放走他！

鴛鴦帶領着幾個婢子把院落清掃了一番，又趕去竈房熬了一鍋姜湯，各盛了兩碗送去給馮有道夫婦壓壓驚。折騰了一個早上，她好不容易喘息一陣，又想到還要回娘家給父母拜年，于是加一件淺紫披風，提着鮮美的瓜果點心準備回杜家。走到大門前，乍一想又覺不妥，她是不是該和馮清遠一塊去？她若在孤身一人回家，只怕母親又該為她傷心難過了！遲疑片刻，她又轉身去了院子，見茉兒正拉着馮清遠從書房走，鴛鴦及時叫住了馮清遠：“少爺。”

馮清遠扭頭一愣，忙撒開茉兒的手臂，撣了一下衣袂問道：“娘子有什麽事？”見她大包小包提拎着，不禁眉頭一皺：“你幹什麽去啊？”

鴛鴦低眉一笑，答道：“今兒我想去給爹娘拜年，少爺有時間嗎？”馮清遠心下一喜，忙近前幫她拎着包子，溫柔道：“給你爹娘拜年那是應該的，有沒有時間都得去。”

“少爺。呆會胡郎中要來為我把脈！你不是答應老太太要陪我的嗎？”茉兒撅着嘴，失望道。鴛鴦聞聽此話，心下明白了幾分，便拿過馮清遠手中的點心笑道：“不如少爺先陪茉兒，明兒在去我爹娘那兒也不遲。”馮清遠左右為難，好不容易有了和鴛鴦有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偏巧這時又生出這檔子事來，無奈這是母親的命令他不得不遵循。聞聽鴛鴦說明兒去也不遲，心下頓時快慰不少。于是真摯道：“那就明兒吧，明兒一定去。”

鴛鴦點頭嗯了一聲，道：“姨娘身子當緊，快陪去進屋歇着。”茉兒不好意思的道：“最近幾日總是時有嘔吐，老太太疑心怕是害喜所以請了胡郎中過來為我瞧瞧，你是知道的我一慣怕生，老太太不放心所以叫少爺陪着我。少夫人，真是對不起呀。”

鴛鴦一笑，道：“別這麽說，原是應該的。等會我叫方媽媽給你盛點姜湯送去。”

馮清遠內疚的看着鴛鴦，只因要她那句在乎他的話，他賭氣收房納妾，把她冷落在清凄的後院子裏。可這樣做不但傷害了她，也讓他的身心陷進了痛苦的煎熬和折磨當中去了。看她漸已離去，他在心中暗罵自己是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