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變了
争鬧不休的日子在清明節來臨之際才算結束。老太太自打與鴛鴦新正月裏鬧僵以後,仿佛變了個人似的,除了在屋裏打坐就是去祠堂念佛。鴛鴦每日辰時必會禮節性的去給她請安,老太太便是甩臉子直接無視她的存在,鴛鴦也不計較,反正她已做她該做的,至于老太太接不接受那是兩碼事,只要不被旁人落下話柄就行。淅淅瀝瀝的落雨之聲響在廊沿下的青石臺階上,煞是悅耳。院落的那棵松柏被雨水洗滌後,變的更加清新茂綠。
鴛鴦心細的查看着形态各異的繡花,見尚無纰漏,便把它們卷成一疊裝放在明黃的錦盒內。這些繡花全成了父親加工衣服的輔料,于是她與杜喜貴商量,以後若是賣的好她只要一層的手工費即可。杜喜貴自然也不想出高價錢專門請裁縫來幫忙,見鴛鴦手藝精致便一口爽快的答應了!自家女兒,給不給錢她都得幫忙!雖然覺得鴛鴦這個少夫人當得有那麽點憋屈,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能賺錢,少夫人名聲顏面什麽的可以忽略不計。
鴛鴦穿上鬥篷,抱着錦盒準備去父親的鋪子裏。馮清遠收起油紙傘與她在廊沿撞了個着。馮清遠跺跺腳上的淤泥,笑問:“這是要去你父親那裏嗎?下雨天還亂跑啊?”鴛鴦撅着嘴道:“以往下雨天我還帶少游去山上呢!”
馮清遠又重新撐起油紙傘牽着她手道:“行!我陪着你。”鴛鴦連連推搡着他,讷讷道:“不用麻煩少爺,你去書房吧。我會盡量回早些。”馮清遠蹙眉,悻悻嗯了一聲。鴛鴦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細雨中,馮清遠又悵然若失了起來,都這麽久了,她還是對他生疏的很。走到屋裏小坐了一會兒,頓感無趣。便又撐起油紙傘自去了前院茉兒的廂房。
馮清遠一進屋,茉兒歡喜的像個雀躍的孩子,上前挽着馮清遠的胳膊小鳥依人般的倚在他的身上:“少爺累嗎?茉兒來為少爺捶捶肩?”她嬌媚一笑,又伸出一只纖手拉着馮清遠的另一條胳膊輕輕晃悠着。馮清遠嘴角一揚,露出動容的淡笑。心下卻納罕:鴛鴦對他若能及得上茉兒一半就好了。臆想片刻臉上忽又露出了愧悔之色,當初要不是他連娶兩房小妾,鴛鴦也不至于這樣對他,說來說去還是怪自己!馮清遠收回手,坐在椅上道:“少夫人那兒你也多走走,她一個人在後院許多事情都得自己張羅,你平日裏沒事就去幫着點!”
茉兒媚眼一斂,裝作可憐無辜狀,蹲在馮清遠的膝下:“少爺有所不知,我幾次去少夫人院裏她都不講情面的把我打發了。有一次她居然還…還罵我了,說我是狐貍精,說我勾搭了少爺還背地裏詛咒我和少爺的孩子…”
馮清遠瞪目脫口道:“胡扯!她不是那種人!哼!既是背地裏你又如何知曉的?”茉兒掩面淚道:“茉兒還敢诳少爺不成?那日我本來是要去後院看看她,哪知走到門口就聽見她在屋裏一人神神叨叨的!我細一聽,竟然是一堆咒罵人的話!少爺,平日裏我也不想挑起事端,可今兒少爺問到這兒我也不能替她藏掖着了!”
馮清遠還是不信,依鴛鴦恬淡的心性,她是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他猛的一起身,搡開了茉兒:“在敢胡說小心我掌你嘴!”
茉兒硬着脖子,大有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我要有半句假話,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馮清遠微怔,茉兒說的如此篤定,看着并不像是胡言亂語。莫非鴛鴦她真的…馮清遠搖搖頭,口中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煩躁之際,他又去了書房。見他已走,茉兒長籲一口氣。她喝一口茶沖清掃外屋的小丫頭厲聲道:“桂枝別磨蹭了!叫二姨娘快過來!趕緊的!”
那個叫桂枝的小丫鬟心有不快,她早就想回前堂了,這個三姨娘成天都拿她當出氣筒子,當初來時只說叫她侍候三姨娘的月子又沒說做她的使喚丫頭!老太太就沒想過嗎?大房二房都沒安排丫頭,倒便宜了她三房!這些哪能說的過去?桂枝嗫嚅應了一聲便去了月紅的暖閣。
月紅當然也如桂枝那樣想過,所以她一見桂枝來時,心中也不快了,茉兒真能擺譜,自己不親自來卻叫個丫頭過來傳話!這不是要把自己當做貴夫人了嗎?月紅心下冷笑:小賤人!看你能嚣張到幾時?她故作親切的拉着桂枝的手問道:“侍候三姨娘還習慣嗎?”
見月紅如此溫和,桂枝心頭一熱便激動的哽咽:“二姨娘,老太太最歡喜你,求你去幫我在她跟前說說,叫我回堂子裏侍候她老人家吧?三姨娘那人喜怒無常我實在不想待在那兒了!”
月紅心下一喜,面上卻裝作為難的表情:“老太太被大房那位氣的足足一個月沒出屋,我哪敢去提這事啊?要不這樣,過幾天是清明節,趁那天你去前堂擺香供祭品時,對娥嬸提一下?”
桂枝平時就膽小,月紅都不敢去,她去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于是苦着臉道:“姨娘說笑了,你都不敢更何況我呢?”月紅答道:“當然得你自己提!你先去問問娥嬸的意見,若她不答應你可願來我這兒?”見桂枝低頭不語,月紅又道:“你放心,我也是丫頭出身,自然知道丫頭的苦處,我跟三姨娘又不是一路人!你沒瞧見嗎?自打她當了姨娘尾巴翹的比天還高!這種忘本的人我是最看她不起!你來我這兒定會把你當親妹妹看待絕不虧你!”
桂枝臉上一動容遲緩點一下頭。驀然神情又變的擔驚受怕起來:“那我該怎麽對娥嬸講啊?”“我教你…”月紅貼在她耳上,如此這般的細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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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正教武子銀杏給衣服上的繡邊上花紋,不巧鋪子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容芳看一眼鴛鴦,眼中滿是輕蔑。她扭擺着腰肢走了進來:“這家的衣服可不怎樣,倒是這花紋樣式裁縫的不錯!”
天陰下雨大多冷冷清清,見終于來了一位看衣服的顧客,杜喜貴忙上前熱情的招呼:“那是,我們這家的繡工那是南城巷子獨一無二的!這位娘子要多少有多少!”
容芳咯咯一笑,揮着絲帕在他眼前輕柔抖落着:“那我要繡鴛鴦圖紋的,你這可有?”
沒等杜喜貴發話,鴛鴦擡頭生硬道:“沒有!娘子去別家看看吧!”杜喜貴沒好氣的朝她白一眼,回頭又對容芳賠不是:“有有有!不管什麽樣都應有盡有!娘子稍等片刻,我取來給你挑。”容芳得意瞟一眼鴛鴦冷嗤一聲:“不用挑,就給我取那條鴛鴦香巾帕!哎。也不知我家夫君喜不喜歡?”待杜喜貴取來後,她便付了二兩銀錢扭着蜂腰邁着蓮步走了出去。
鴛鴦心中怏怏,這個容娘子,每次就覺這人眼中帶着不屑和挑戰!想必也是馮清遠冷落了她她便把這些牽扯到了自己頭上!沒辦法!誰叫自己是馮清遠的正室呢?那個馮清遠也真是,與其這樣糾葛不清還不如把那個容娘子納到府裏做偏房!反正一個是納兩個也是納!鴛鴦糾結的想了半天,全然沒聽見杜喜貴的責備聲。
踏着一深一淺泥濘不堪的濕路,鴛鴦回到了馮家。雨後的院子混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氣味,屋檐檩上滴滴答答的積雨落在地上,發出清脆歡快的樂聲。鴛鴦走上廊沿,俯身看着那盆景上移植的望春花,不由吸着鼻翼惬意的聞着花蕊中散發的幽香。“嗯…好香!如果能把花香的味道融進絲繡上那該有多好!”她敲着腦袋費神想了起來。
馮清遠從屋裏出來時把她吓了一跳,她立即收回神色雙手交握在一起,變回清肅的表情淡語:“少爺一直在這啊。”她脫下鬥篷,自去了房屋。馮清遠跟着進屋反問:“你今日倒挺開心,同我講講遇着什麽高興事了?”
鴛鴦倒一杯熱茶道:“鋪子的生意好我自然高興。”她喝了一口茶悶悶的道:“我今日碰到了少爺的一個老熟人,一瞧見她我的好心情就跌了一半下去!”
馮清遠疑想定是張卿睿,于是道:“那種人別搭理他就是!他…沒對你說什麽吧?”鴛鴦把鬥篷挂在牆上道:“那倒沒說,不過那雙眼就能直接把人埋汰了!我猜定是你又負了人家吧?”她說的平淡無奇,卻叫他有些無地自容。
馮清遠知她說的是容芳,便不耐煩的打岔:“沒影的事!你別老瞎捉摸!”鴛鴦笑道:“我可懶的捉摸,不過少爺可得處理好你們之間的關系,要不然我平白無故遭人白眼豈不很冤嗎?”
馮清遠發覺鴛鴦變了,她是對着他微笑,然而卻笑裏藏刀!她的話也多了,但是句句刺耳中帶着犀利!他反手在房屋來回踱步:“什麽關系?什麽你們你們的!這說的我半句都沒懂!”鴛鴦答道:“嘴上不懂心裏懂就行。”
馮清遠停步看了她半晌,目光凝聚着一團怒火,片刻變成一句铿锵有力的話:“我心裏也不懂!我不像你,明着一套暗着一套!表裏不一!”鴛鴦先是一氣之後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漸漸定了心神。緘默的坐了下來。馮清遠立杵在屋子中央亦沉默着,靜等鴛鴦的下文。
這時,桂枝便跑到這屋裏頭,吞吐道:“少爺,二姨娘那邊…你還是去看看吧。”
馮清遠拂袖斥道:“大呼小叫什麽?只要沒死人就行!”
桂枝敬小慎微,縮着肩膀:“比…比死人還要嚴重。”馮清遠口罵一句混賬便出了房屋。
鴛鴦放下針線,心道:這下前院又該鬧騰了!只是,她不會再去摻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