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3)
鴛鴦低身撫摸着少游杜娟,語重心長道:“你們要聽娘的話,尤其是少游,若長大後還是這副脾氣那要吃虧的。”
少游懵懵懂懂的點點頭。
目送爹娘走後,鴛鴦在官兵的監視下又折回府衙。
只聽姚護衛道:“你二人快将小娘子送去後院歇息歇息!”
鴛鴦淡然一瞥道:“大人還是把我關押到牢房吧。牢房對于大人來說比較安全。”
“小娘子可真是鎮定自若啊,本官就欣賞你這樣的女子,可我要是把你關起來了,有人就沒辦法認真欣賞你了!帶走!”
鴛鴦不明其意,然,憑直覺她有種不好的預感“放開我!你們放開我!”她使出全身氣力想要擺脫掉那官兵的束縛。鴛鴦一介女流哪能犟得過那兩個持刀官兵,倆人粗暴的将她反手而捆一路拖拖拽拽的進了衙門的後廳。
鴛鴦被推進了一個昏暗的廳堂,待她一個跄踉還來不及起身,那官兵迅速走出去掩緊了門,接着便聽見挂鎖的聲響。腳步聲已漸漸遠去,驀然周圍悄無聲息,時間如同靜止一般。鴛鴦一面後退一面觀察着這間廳房。靠西間的方向有一扇窗棂,窗棂上的布幔被外面的微風輕輕吹擺着,她心頭一亮,忙跑到窗棂跟前小心翼翼的掀開布幔。
“啊…”鴛鴦失聲驚呼,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個慘白的女子面皮被剝落在了窗欄上!那張可怖的人皮下面,仍在滴着腥紅的鮮血。
“哇…”鴛鴦胃裏翻江倒海,捂着嘴巴幹嘔了起來。內心的恐懼一點點在膨脹,她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兒直朝東次房奔去。縮在那面陰暗的牆角內,鴛鴦又發現了一件駭人驚悚的東西,就在她頭頂的上方,懸挂着一張暗青色的鬼臉面具,此時它滿面猙獰烏眼正兇神惡煞的瞪着仰頭的鴛鴦。
鴛鴦戰戰兢兢的起身,來到門前無助的蹲下了身子。
“呵呵呵…。”東次房內突然傳來陰森森的低笑。
鴛鴦驚怕的跳起身,轉身用力的推着牢牢上鎖的朱門。
“呵呵…嫂子別來無恙啊。”
鴛鴦一聽,心下又緊張了起來,這不是張卿睿的聲音麽?他怎麽會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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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來得及細想,那青袍男子便從屏風內走了出來。鴛鴦在細一看,果真是張卿睿!
張卿睿既然能随意出沒在姚護衛的眼下,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姚護衛已狼狽為奸!難道他接近馮清遠為的就是要陷害馮家?
然而,這似乎說不過去,張卿睿的父親與馮有道乃是至交,他不可能與馮家有深仇大恨。難道是因為他與馮清遠之間存在了什麽瓜葛嗎?
正想之際,張卿睿趁她分心時,一把抱住了她,暧昧道:“嫂子不覺得意外嗎?今日能和嫂子在此一聚,卿睿就算死也甘願了。”他邪魅一笑,托着鴛鴦的下颚欲要一親芳澤。
“你真是不知廉恥!給我滾開!”鴛鴦伸手要掴他臉,卻被他狠狠束在腰後。
“怎麽,你都能容忍一個無名乞丐跟你親熱,怎麽就不能容忍我這樣的風流才俊呢?我比那個乞丐可溫柔多了。”張卿睿乜看一眼她起伏的胸部,陰鸷一笑。
“你胡說八道!放開我!”鴛鴦倔強的扭着身體,心中越發厭惡眼前這個淫詐的小人。
張卿睿笑道:“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心裏自然清楚!好嫂子,你若是從了我我一定會百般疼愛你的。嗯?”大掌沿着光滑的脊背順躺摸了下去。鴛鴦渾身一陣戰栗,她咬着牙道:“張卿睿,你若對我用強,我就死在你面前。”她停頓片刻又道:“到了明日,姚護衛傳不了證人那就該遷怒于你了!”
張卿睿微僵,繼而松開了手:“哼,即便你幫姓姚的上堂作證,他同樣不會放過你一家的!可你若是從了我,情況就會不一樣。”
鴛鴦嗤之以鼻:“你想都不要想!我是不會和你這種人同流合污的!虧得馮清遠對你情同兄弟!你對得起他麽?”
“我倆彼此彼此,他對你也不差,你不也是在外偷人嗎?呵呵,別把自己想的多麽堅貞!女人嘛,都是口不應心。再說,我哪點比馮清遠差了?”他抓起她的胳膊,步步朝她逼近。
這樣放肆的言談舉止着實激惱了鴛鴦,她杏目圓瞪恨道:“張卿睿!你真龌蹉!”
“哈哈哈!我龌蹉?還有比我更龌蹉的恐怕你沒見着吧?我醜話說在前頭,你不從我我不會逼你,但明日你要是遭了不幸可別後悔!”張卿睿說完,神氣十足的走進了東次房的屏風裏。
鴛鴦邁着發軟的雙腿,身體一點點的下沉蹲跪在了門邊上…
☆、五十一章審問
陣陣鑼鼓喧嚣,一隊人馬蜿蜒而至緩緩向山陰城前進。
街頭人山人海,威嚴的仗儀隊致使百姓們不得不劈讓開一條寬敞大道。
待那奢侈的寶馬雕車行駛于縣衙大門,嘎然而止。
頓時,人生鼎沸的街道兩旁一片嘩然。
姚護衛與知縣領着一幹幕僚官員在衙門門口已恭候多時。他們躬身下了臺階,拱着雙手皆是一臉谄媚之色。
一只枯瘦蒼老的手伸出車栊外,姚護衛走上前欲去接住,恰時被馬車後閃出的帶刀随從及時搶在了先頭。姚護衛讪讪一笑臉上微露尴尬。
車內的那位老者一襲緋紅朝服,頭頂着赤墨金絲梁冠,雖是頂着一頭銀發,卻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他中等個子身形偏瘦,那雙炯目中透放着一股犀利的狠芒。無疑,此人就是當今傾權朝野的國丈——司馬勝。
知縣卑躬屈膝,上前作揖讨好道:“老将軍一路跋涉實在幸苦,不如先去下官寒舍暫憩片刻,老将軍意下如何?”
司馬勝冷冷開口,駁道:“如今山陰出了亂黨,本将哪有心情休息?速去衙門審那人犯!”
知縣聞言,誠惶誠恐的連連作揖:“是是是…”
姚護衛禀道:“将軍無須憂心,屬下已将那女犯押解回衙。那女子身後若沒權勢之人罩着豈敢作出這樣逆反的事來?此女乃馮有道兒媳,她既然有謀逆之心自然與馮家脫不了幹系!”他壓低聲音,嘴角揚起一絲得意:“将軍放心,這回縱是馮有道有回天之術也難逃其咎!”
司馬勝微笑,眼中掠過一絲陰歹。他拍拍姚護衛的肩低低道:“幹的不錯。”語罷便走進了衙門內。
衆人畢恭畢敬尾同他身後。
——
——
“起來!”一聲呵斥驚醒了昏睡在地的鴛鴦。她微微動了動身子,支撐着雙手吃力站起。朱門敞開,外面的陽光照射在屋內,那股強芒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便用手擋住那塊視線。
兩名捕快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她雙腳提離地面,毫無憐憫的押了出去。
鴛鴦被抻高的衣領勒的難受之極,胸腔內流竄着一團濁氣險些要從嗓眼內嘔了出來!
捕快見她這般模樣以為是在裝佯,二人暗使眼色,加狠了手中的力道。
鴛鴦痛的直流冷汗,方才那種作嘔的感覺更是強烈。她蹙着眉,“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的酸水。
“你眼瞎還是怎的?把老子衣服都給弄髒了!”一個捕快怒罵着不時用力掐捏她腰。
另一個捕快奸笑道:“有什麽大驚小怪?你把她衣服脫下來穿在你身上不就行了?”
“哈哈,這倒是個好主意!等會子審完案看老子怎麽收拾你!”那捕快不懷好意的狎光游移在她身上。
鴛鴦強忍這一番羞辱,默默咬唇不語。蒼白的面頰上淌着幾行清淚。心中暗自禱告:只要親人能化險為夷逃此一劫,這些羞辱又算得了什麽?反正自己已是個将死之人。
正想着,已來到公堂。司馬勝居中坐于明鏡高懸下的太師椅上,左右兩旁各坐着姚護衛和知縣。司馬勝身側站着一名特殊的帶刀侍衛,此人罩着一副鬼臉青獠的面具,那冷冽的氣質不由令鴛鴦驚駭。張卿睿那副陰骘的神情居然與這張面具重疊在了一起!她閉上眼,下定了以死相抗的決心。
“大膽刁婦!你勾結叛黨蓄意圖謀造反;蠱惑人心違天下之大紀!本将本該把你送上絞架,念你一介女流,想是受人支使。你若供出主謀,本将便可對你從輕發落!”司馬勝拍起驚堂木,震懾出一股威力。
鴛鴦跪在地上沉默不應。姚護衛故意咳嗽兩聲,緊盯着鴛鴦眼中露着兇光。
知縣接着厲道:“刁婦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鴛鴦冷冷道:“這個不用民女說想必将軍和在場的大人們都已知曉。”
司馬勝抽搐一下嘴角,厲聲質問:“好個大言不慚的刁婦!你說本将知曉難不成本将也是叛黨一員?”
鴛鴦鎮定應道:“天下皆知,燕王一黨早已起了謀篡之心,将軍要民女供出主謀,豈非是在明知故問?”
“哼!本将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上夾棍!”司馬勝扔出一支火簽沖堂下咆哮。
“且慢!”那身側的鬼面侍衛突然伸手阻道:“将軍勿須用刑,待屬下問她幾個問題。”從聲音上辨別,相比張卿睿略顯嘶啞些。
司馬勝竟然點頭應允。隔着那猙獰的面具,鴛鴦仿佛能感覺出一雙陰戾的眼睛真逼視着她。她低着眼睑,面上卻無一絲波瀾。縱是這眼神蘊藏萬千種殺戮,終究不過一死。
心下想時,那雙黑緞靴正緩緩邁來。
“敢問小娘子,你和馮家是什麽關系?”他近前問道。
鴛鴦眼觀鼻鼻觀心,默了一會兒答道:“無任何關系。”
姚護衛終于按耐不住,暴跳如雷抽出懷裏的帛絹:“這刁婦一派胡言!她是馮家少夫人馮有道兒媳!将軍大人,恕在下直言,這刁婦暗通叛黨的絹書正是在馮府搜到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如沒馮有道指使怎麽敢行這違逆朝廷的死罪?”
司馬勝捋了捋胡須點頭不語。雙眼掃向鬼面侍衛似有詢問之意。
鬼面侍衛不予理會,繼續問鴛鴦:“帛絹一事你怎麽解釋?”
鴛鴦坦白道:“民女并沒有那樣的帛絹也沒寫過那樣的字,至于為何出現在民女房間,我想這個問題你應該問姚護衛。”
他輕笑:“這麽說你承認你是馮家少夫人?”
“曾經是。”
“既然不是你的帛絹你又不曾寫過那樣的字,那就說明馮府內潛藏着某個人正與燕王來往密切。小娘子一身清白,沒必要替馮家枉擔這個罪名。”
“不是,民女以性命擔保,馮家老爺忠肝義膽,對當今皇上絕無半絲逆反之心。”鴛鴦辯駁,姚護衛抽出腰刀目光毒辣:“不知死活的賤人!你大概是想誅滅九族吧!”
鴛鴦一震,開始為父母的處境擔驚受怕。
那鬼面侍衛凝視着她,放聲大笑:“馮清遠是你夫君,你愛屋及烏倒是可以理解。只可惜方才他父子二人已在牢內供認不諱,并主動簽字畫押認了罪行!啧啧!現在偏袒豈不是為時已晚?”
鴛鴦心一沉,定是馮有道和馮清遠父子已然被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了!想到這兒,心中越發酸楚,驀然間,眼圈一紅湧出一臉的淚。
雖說已于馮家斷了關系,可畢竟在那生活了大半年,曾經也和馮清遠度過一段甜蜜時光。不管老太太如何尖酸刻薄如何的強人所難,馮家父子總是偏向她這一邊。
她一下子從過去的是非恩怨中走解脫了出來。心中只有滿滿的惆悵和傷感…。
☆、五十二章有了
鴛鴦被放出的當日,也是馮清遠開始流放的一天。鴛鴦有種想去見他的欲望,然而見面之後又能怎樣?馮清遠對她誤會頗深,她又何必去給他徒增不快呢?
可事情偏就這樣巧合,在那游行對中的囚車內,她看見了馮清遠。
遠遠望去,破衣爛衫的身上血跡斑斑随處可見,脖上帶着一支龐大的木枷,雙腿縛着沉甸甸的鎖鏈。密密匝匝的胡須長在他憔悴不堪而又蒼白的臉上。
鴛鴦見他這副模樣心中萬般難受。她不知道,馮有道已經在獄中自刎,老太太和馮清遠母子被流放邊界;至于月紅和一幫下人,早在查封馮府之前就已經逃之夭夭。馮有道清廉為官,今卻被納為朝廷誅之的叛臣!馮家敗落的如此之快,這不禁引起人們紛紛的狐疑猜想:其一,他兩袖清風得罪了朝中奸佞,其二,這一切都是馮家少夫人的蓄意謀害。馮家所有人都定了罪,唯獨馮少夫人安然無恙,這不是很奇怪嗎?女人如禍水,這話一點也不假。
百姓們用一種憎惡的眼神看着她,甚至有的還暗地裏吐着唾沫以示對她的輕蔑。
鴛鴦無法忍受那些怨怼的目光,她沖開人群,奔到那囚車旁。馮清遠似有些呆滞,他漠視着她。官兵伸手擋住她前進的步伐。鴛鴦流淚,拼命朝前傾身抓住囚車死死不放:“這一切不是我…我知道你蒙了冤屈,我會盡我所能替你馮家讨個清白…”
“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快走吧。”他別過臉,語氣簡短而生硬。
她想象他一定對她充滿強烈的恨,然而,出乎意料,他眼裏閃着一絲絕望和痛苦,卻沒有那種深惡痛絕的忿恨。鴛鴦哽咽道:“千萬要珍重…”或許這是他們的永別。馮清遠凝視着她,眼眶發紅。
囚車緩緩開去前方,她嘆一口氣,悵然回到了家。
家裏大門緊閉,一陣風刮爛了門上的春聯。鴛鴦輕推門,院內死一般寂靜。她越過游廊,進了堂屋和各個廂房,依然是空無一人。她撫了撫胸口暗暗松了口氣。看來父親和母親帶着少游杜鵑已安全離開了。
鴛鴦轉到廚房,拿着水瓢在水缸你舀一瓢涼水喝了起來。
“呵呵呵…嫂子終于回來了。”又是那種邪魅的令人寒噤的笑聲!
鴛鴦手一抖,水瓢掉落在地。張卿睿把玩着手裏的折扇,神出鬼沒般步步欺近她。直逼的她加快了逃離的腳步。
張卿睿大步追上她,大掌擄過她腰把她摟在了懷裏。鴛鴦雙手亂打一氣,失聲叫道:“你個王八蛋!放我下來!”
張卿睿厚顏無恥的貼向她眼中盡顯迷離:“嫂子就遂了我的心願吧,你偷了我的心難道你狠心辜負我一片癡情?”他夢呓般低喃,呼吸變的不均勻起來。他咽一口唾沫,封上了她的朱唇。猝然,折扇掉在地上,那只魔掌粗野的掀開了她的襦裙。
鴛鴦吓出一臉的淚,她哪料到這張卿睿會肆無忌憚到這種地步?拼命捶打着他的脊背,卻根本無濟于事。她恨恨咬住那侵襲的舌,他痛的直蹙眉頭。
張卿睿放開她,嘴角溢出猩紅的鮮血。他用手随意拭去,臉上仍是一副狂放不羁的痞相。
鴛鴦埋頭一個勁的吐了起來,她無助抱着雙臂蜷縮在門角內,傷心抽泣。
張卿睿咬牙冷哼:“做我的女人有什麽不好?馮清遠永遠都不可能回來,你還指望他做什麽?哼!一個殘花敗柳之身還充作閨門女子,我要你那是看得起你!要知道,你父母性命可是攥在我的手心裏!”
“你害的馮家家破人亡,如今還要拿我爹娘要挾,你簡直禽獸不如!”鴛鴦指着他,咬牙切齒。
“那是他們馮家咎由自取!至于你,若是從了我我不僅放了你的親人還要好好的厚待他們吶!”張卿睿搖着折扇,滿臉得意。
“呦呦呦!說這般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一個嬌滴滴的女人聲音從門外響了進來。
鴛鴦微怔,擡眼一瞧,這不是容芳嗎?她不是懷了馮清遠的孩子嗎?莫非是她與張卿睿制造了這一場陰謀?
疑惑不解時,容芳身後跟着一個黑袍男子,那男子掀掉鬥笠,露着一副鬼面。他居然是那日審堂裏的鬼面侍衛!
張卿睿見他時,忽的露出倉惶之色。他低頭,先前的狂妄自大轉瞬替換成謙卑有禮。他含糊嗫嚅:“雲叔…。”
“混帳!”鬼面侍衛沒等他話說完,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張卿睿踉踉跄跄,倒在了門旁。
容芳在一旁幸災樂禍的揮着錦帕。
鴛鴦并無驚詫,料想他們準是一夥的。想必這侍衛是司馬勝的得力幹将。容芳與張卿睿是受了他的擺布,暗地裏使陰招迫害馮有道。而司馬勝就是這場陰謀的策劃者。她這樣想着,似乎明了。曾聽馮有道說過,司馬勝好像與燕王黨裏的紀雲澤暗地裏來往…。若有紀雲澤的出謀劃策,那麽這件事遠不止她想的那樣簡單。
“把她父母放了,你們都随我回京領罪。”鬼面侍衛低沉命令。
張卿睿狼狽起身,點頭附和:“我這就去放。”
他側目狠瞪一眼容芳。容芳不以為然的跟了過去。
鴛鴦冷眼看着近前的鬼面侍衛,淡淡道:“我是馮清遠的妻子,何不把我同他一起流放?”
他冷笑:“一起流放?豈不便宜了他?”他深深看她一眼,黑袍一甩閃了出去。
——
——
然而,父母的歸返并沒給鴛鴦帶來多大欣慰。出了這件事之後,杜喜貴的鋪子面臨倒閉的危險。從開張到打烊竟無一人光顧他的衣鋪,杜喜貴認為這都是他那敗家女子鴛鴦禍害的,只要他一在家,鴛鴦便少不了一頓厲罵。但每次鴛鴦都以沉默應對,直到杜喜貴罵得口幹舌燥為止。
杜氏時常暗地裏掩面抹淚,哀聲嘆氣的念叨女兒命苦。
更糟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鴛鴦又出了事!這段日子,她感覺渾身有氣無力且還容易疲乏。起先她并不在意,直到一天晌飯時,她聞到桌上飯菜的油膩味竟大口嘔了起來!杜氏見她這副德行不禁憂心。她把鴛鴦叫到廂房裏悄聲質問:“老實告訴娘,你多久沒來葵水?”
鴛鴦聞言,愣看着杜氏,咬唇應道:“好像一個多月…。”
杜氏一聽,失神跌坐在椅上,泣道:“真是造孽啊,你早不懷晚不懷,偏巧在這個時候…。”
鴛鴦聞言有些發懵,雙手不禁撫摸起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裏,正孕育着一個小生命…。
怎會這麽巧?那一晚她和馮清遠…。
觸着那微微跳動的心率,她百感交集。
☆、五十三章難産
杜氏坐在炕沿上,靜默良久終于開了口:“這件事萬不可叫你父親知曉。你還年輕,明兒我去包一副墜胎藥把孩子打掉吧。”
屋裏又一片刻的沉寂。鴛鴦不作聲,只埋頭撫摸着小腹心中暗道:母親為何不換個角度考慮?這是她的孩子她又怎能忍心?
杜氏見她不語,壓着聲音勸道:“娘是為你好,馮清遠成了階下囚,你又何必為這個孩子連累自己呢?”
鴛鴦緩緩搖頭:“馮清遠對我不薄,如今他爹死在獄中他又被朝廷流放去了邊界,是生是死還沒個着落。那個容芳又是居心叵測,就算她懷了他的孩子也不可能生下來。難道娘是叫他斷子絕後嗎?”
杜氏嘆一口氣,搖頭道:“傻妮子,你忘了他娘先前是怎樣給你氣受的?自打你進了馮家,他馮清遠左一個姨娘右一個姨娘的納到屋子裏!他想過你的委屈嗎?如今你倒好,為了他的孩子竟白白作踐自己!”
“娘,有些事您不明白…再說,這豈止是他的孩子?這孩子也是我的骨肉。”鴛鴦泫然,撲通一聲跪在杜氏的腳下:“女兒求你,就讓我把這孩子生下來吧。”
杜氏亦是一臉的淚,她扶起鴛鴦難為情道:“你這是何苦呢?教你父親曉得,你就沒法在家立足啊!”
鴛鴦神色一黯,母親說的不無道理。若是那樣,父親一定與她斷絕親情關系。
她拭幹淚,輕語說出一番驚震的話:“那女兒離開杜家永不踏足家門半步。也省得給您二老丢臉。”
“唉…。你說這話真叫娘寒心!你一個弱女子又帶個累贅,能去哪兒?”杜氏吸吸鼻子,看向窗外:“你執意生下來我又有什麽辦法?只好暫且瞞着你父親,等出懷了在說吧。”
鴛鴦感激抱着母親,心情也随之複雜,等孩子出世後,山陰城恐怕是呆不得了,可她身單力薄的女子又該何處何從?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好好規劃自己迷茫一片的未來。
轉眼間,夏末秋初,綠柳成蔭随着季節的轉換變成了枯葉凋零。鴛鴦坐在門外飒飒作響的古松下繡着金額絲雀。腳下的竹籃子裏是一堆繡好的花鳥圖樣。少游和杜鵑圍着她歡快的嬉鬧。
織缂間,她望着自己漸漸隆起的小腹不禁停下手中的動作,擡頭嘆息一聲。紙是保不住火的,等秋天一過,她這身子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到時,父親一氣,在想方設法逼迫她拿掉孩子…。想到這,心中被憂慮填堵的難受在沒心思回針走線。
這時少游附到她腿前,摸着她的肚子天真問:“鴛鴦你怎麽變胖了?”
鴛鴦牽強的扯了扯嘴角,拉着他手起身轉進了大門:“那是因為娘把好吃的都給了我,以後你在挑食可別怪我把它全部吃完。”
杜鵑跟在身後嘟着巧嘴道:“才不是呢,先前娘快要生少游時,肚子也跟大姐這樣!”杜鵑到底是大些,鴛鴦淺淺一笑,扭頭又拉着她的手徑直回到了屋內。
剛落座,便聽見杜喜貴在院子裏的破口大罵之聲。
鴛鴦屏息靜氣凝神聽了起來。
“把那死妮子叫出來!老子要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小點聲!被街坊四鄰聽見了就不閑丢人?”
“丢人?老子丢的人還少嗎?死妮子!快滾出來!”
鴛鴦暗叫不妙!定是杜鵑剛才不忌童言的一番話被父親無意聽見了!怎麽辦?這一出去準是露餡!平日父親早起晚歸一心用在他那蕭條的鋪子上,所以也就沒怎麽注意她。今日哪想到他突然回來的這麽早?
鴛鴦急得在屋裏來回踱步,耳聽到急燎的腳步聲正朝這裏快步奔近,她一橫心打開了房門。
杜喜貴先是一愣,打量起她隆起的腹部,這一看差點沒把他肺氣炸,怒火騰的一下又冒了幾丈。在杜氏還沒來得及拉住他時,他順手給了鴛鴦一個耳光:“賤骨頭!”
杜氏吓的直沖進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鴛鴦。
鴛鴦面無表情的看了杜喜貴一眼,轉身自去櫃子裏翻找着包袱。杜氏以為她這是要離家出走,慌忙上前苦口婆心一番勸阻。鴛鴦仍是不言一聲。
杜喜貴單手叉腰開罵了起來:“我算是活該倒黴生你這麽個讨債鬼!這下好!你一個人我都管顧不來又幫我添個小的?當初馮清遠被流放你怎麽就不随她一起啊!讓她走!走了我眼不見為淨!”他一邊謾罵一邊氣咻咻的拍着桌子。
杜氏憤憤駁道:“這還不都是你害的?要怪你就怪自己眼拙!把閨女嫁給一個叛臣之子,她一生就這麽給毀了!”說時,她又傷心的拿着帕子拭起眼窩晶瑩的淚花。
杜氏這番話直把杜喜貴堵的啞口無言,他見說不過,抄起案上的瓷花瓶欲要摔甩在地。無奈幾次猶豫終沒下得去手。
“都夠了!”鴛鴦從包袱裏取出一個檀木方盒:“爹娘,這是我做繡工攢下來的一點積蓄,我把它都給您二老。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後,不用爹說,我自會離開!”
杜氏把那檀木盒往那包裹裏放,一口拒絕道:“我們不缺錢,快留起來自己用,等孩子出世你不…。”
“誰說不缺錢?鋪子的生意一直都好不起來,你心就沒數?”杜喜貴疾言厲色的打斷杜氏的話。
鴛鴦拂開杜氏的手,把盒子放在了案上。杜喜貴稍稍平靜,伸手擄起方盒,哼的一聲揚長而去。
——
——
鴛鴦倚在床欄上,盯着泛黃的燭火靜靜出神。生了孩子她要去哪兒?去找馮清遠?這好像根本是不切實際。就算她有心也沒那個力。那遙遠的疆土邊界,一眼望不到邊的荒漠…只怕沒找着馮清遠就已經客死異鄉了。鴛鴦想像此番凄涼的情景,不禁又嘆了口氣。她現在有點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
一陣胎動擾了她的思緒。顯然,腹中的這個小家夥竟是如此的歡實!她莞爾微笑,憐愛的撫摸着肚子心中似乎好受些。
同樣的秋夜,杜喜貴同樣沒有入睡。他躺在炕上輾轉反側…。
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蠢蠢欲動的貪念“噌噌”在心裏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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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鄉村,到處都鋪蓋着皚皚白雪。山陰城的百姓一如往年,迎新辭舊歲,歡喜過春年。
一列駿馬踏着厚厚的積雪疾馳而來。為首的男子身披大墨氅,頭戴一頂遮臉的鬥笠,迎着刺骨的寒風揚鞭馳騁…。
爐子上燃着旺火正煮着一鍋熱水,炕上,淩亂的發絲浸汗而流的額頭,還有那被纖手死死抓住又反複松開的皺巴巴的棉被。
鴛鴦痛的淚流滿面,汗水混合着淚水沾濕了枕巾。
“娘子在加把力!”接生婆邊用剪刀裁着紗布邊一個勁的催促。
“啊!”鴛鴦感覺下身的恥骨快要炸裂,腹部連着腰那塊脹痛難忍。
杜氏在旁不停的為她擦拭着汗和淚:“出來了嗎?”
接生婆掀開被子,皺眉搖着頭。鴛鴦見她這番表情,竟連一絲信心都沒了,她體力耗盡只想一覺睡過去。
杜氏心急如焚:“這如何是好?勞煩你在瞧仔細些,我會多加你銀錢!”
“娘…我快不行了…”鴛鴦氣若游絲,那只手驀地垂在炕沿上。
接生婆在掀開被褥定晴一瞧,額頭都滲出了冷汗:“杜夫人…。不行啊,這孩子竟然是腳先出,恐怕娘子是難産…素老身無能為力。”
“啊…”杜氏絕望般叫了起來,在看看鴛鴦,已然昏厥了過去。
☆、五十四章無緣
穩婆一看這番情景,生怕出人命連累了自己。趁着一旁抱女痛哭的杜氏沒在意,撒腿就溜了出去。
門外的杜喜貴站在廊子內對着大門外翹首以盼。仿佛是在等着什麽人。屋內杜氏凄厲厲的哭聲倒叫他生了厭煩:“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生孩子哪有不痛的?”
他見穩婆神色慌張,忙厲喚道:“孩子生下來沒?”
穩婆只顧着逃離哪還應她話,含糊其辭的嗯了兩聲就越過門檻急走了出去。
杜喜貴見她神色異常,于是準備去屋子瞧瞧。陣陣馬蹄噠噠之聲從那條瑩白的雪路中越了過來。杜喜貴轉頭細一瞧,臉上立即閃過一絲欣喜。
烈馬嘶鳴,七八個魁梧男子扯住缰繩縱身下了地。杜喜貴忙滿臉堆笑,哈腰走出去迎接:“大人辛苦了,這麽冷天趕這麽遠的路,還勞煩大人們親自過來。草民是在是過意不去…。”
身穿大墨氅的男子不耐煩打斷他:“孩子呢?”那雙負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拳。
杜喜貴作揖道:“大人先去正堂休息片刻,草民這就去抱…。只是這…懸賞的銀兩…”
墨氅男子冷哼,手一伸,身後的一名男子拿出一副沉甸的包裹放在杜喜貴的手上。杜喜貴呲着牙笑出了一臉褶子。
“求你了!在去請個穩婆啊!鴛鴦難産…”杜氏一手的血從屋子裏趕了出來。此時她已顧不上這幫衣着特殊的外來客。
墨氅男子聞言,推開杜喜貴跨步沖進了屋裏。
炕上的人兒已被折磨的虛弱憔悴,蓬亂的烏發和着冷掉的汗水貼繞着那張慘白的秀臉,那只柔弱的纖手垂了下來。紀雲澤摘下鬥笠,不由分說,近前抓住那只冰涼涼的柔荑将鴛鴦整個身子卷在了自己的懷抱。
“傻女人!”他将那長發攏在她腦後,神色中盛載着無盡痛惜。
部下快馬加鞭一口氣抓來了四五個穩婆。她們戰戰兢兢的進了屋。
紀雲澤陰沉着臉,對她們吩咐道:“都給我用心些!若娘子有個閃失本候剁掉你們雙手!”
“是是是…。”幾人異口同聲唯諾應答,謹小慎微的上前掀開棉被。
“鴛鴦?你在忍一忍,等會就好。”他輕撫她臉柔聲低喚。
迷糊中,鴛鴦仿佛聽見馮清遠聲聲慰語…。她皺蹙着眉,纖指微微動了一下。
紀雲澤深鎖的眉頭随即舒展,他緊握着她手,又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是你麽清遠?你…相信我,我沒陷害…馮家…”鴛鴦斷斷續續,虛脫般的呓語。她反抓住那只溫暖的手掌,淚水打濕了面頰。
紀雲澤恨恨咬着後牙槽,寒厲的狠芒盯着那隆起的棉被。穩婆們一番低語商量之後,其中一個便上前對他禀道:“回大人,孩子在娘胎裏是頭上腳下,若耽擱久了只怕破了羊水會導致孩子窒息,幸而孩子現在橫在了腹內,草民可試着替娘子運轉以便能順利生産。這樣的話大小也都可保住。”
紀雲澤臉上閃現一絲狠絕,想也沒想便沉聲道:“不必,保大人即可。”
另一個穩婆難為情道:“這…。孩子并沒什麽危險。大人經過調養也可慢慢恢複…。”
“照我說的做!違者格殺勿論。”他壓低着嗓音發下歹話。
穩婆們臉色青白交替,均抖搐着雙手大氣也不敢出,默默遵照他的嚴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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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戌時,昏暗的高空中開始飄着鵝毛雪片。漫天紛飛銀裝素裹,晶瑩剔透的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