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時候,她正無奈地拒絕三少爺要教她認字的“好意”。
陳三少爺理直氣壯:“春時啊,你可是筆墨丫鬟,伺候在書房裏,怎麽能不會認字?你瞧瞧,這滿院上下,可就你一人不會。”
春時紅着臉:“奴婢不想學。”
三少爺當她傻子呢!明着教她認字,實際上就是要把她給拴在屋裏。好幾次她要去找強子哥,都被三少爺以“今日功課沒念完”為由給拒絕了,她又不傻!次數多了,三少爺安的什麽心她還不知道嗎?就是不想讓她出門兒!
不過自己是三小院裏唯一一個文盲,這也是事實,春時被陳天馳說得不好意思了,又羞又窘。
秦媽媽的到來簡直要把她從酷刑裏拯救出來,春時如蒙大赦,朝陳天馳一福身,一溜煙朝外頭跑去。陳天馳叫也來不及,她好幾日沒見着強子哥了,上次托他給爹娘帶的消息還沒回應呢!
春時跑了,去見那個什麽強子哥了!陳天馳暗暗惱火,頓時沉下臉來:“什麽事?”
秦媽媽見三少爺這副模樣心頭就是一慌,上次的事兒她太急了,如今簡直将整個三小院裏的人得罪了個光。春時被證實不是天花,春繡自然也被放了回來,這二位如今可恨她恨得緊,雖面上不顯,可她秦媽媽好歹也多活了這許多年,心裏有數着呢。
剩下個春雨一直都是淡淡的,秦媽媽實在不覺得她會偏向自己,就算拉攏住頂替春明的那個人又有什麽用?這三個丫頭得罪了倆,還是最得寵的兩個,秦媽媽知道自己在三少爺面前算是沒什麽戲可唱了。
大少爺房裏一直都叫大少奶奶把着,大少奶奶還将自己的奶娘也帶了來,秦媽媽在那兒可沒什麽威嚴,伺候人的事她做了一輩子,可不想再替大少奶奶賣命。倒不如抓緊了三少爺,以後分家的時候跟着三少爺搬出去住,也好好享享當家媽媽的福。
思來想去,秦媽媽終于發覺,她唯一的出路,就是那沒影兒的三少奶奶了。若能哄得三少奶奶信任自己,這些小丫鬟都不算什麽。
三少奶奶若年紀大些,她廢的力氣就要多些,若年紀小,倒還算好掌控。秦媽媽如此一想,便面上帶笑道:“二夫人請少爺過去,說是要替少爺相看相看。”
陳天馳微一皺眉,心裏已經明白大半。早在他不到十歲的時候,曾老太爺最小的孫女兒出生,母親為了讓大哥娶鄭家的女兒,就以他的婚事為交換,答應了曾老太太的安排,把他定給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熬了這許多年,他身子不好,曾家孫女兒竟沒能熬過他,三年前死了。想來林氏終于覺得揚眉吐氣,打算為他再說一門親。
陳天馳只覺諷刺得很,早年為了大哥她不敢反抗,就将自己的親事做了交易,交易達成了才知會他一聲。如今為了補償他,是願意叫他自己挑選了?
望着眼前一沓畫像,陳天馳翻了翻,随手一指:“那就她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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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接過一看,畫像上是孔家小姐,生得面如芙蓉,嬌俏裏還帶着一絲英氣,一看就是個不好掌控的,她遲疑道:“天馳……你可想好了?這——”
“兒子都聽母親的。”林氏還想說些什麽,卻發覺兒子一臉微笑地打斷了她,好似早就知道她會說什麽一樣。
而不知為什麽,被兒子這樣的目光盯住,她後背竟漸漸滲出一層冷汗!
林氏悚然一驚,勉強笑道:“那就不改了罷,我叫人去孔家提親。”
“都聽母親的安排。”陳天馳微微一笑,咳了兩聲,不待林氏多留他片刻,轉身朝外而去,“那兒子就先回去了。”
“天——”林氏叫了一聲卻沒回應,她怔怔的盯着陳天馳的身影,不知不覺間,當年要抱着她才能入睡的小兒子已經長這麽大這麽高了,他的背影在牆角花架下一閃,很快消失不見。
“秦媽媽,你說,天馳他是不是有些不對勁兒?”林氏心裏忽地有些驚慌,左右無人,她喃喃道。
秦媽媽沒聽清:“您說什麽?”
“沒什麽,”林氏眉頭一松,疲憊地揉了揉肩膀,“罷了,你且去吧。”
陳天馳從二房正院回來,沒往自己院裏去,反倒轉了個彎,朝三道門外走。
果不其然!他高大的身影躲在那根掩護了自己無數次的柱子後頭,咬牙切齒地發現,一個不慎,小丫鬟就又跑過來找她的強子哥了!
瞧她笑的,啧啧啧,嘴都要歪了!
陳天馳氣哼哼,很想撓牆!他意思意思朝牆上狠狠捶了一拳,卻沒想到用力過大,将旁邊擺着的一個花盆給帶倒了。
花盆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發出巨大的聲響。陳天馳慌忙離開。
一直到晚上,他都氣哼哼的,春時端了夜宵來,發覺少爺沉着臉,不由在心裏吐了吐舌頭。
少爺又生氣了……
少爺可真愛生氣啊……
跟強子哥家的二娃似的!
強子哥前年娶了媳婦兒,三年來已經得了兩個大胖小子。老大叫大娃,整日裏笑眯眯,去年生的那個叫二娃,總是像個小老頭似的繃着臉。想起強子哥對二娃的描述,還真跟三少爺有點像!
春時不由笑了一下。
她還敢笑?!
“瞧你那嘴巴咧的!”陳三少爺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洩,“都能見着你倆門牙在燈下頭發光了你知道嗎?!你怎麽就不知道矜持!”
呃,門牙露出來了?
春時慌忙捂住嘴,悄悄摸了摸,沒有啊,明明沒有露出牙!
三少爺的喜怒無常她見識多了,也不如以前那麽害怕,是以她還和以往一樣,收拾了碗筷就回屋。白日的時候強子哥給她帶了娘做的一雙鞋,那密實又熟悉的針腳讓春時捧着鞋就歡喜得哭了。
多少年了,她再沒見過爹娘,再沒回過家。
她和強子哥說好了,明日再去找他,請他把自己攢下的舊衣裳什麽的都帶回去,家裏還生了個小妹妹,那些衣裳都是好料子,她也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妹妹穿了正适合。
春時歡喜地睡去,特意将衣裳都翻出來,把那帶補丁的都拿走,只撿了完好尚新的單獨放起來。
可第二日下午,她帶着衣裳再去三道門外,卻發覺花圃裏換了個陌生人!
“前頭那個被辭退了,早晨剛走的,”那人滿頭大汗地在花圃裏忙活,一面回憶道,“哦,他還說了,以後都不能來了,你是不是□□時?他叫我記得跟你說一聲。”
春時愣住了。
手裏的包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衣裳散了滿地。
強子哥……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嘤,最近太忙了更新都不規律,每天上完課回來都好晚……目測明晚也是得這個時候甚至更晚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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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時回鄉
那人見春時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好心替她把散在地上的衣裳撿起來塞回她手裏,一擡頭,發現眼前的姑娘眼睛已經紅了。
春時是一路走一路哭着回到三小院的。
十年了,她好容易才找到強子哥,好容易才得了家裏的消息,這麽快就又斷了聯系!她才剛知道娘生了個妹妹,才剛知道二哥娶了媳婦兒……
強子哥怎麽就走了呢!
春時哭了一路,淚眼迷蒙地朝前走,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兒,也不知道前頭有什麽人,只揉着眼睛一路按着記憶裏的方向挪步子。
紗窗後的平安望着這一幕,偷偷擡眼朝身旁這位爺臉上一瞧,身子猛地往後縮了縮。
三少爺這臉沉得,都快滴水了……
這下可壞了!
想起之前他“好心”替少爺分憂,自作主張将那李強辭退了,無非想着春時再不會朝外頭跑罷了!可瞧着如今這模樣,春時丫頭怎麽哭的就這麽厲害?!
難不成她還真看上那個叫李強的花匠了?!我呸!什麽眼光!
平安在心裏偷偷罵了一句,見自家爺還是一臉陰沉,嘴角抿成一道線,雖然心裏怕得厲害恨不得立刻找個洞把自己藏起來,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道:“少爺,要不……”
“你下去吧。”
平安正想說話,卻聽見自家少爺沉着臉來了這麽一句,頓時如蒙大赦,拔腿就跑。剩下陳天馳一個人立在書房窗前,隔着一道輕紗朝外看。
強子哥走了,你就這麽傷心?
我生病的時候,也沒見你哭得這麽難過麽!
陳三少爺忿忿不平地想着,心裏洶湧而來的不滿幾乎要把自己給淹了!他皺着眉拉着臉朝外走,擋住小丫鬟的路。
“三少爺。”春時哭歸哭,還知道分寸,揉了揉眼睛,抽抽噎噎地問了好。
這問好還不如不問呢!平安縮在牆角,聽見這飽含淚水委屈的一聲招呼,急得直跺腳。
“你哭什麽?”陳三少爺瞪着眼,以往這丫頭見他這樣都要吓一跳,如今可沒用了。她看了自己一眼,只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站在原地只知道哭。
“別哭了。”陳天馳無法,只得試着安慰她一句。
硬邦邦的一聲砸在地上,平安不忍直視地捂住臉,少爺這态度……難道還指望把春時姑娘吓住嗎?
果不其然,聽了這種“安慰”,春時哭得更厲害了……
三少爺怎麽這樣啊?他到底還有沒有同情心?強子哥走了,她再也見不到家裏人了,她成了孤兒了!他居然叫她別哭了?!
“……你就這麽喜歡那個強子哥?”小丫鬟不吃這招,陳天馳郁悶地住了口,瞪着她半晌,悶悶地憋出一句。
春時瞪大了眼望他,半天之後,臉蛋刷地紅了。
被氣的。
“誰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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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您真打算帶我回家去?”春時手腳勤快地把書房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又拿了抹布把桌椅書架都擦得锃亮,她覺得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恨不得能把整個三小院的地都掃的幹幹淨淨。
書房雖大,可也就那麽塊地兒,兩天功夫她就徹底打掃完了。沒事可做的春時只得時時跟在陳天馳身後,隔一個時辰就傻乎乎地帶着笑問一句:“您可別騙我!”
一直到從陳府出來,坐上馬車,搖搖晃晃朝城外而去,春時還像是在夢裏一樣。
她,真要回家了?!
“少爺,您掐我一把!”馬車颠簸在路上,足足行駛了兩天兩夜,直到第三天一大早,才朝大山而去,往山裏再走一個時辰,就是春時的家鄉李家村。
好久沒見着小丫鬟這麽興高采烈的模樣了,陳天馳被她心緒感染,不由也笑了起來,當真使勁兒往她手腕上一掐——
“啊!”
春時疼得大叫一聲,淚眼汪汪地看他,不過很快就帶着眼淚笑起來了:“我這不是做夢吧?”
陳天馳笑道:“自然不是做夢。”
他不動聲色地把春時的手腕握在手裏揉了揉,補了這一個多月,好容易把她的身子又養得胖了起來。雖說氣色不如之前那麽好,但看上去也是個健健康康的姑娘家了。
剛剛那一下掐下去,那滿手的肉又軟又嫩,好像嬰兒的手腕似的。
小丫鬟長肉了啊!
陳三少爺覺得心裏快被滿足感填滿了,而小丫鬟也少見地拿又感動又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心頭一動,正想說些什麽溫柔的話,就聽見外頭駕車的平安大喊一聲:“少爺,到了!”
陳天馳臉一黑。
李家村在大山深處,村裏人靠山吃飯,耕地貧乏,平日裏男人們進山打獵,女人們或做些繡活補貼家用,或跟着男人一道下地,日子清苦得很。
除了販貨的貨郎,十年難遇生人到山裏來,是以這輛來自陳家的富麗堂皇的馬車一駛進村口的破爛路,整個村子都被驚動了。奶孩子的女人也不奶了,種地做活兒的也都跑出來,好像瞧什麽稀奇事物一樣遠遠圍着他們看。
平安雖然是個奴才,可也是家生的伺候少爺的奴才,幾時見過這樣的場面?他不由唬了一跳,跳下馬車,大喝一聲,既是給自己打氣,也是提醒少爺,咱們來的這都是什麽地方啊?這裏頭的人瞧咱們的眼神兒怎麽都這樣?!
李家村的人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馬車,還有那駕車的車夫,穿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呢!随着他一聲大喝,馬車車簾被掀開,從裏頭走出一個錦衣公子來。
這公子生得可真俊!
圍觀的所有大姑娘小媳婦兒都不由紅了臉,偷偷朝那兒望。
錦衣公子下了車,轉身又掀起車簾,把一個小姑娘扶下了地。那小姑娘穿着水藍色的衣裳,下半身是雪白帶藍花的裙子,腳上一雙繡鞋,打扮得伶伶俐俐的,看着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這是哪戶人家?怎麽朝他們這深山老林裏跑?
“春時?!”
一個年青的漢子不可置信地大喊一身,一把甩下鋤頭,朝人群裏擠。春時聞聲一看,不由驚喜萬分:“強子哥!”
這熟悉的聲音,再加上有些熟悉的臉蛋,一個老婦人抱着孫子站在一旁,心頭忽地一跳,這,這怎麽好像……
“春時?”自家男人居然跟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認識,李強媳婦兒正站在一旁,見他把鋤頭都丢下了,心裏頓時不是滋味兒,她哼了一聲,“強子你幹啥?”
李強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沖自家媳婦兒道:“你還愣着幹啥?三妞回來了!青山叔家的三妞回來了!”
“三妞?!”
春時娘被人叫出來的時候還不敢相信,三妞早在四五歲的時候就被她給賣了,這麽多年來再無半分音信,如今居然回來了?!她衣服都顧不上換,圍着圍裙,濕着雙手就朝門外奔,剛跑出院子沒多久,就看見面前站着個漂亮伶俐的姑娘。
春時娘忽地不敢認了。
這麽個玉雪一樣的人兒,簡直比縣裏的小姐們還好看,難不成竟是她的女兒?
春時娘還懵着,眼淚刷地就落下來了,好一會兒,她才抖着嗓子,哭着叫道:“三妞?”
這怎麽會是別人呢?這眉,這眼,怎麽看都和她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啊!
這肯定是她們家三妞!
母女倆在屋外小道上抱着哭成一團,村裏人見了也是紛紛嘆息,連平安都不由悄悄抹了把淚,那眼淚巴巴的樣子叫陳天馳分外看不上,他惡狠狠瞪了平安一眼:“幹什麽?!”
真尴尬啊,他好心好意帶春時回家,可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如今她們母女在說話,把他完全忘在了一邊。村裏人大約沒見過這樣的錦繡華服,盯着他嘀嘀咕咕,聲音大的他每句話都能聽清楚。
難不成還把他當成聾子了?!
他的窘迫被平靜淡定的神情完好地掩飾了,可寬袍大袖下緊緊握住的拳頭暴露了陳三少爺此刻的不耐。作為唯一一個出過山見過世面的人,李強被他媳婦兒一把推了出來:“你去招呼招呼呀!”
李強窘迫萬分,他是什麽身份?三少爺是什麽身份?哪兒輪得到他上去“招呼”?!他磨磨蹭蹭地走上前來,蚊子哼哼般朝陳天馳說道:“三少爺,要不,家去坐坐?”
這句話提醒了春時母女倆,春時娘止了淚,慌忙上前來:“強子說的對,三少爺到家裏去坐坐吧?中午殺雞炖湯喝!哎呀,我再去買幾斤豬肉來!”
那話裏夾着濃濃的口音,不待陳天馳反應,春時娘已經朝家裏跑,一邊跑一邊喊:“四妞!快出來!家裏來客人了!”
☆、做妾|捉蟲
李家在村子邊緣,春時爹生了七個孩子,活下來的只有五個,春時排第三。
四妞是春時走之後才生的孩子,從小就沒見過春時,乍一見這麽個渾身富貴的姑娘居然是自己的姐姐,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頭也不敢擡,話更不敢多說半句。
“四妞生了之後,家裏日子更苦了。”春時娘握住她手絮絮叨叨,“你大哥去年十七,也是要娶親的時候了,只可惜家裏太窮,沒法子,只能把家裏田地給賣了一畝,如今只剩下一畝地,要養活我和你爹,還有你四妹,你小弟四口人……”
窮窮窮,說來說去,都是一個窮字。家裏的日子不好過,一畝地養活四口人,日子過得緊巴巴。只能靠春時爹帶着春時小弟一道去山裏打獵添補添補,才能勉強不餓肚子。
春時娘翻來覆去,說的就是這些。
春時聽着聽着,早些時候見面的熱情漸漸有些淡了。
她知道家裏窮,家裏日子苦,這些她都知道。
可是為什麽娘都不問問這些年來她一個人在外頭過得好不好?不問問她一個人有沒有受欺負?有沒有吃苦?有沒有受罪?
不過她很快又開始自責,家裏都這麽苦了,娘還願意為她殺雞買肉,她怎麽能這麽想?
春時心裏翻騰得厲害,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些,春時娘卻還未覺,一面叫四妞把家裏的唯一一只雞拿出來殺了,一面□□時弟弟出門去叫家裏人都回來,而春時娘倒是半分都不見外,把春時一拉,就拉到廚房去幫忙了。
于是,李家堂屋裏,如今只剩下陳三少爺主仆兩人。
陳天馳和平安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終究是平安先敗下陣來,他苦哈哈地站在牆角,屋裏唯一一張凳子給少爺坐着呢!地上全是土,他身上穿的可是媳婦兒新做的袍子,哪能弄髒了。
陳天馳也皺眉,春時家裏窮他知道,可萬萬沒想到居然能窮成這樣!春時娘和春時說了有小半個時辰的話,話裏那意思很明顯,家裏太窮了,以前窮,現在也還窮得厲害。
他心裏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一眼望着平安縮在角落那副嫌棄的模樣,陳天馳眉頭一跳:“你這是幹什麽?還不快站好!”扭來扭去像什麽樣子!
平安苦着臉:“少爺,不怪我啊!這春時姑娘的家,也太……”
後面的話在陳天馳的逼視下自動消了音,平安默默把話吞回肚子,跺了跺腳:“咱們不要在這兒住下吧?這屋子瞧着也沒多大!”
陳天馳:“住幾天再走。”
平安只覺眼前一陣昏暗,他是不是聽錯了?!這還是他那有潔癖又挑剔的三少爺說出來的話嗎?!住幾天?在這樣的破地方?!
他張口就要再勸,大門外一響,春時爹帶着春時哥嫂回來了。
李家一家人齊聚,堂屋坐不下,索性趁着日頭早,搬到院子裏吃。平安堅持不上桌,卻被春時硬拉着坐下了。陳天馳發現小丫鬟自從回了家,好像氣色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他心裏原本該高興的,可又別扭開了。怎麽着,我們家錦衣玉食的養着你,倒不如李家這麽個窮地方?!
這一別扭,陳三少爺的臉色就有些不大好。旁人看不懂,春時和平安卻明白,頓時拼了命朝他碗裏夾菜讨好。再加上李家人刻意奉承,這頓飯吃的也算是賓主盡歡。
陳天馳放下筷子,春時娘也跟着放下了。山裏人沒那麽多規矩,春時娘和春時爹互相看了一眼,春時娘猶豫片刻,開口對春時道:“少爺是哪家的?家裏還缺人不?”
春時娘努力說官話,可惜還帶着濃濃的鄉音,陳天馳聽不大懂,春時卻連蒙帶猜地懂了她的意思,當下臉色便是一白,娘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又要把妹妹也給賣了?!
春時僵着臉,看着埋頭吃飯一句話也沒說過的妹妹,還有沉默着坐在一旁許多年不見的小弟,再眼望着周圍比往日更加破敗的環境,比以前更加蒼老的爹娘,心頭一酸,說出來的話軟和了些:“娘,少爺家裏不缺人,你要是缺錢,我以後的月例,都托人來帶給你們……”
春時娘一臉失望道:“不缺人嗎?真不缺了?”
春時道:“真不缺了。”
春時娘惋惜道:“哎呀,家裏實在揭不開鍋,你小弟過了年就要娶親了,可聘禮還沒着落呢。四妞也有個九、十歲了,你要真有活計,就把四妞給帶走,好歹過的日子比家裏強!”
春時勉強笑道:“我會給家裏添補的,娘,你放心吧,現在先吃飯,不說這個了,好麽?”
春時娘猶自不甘,卻還是聽話的重新拾起筷子。春時大嫂卻開了口:“三妞,我沒見過你,但嫁了你大哥,我就仗着身份叫你一聲妹妹。家裏是什麽情況你也看到了,四妞要能出去,那是天大的好事!你做姐姐的可不能藏私啊!少爺坐在這兒還沒說話呢,你一個丫頭就能做得了主了?”
這番話猶如連珠炮似的,春時嫂子的官話說的居然還很标準!春時一愣,還沒張口,春時大嫂就轉過臉對陳天馳道:“少爺,您瞧我們家四妞,這長相身段不比三妞差!她年紀雖小卻乖巧得很,什麽活都做得!您看,要是把她給帶回去,也不要多,五兩,不,十兩銀子就夠——”
“少爺說不要。”眼看着少爺臉色越來越黑越來越陰沉,平安連忙開口打斷春時大嫂。春時大嫂見他穿的比春時更好,且總跟在少爺身邊,猜到這是個有勢的,不由悻悻住了口。她不甘地朝陳天馳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對方當真面沉如水,只得扭回身子,用土話朝春時大哥抱怨道:“真是的,不把四妞弄出去,哪兒來的銀子給小弟娶媳婦兒?”
春時大哥一臉尴尬,春時臉漲得通紅!回家之後居然發生這樣的事,少爺心裏估計快氣壞了!他能忍着不在這兒發火,已經算是給自己面子了吧……
後面的飯再吃下去就沒什麽意思了,春時剛剛放下筷子,春時娘就拉着春時一道去了廚房說話。
“三妞,你跟娘說實話,你跟那位是什麽關系?”
春時面色漲紅了,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娘是什麽意思?她抿着嘴搖搖頭:“我就是少爺身邊普通的筆墨丫鬟而已。”
春時娘露出失望的神色:“哎呀——你這!你!你可得加把勁!前些天你六叔家的蓮花回來了,你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麽身份?她做了縣令家二公子的妾,回門一趟,那個風光!村裏誰家不羨慕?你現在有這個機會,少爺長得又跟神仙似的,你可得把握好!”
春時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娘:“娘,你說什麽呢?!做妾,那,那是下賤人才幹的事!”
“你放什麽——”春時娘當即就要啐她一口,擡眼望見春時身上的漂亮裙子,生生把那口唾沫咽下了,苦口婆心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麽傻話?你這種身份,都賣給人家了,還想當正頭娘子不成?再說了,做妾有什麽不好?錦衣玉食不說,咱們家的境況也能跟着好很多,你想想你弟弟,想想咱家的一畝地!你爹今年都快六十了,你還忍心叫他這樣日日朝山裏跑?”
春時眼圈一紅,一方面是替家裏心酸,另一方面卻是說不出什麽滋味兒來。十年之後回家,不見爹娘的噓寒問暖,聽到的,卻都是這些話……
她半天不說話,春時娘還道三妞被自己說通了,大為高興:“行了,你想通就好,三妞啊,你聽娘的話,準沒錯!對了,四妞你當真不能帶走?”
春時木木道:“你也聽到少爺說了,不能。”
春時娘還要再叮囑幾句,春時爹在外頭便是一聲大喊:“孩他娘!快出來!少爺要走咧!”
吃完飯,陳天馳站在院中,連堂屋也沒再進,就沉着臉說要離開。春時娘慌忙出去:“怎麽就要走了?不多住幾天?好玩着呢!”
平安滿心驚喜生生按捺住了,少爺居然要走了,真是太棒了,少爺肯定是潔癖發作受不了這地方,瞧那盤子髒的,那是給客人吃的嗎!
要走了,春時踏上馬車,終究還是生出幾分舍不得來,她望着春時娘,還有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弟妹,從車裏拿下一個包袱遞過去:“娘,這是我給妹妹的衣裳,都是新的,沒穿過幾次。”
春時娘連連點頭,伸手進去一摸,發覺都是好料子,不由笑道:“好好好,我回去給她穿,都是好東西呢!”
春時又含淚叮囑了幾句,春時娘一一應了,反倒不耐煩起來:“你快回去罷,莫要任性,在少爺那兒要聽話,別忘了娘跟你說的話!”
臉上還挂着淚,春時滾燙的心就像是被迎頭潑了一盆冰水,再也熱不起來了。
“娘,你沒什麽別的話要對我說了嗎?”她輕輕開口道。
“沒啥了,你快回去吧,莫惹惱了少爺!”
春時苦笑一聲,點了點頭,縮回馬車。
平安駕着車朝村外走,颠簸間,春時終究忍不住,掀了簾子回頭看。剛掀開一角,一雙手伸過來,死死地摁住了車簾。
☆、床帳
陳天馳簡直恨鐵不成鋼,這丫頭是得多傻?才能這麽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回家!
做爹的從頭到尾沒和女兒說過一句話,做娘的翻來覆去除了倒苦水說窮困,就是叫她把妹妹帶出去,做哥哥的像個木頭人,半天蹦不出一個字,做嫂子的竟一副要把小姑子賣出去的架勢。
這一家人……
這一家人!
這一家人,對唯一的女兒全部的教養就是把她養到四歲,然後賣出去換銀子,如今她回來了對她不聞不問,只想着要跟着她“過好日子”,要她添補家用。而同樣也是一家人,祖母為了自己的私欲拼了命地把娘家人塞進來,母親只顧着大兒子,一味犧牲小兒子來争權奪利,做兄長的忘記什麽是兄友弟恭,遇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叫自己的親弟弟頂上……
心頭火焰熊熊燒起,陳天馳知道自己心裏一直關着一只猛獸。這些年來他時時壓着刻刻束縛着自己,只等将來那天……
“少爺?”春時驚愕地瞪大眼,三少爺的眼神太可怕了,而且面色泛白,莫不是半路上忽然犯了病?她心慌氣亂,三少爺要是犯了病可不得了,這窮山溝溝裏上哪兒找大夫去?一想到少爺每次犯病的時候急促的呼吸,春時一把撲上前去,揪住陳天馳的領口就要解他的扣子。
“咳咳咳!”
陳天馳愕然!他當真嗆了一下,劇烈咳嗽起來,這簡直和之前他“病發”的時候一模一樣!春時眼眶又是一紅,手都在發抖:“少爺,您可千萬堅持住!”
平日裏可少見小丫鬟對自己這麽關心哪!陳天馳盯着她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故意咳得更猛烈了一些。
小丫鬟的小嘴紅豔豔的,好像櫻桃一樣……他不由出了神,忘記咳嗽了。
“您沒事兒了?”見他不咳了,平靜下來了,春時猛地癱在馬車裏,撫了撫心口,緊張地盯住他,“真沒事兒了?”
陳天馳窘迫地再輕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沒事了。”
春時埋怨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看得陳天馳心裏發毛!在這樣強大的目光下,他幾乎就要招出實情了,春時卻開口道:“少爺,為什麽我覺得,娘好像一點也不想我……”
她心裏終究沒憋住。以往遇到再大的困苦,再艱難的事兒,她放在心裏自己琢磨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因為沒人能依靠,也沒人可依靠。但如今這事兒關系的是她魂牽夢萦日思夜想了十年的家,十年的爹娘,放在心裏越琢磨,她越難受。
不知為什麽,她下意識地覺得,三少爺就是那個她能說出口的人,除他之外,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陳天馳笑了:“你才發現?”
春時含怒帶嗔地瞪他:“我……”
陳天馳笑着打斷她道:“爺知道你聰明,你早就發現了,只不過不願承認罷了,是不是?”
春時點點頭,細聲細語道:“娘從開始到現在,都沒問我過的怎麽樣……”雖然她如今看起來是很好,少爺待她也好,可千好萬好,都掩蓋不了過去近十年她的苦日子。
寒冬臘月的時候教她的姐姐不想洗衣裳,就叫她替她洗,井水冰涼,凍的她滿手凍瘡。大夏天的時候原香樓的大小姐要吃很遠的福祥記得涼糕,她頂着太陽跑出去,晚回來了一刻,就被大小姐罰跪在大門口。
到底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委屈憋在心裏憋久了,見到爹娘的一瞬間幾乎要憋不住。可爹娘怎麽都沒人問呢?
這次再回去,下次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再來,娘對她唯一的叮囑,竟然是叫她給少爺做妾!
這段話她隐瞞下去沒說,可心裏的委屈半分不少。眼淚珠子挂着,臉蛋哭得通紅,陳天馳又是心疼又是心喜,小丫頭知道依賴他了,知道信任他了,這是好事兒!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他,大概是喜歡上這個時時刻刻牽動他的情緒,讓他想欺負,想每日每夜都見到的小丫鬟了!
對于這點認知,陳天馳接受得十分坦然。
因為前面一門婚事的緣故,他活生生等到了二十歲。陳老夫人一顆心全偏向了娘家,見曾家姑娘未成年,便以“天馳身子不好,須得好好保養”為由,連個通房也不許他擡。
也就是說,年及弱冠的陳三少爺,如今還是個大齡童子雞。
春香被二哥要走,滿院人都道他是受了委屈。林氏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