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鳳真,你想娶誰?”
兒子的嘴張張合合,林氏幾乎一口氣上不來就要暈過去,不過待她聽清陳天馳說的是什麽之後,她忽地笑了。
陳天馳說:“娶誰我不管,先把春時擡成妾再說。”
原來是擔心春時受委屈,林氏放下心來笑道:“這可不行,正妻未進門先擡了妾,這也太打你姑姑和你表妹的臉了,你若真喜歡那春時,就先擡個通房,月例按着妾來領,可好?”
☆、為妾
還在議親階段,兒子房裏就忽然擡了個妾,放在誰家都說不過去。林氏肯這樣提議,已算是考慮到兒子心情所作出的最大讓步了。
她覺得兒子應該會答應下來,畢竟妾的月例比丫鬟的月例高的可不是一分半點。春時那丫頭今年才多大?正妻還沒進門先成了妾,沒得把她的心給養大了。
林氏笑眯眯地望着兒子,卻發現兒子也同樣笑眯眯地盯着她,然後堅決地搖了搖頭。
“不行,必須先擡妾。”
這孩子!
林氏太陽穴青筋直跳,只想把小兒子拎過來問問他到底想做什麽,忍了又忍她終于忍住那股怒氣,努力平心靜氣地開口道:“天馳,你仔細想想,誰家會把女兒嫁給一個夫人未進門,就先擡妾打她臉的人?你和你鳳真表妹不熟,才會被這樣的小丫鬟迷惑。日後你們熟悉起來,自然會知道你表妹的好處。”
雖說陳善這次回來性子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但到底二十年前她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上頭還有老夫人壓着。若是天馳真在婚後對她有半分不好,少不得要被老夫人和陳善一頓訓斥,說不定還會連帶着對他們二房産生不喜,更加不會站在天駿這邊。
那,娶潘鳳真的意義何在?這兒媳婦兒原本就不好管教,若再丢了婆母和小姑子的心,以後她就會變得比楊氏更憋屈!
想起楊氏對自己的兒媳婦兒那是打也不敢打,罵也不敢罵,稍微有點磕絆就會被陳老夫人叫去一頓責罵,林氏打了個寒顫,深深覺得自己不能落入那樣的境地!
可無論她怎樣苦口婆心地勸,陳天馳就是不松口,只說定要先将春時擡了妾,他才願意罷休。否則他便不娶潘鳳真,“好叫母親任何煩憂都沒了。”
林氏目瞪口呆,深深覺得這一向懂事孝順的小兒子真是讓自己操碎了心!竟然拿這樣的話來威脅她!可不得不說這威脅真是拿捏得恰到好處,林氏只得答應,将春時擡為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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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擡妾也不是什麽大事,就讓她換個屋子,指兩個小丫頭過去服侍也就是了。”林氏疲倦地揉了揉額頭,“你若真喜歡她,那就盡量低調些,也省得惹惱了你姑姑和表妹。”
“兒子省得。”說罷,陳天馳一臉喜色轉身而去。望着他渾身上下洋溢着的喜氣,林氏也不由苦笑一聲,唉!這兩個兒子,到底哪個都不讓她省心哪!
她倦倦地倒回榻上,心想總算能休息個幾日。卻沒料到才将将過了三天,秦媽媽就扔了個大炸彈出來。
“二夫人,不好了!三少爺,三少爺他說,要宴請淮陽城裏所有的少爺公子們來吃喜酒!”
喜酒?喜從何來?
林氏蹭地坐直身子:“怎麽回事兒?”不待秦媽媽回答,她瞬時就明白了,不由大怒:“這逆子!”
在她面前假意答應,回去竟做下這樣的事!這逆子竟學會了陽奉陰違了!
“夫人,可要将少爺叫回來?這眼看着鬧得滿城風雨,若是被姑太太和表姑娘知道了,那可就……”秦媽媽小心地望着盛怒中的林氏,提議道。
“不必。”林氏端坐在榻上,沉默了好一陣子,吐出這兩個字,“你去,把春時帶來。”
秦媽媽眉開眼笑,她早就看三少爺院裏那幾個丫頭不爽了!當即響亮地應到:“是!”
秦媽媽耀武揚威地到了三小院,不待春繡和春雨反應,叫了春時就走。春時不明所以,可見到秦媽媽陰沉的臉色,并不敢多問半句。
二夫人為何忽然找她?難不成有什麽要緊的事?可三小院裏一向以春繡姐姐為首,有什麽事,二夫人也向來是叫秦媽媽傳達的……
秦媽媽臉色這麽差,難不成她是做錯了什麽事麽?
春時忐忑不安地到了二房正院,秦媽媽令她等在房內,自個兒先進去傳話。
她站在門口太陽底下,深秋的日頭并不猛烈,但春時卻莫名感覺到有無數目光從那一扇扇緊閉着的門和窗戶後朝她刺來。而大門外清掃落葉、桂樹下摘花澆水的小丫鬟們悄悄朝她投射來的目光,都讓她莫名生出一種危機感……
這是怎麽回事?
她腦子裏飛快開始轉動起來,想着最近應當沒做什麽錯事,心裏便稍微踏實了一些。秦媽媽掀開簾子站在原地,面色比之前更陰沉了幾分:“二夫人叫你進來。”
這不算是春時第一次見到二夫人。
以前她是個小丫鬟,整日待在大廚房做活兒,偶爾替蔣媽媽跑腿,往二道門裏送些點心。有一次剛到二道門邊,一眼望見三四輛華麗精致的馬車停在門內,一位衣飾華麗雍容大方的婦人正被幾位姐姐攙扶着往馬車上走,當即就愣在了原地。
接她的姐姐說,那是二夫人領着幾位小姐去卧佛寺敬香,取佛水回來沐浴除塵。
她只遠遠見了二夫人一面,比不得如今正站在她面前。春時不敢擡頭,她還記着那位姐姐的話,在主子面前,哪有做奴婢的擡頭的地方?無論什麽時候,眼睛盯着地面腳尖,那才叫本份。
驟然見到門外走進一個身量小小的小丫頭,林氏也不由愕然了。她柔聲笑道:“你可是春時?擡起頭來我瞧瞧。”
春時聽話地微微仰起頭,林氏心裏不由十分納悶,這眉清目秀,一雙大眼,倒是十分可愛靈秀的模樣,可,可怎麽看也都沒長開,就連臉蛋還有些肉肉的,那小腰雖然看着不肥,卻也絕算不得纖細……
天馳心心念念裝着的丫鬟,就是這麽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
來之前,林氏對春時實在沒什麽好感。她若是個安分的,便留她一條生路,若是個狐媚的,就當即斬殺了。不過她可沒想到,這春時居然還是個沒長開的小姑娘,且看起來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進來頭也不敢擡,想必也是個膽兒小的。
這麽一想林氏不由對她心生些許好感。若是這麽個本分的,就留下她倒也無妨。
“我這次叫你來,想必你心裏也有數,是為了天馳的事。”林氏放緩了聲調,“我知道天馳喜歡你,想把你擡成妾,不過他正在議親,這當口是一點差錯也不能有的,你既然得他的喜歡,就去勸勸他,你先領着妾的月例,等三少夫人進門之後,再由她提議,不是很好?”
林氏語調柔和,卻發現春時低着頭,半天也不知道回答一句,不由有些吃驚,難不成這丫頭不同意?她微微有些不喜,放重了聲音道:“早晚都是能成妾的,你争這個先有什麽用?我做母親的不願拂了兒子的意,可你不能不知道本分!我聽說,你家裏人也都在大山裏頭,若你想他們了,我便把他們也都接到淮陽來……”
春時低着頭,早就聽不清二夫人到底說了些什麽了。
她瞪大了眼,滿腦子都是二夫人方才的那句,“想把你擡成妾”……
三少爺要把她擡成妾?!!
她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想起兩日前她伺候三少爺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打了個噴嚏,三少爺就嫌棄地捂住鼻子,說她又病了,把她關在房裏,叫她好好睡上兩天,病不好不許出來。春時恍然大悟!想來這兩日三少爺定是在外頭把這件事鬧大了!
所以春繡和春雨她們才會用那麽奇怪的眼神看自己,所以她才會被二夫人找來……
聽清了林氏說的最後一句話,春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不願做妾!求夫人收回成命吧。”
林氏愕然!
“你,你說什麽?”
春時涕淚俱下:“奴婢不願做妾,願意一輩子當個丫鬟,伺候三少爺和三少夫人,我的父母家人也就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山野村民,出來了必定是要給陳家丢人惹禍的……”
她一邊說一邊伏在地上哭起來,倒叫林氏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這是怎麽回事兒,難不成老三還沒把事兒跟這丫頭說清楚?鬧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把這麽個小丫鬟怎麽着呢!
林氏厭煩地皺皺眉頭,春時要真撺掇着天馳納妾,她自然容不下她,可春時擺出這麽一副堅貞不屈的樣兒,她又十分不悅!你是個什麽東西,居然還敢看不上他們陳家的少爺?莫說是做妾,就是做個洗腳婢都是你莫大的榮幸!
如今趴在地上哭成這麽個樣子,做張做致的!林氏沉下臉來:“怎麽,你嫌棄陳家不好?”
春時吓得猛地擡起頭來:“不敢!奴婢怎麽敢嫌棄陳家?是奴婢出身山野,扶不上來,不堪為妾……”
她心思亂成一片,從小她在原香樓的時候就經常聽大小姐說,做妾的女人都不是好東西,在大廚房做事的時候,春香姐姐變成妾了,大廚房那些婆子們背地裏也對她諸多謾罵……
“狐貍精,不要臉的東西,撅着屁股往上爬的主兒……”
就算是在大山深處的李家村,若村裏哪戶人家稍微有了些銀錢,男人動了心思要納妾,必然會被女人攔住一頓痛罵。可見,做妾是極不好的事,春時這輩子早就發過誓,以後就算淪落到街邊行乞,也絕不做妾的。
“好,好個不堪為妾!”
春時腦子裏慌亂地轉着念頭,還沒回過神,忽地一聲冷笑從背後傳來。她身子一抖,就見三少爺站在門邊,滿面陰沉。
☆、表妹
陳天馳萬萬沒想到,有一日他會聽到這樣的對話。
如果他的婚事能換來大哥繼承陳家更大的希望,陳天馳相信,母親一定會這麽做。所以當他得知秦媽媽把春時帶到正院的時候,他放下身邊事匆匆朝這邊趕來,生怕小丫鬟受到一分半點的委屈。
可是……他聽到了什麽?!
出身山野,不堪為妾?!
好一個出身山野!
好一個不堪為妾!
陳天馳站在那兒,氣得渾身發抖!他知道春時向來不是個溫馴的性子,表面看起來乖乖的,讨人喜歡,可實際上呢,認準了的事,那就一定不會回頭。而且她膽小,機警,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立即縮回去不讓外人碰觸。所以他慢慢靠近,一點點把她防備的外殼融化,讓她敢在自己面前撒嬌嗔怒,放聲大笑。
他喜歡她,她也是喜歡自己的,這點陳天馳能肯定。所以他故意瞞着她,悄悄在外面準備,想要在成親的前一日再給她一個驚喜。雖然他不能娶她為妻,可在他心裏,只有春時才是自己的妻子。
這一句“不堪為妾”,簡直就像是一記重拳,讓他之前的種種努力破滅不說,還顯得這些努力都成了個笑話!
他都想好了……
通房對她來說的确太不明不白,這小丫頭一向保守,他扶她為妾,卻不打算随随便便地就讓她進門。他要用轎子擡她進來,宴請全城的人,讓他們都知道自己對春時的看重。
這樣難道不好?她還有什麽不滿意?還是說……她根本不喜歡自己?!
這個認知讓陳天馳踉跄一下,幾乎要跌倒在地!唬得林氏慌忙叫到:“天馳!”
秦媽媽趕上前來,伸手欲要攙扶,卻被陳天馳一把揮開。他穩住身子,壓低聲音,面色蒼白道:“納妾之事作廢。”說罷,身子又再晃了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林氏愣住了。她下意識地站起來,卻又緩緩坐下。這樣不是正好麽?她最擔心的,就是天馳在婚前執意要納春時為妾,打了陳善母女的臉不說,說不定還會将這門婚事攪黃!如今天馳親口說納妾之事作廢,對兩邊來說,應是皆大歡喜的事了。
她望着跪在地上的春時,心裏那股子厭惡始終未散,也懶得再跟她計較什麽,叫了秦媽媽帶她下去,自個兒到壽安堂找陳老夫人去了。
陳老夫人曾氏出身淮陽世族曾家,身為嫡女卻一眼看中了陳老太爺,不嫌棄他商賈之子又非長子的身份,執意嫁給他做了商人婦,當年沒少遭人嘲笑。如今曾家沒落,當年被人看不起的陳家卻一飛沖天,成了淮陽首富,甚至在天下都排得上名號,曾氏揚眉吐氣之餘,不免又生出幾分拉扯娘家的心思來。
曾氏一生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兒子便是大老爺陳忠和二老爺陳勇。不知為什麽,陳家子嗣不豐,陳忠和陳勇大大小小的姨娘通房收了不少,可帶把兒的兒子只出來三個,還都是由正室所出,其餘的盡是些賠錢貨,叫曾氏十分惋惜。
在曾氏的努力之下,兩個兒媳多年來都被她死死地壓制住了。大兒媳在她的授意下,替二孫子天骥娶了她們曾家的閨女小曾氏;二兒媳倔強些,卻也在她的威壓之下屈服,替小孫子天馳定下了曾家女。
日子原本過得舒心暢意,直到曾家那沒過門的姑娘一場急病去了。鬧了之前好些日子,曾氏滿意地發現,二兒媳最終還是把小孫子的婚事交到了自個兒的手中。
曾氏原本還想替小孫子再定個曾家的閨女,誰料曾家這麽多年和陳家正相反,閨女沒幾個,盡生兒子了!唯獨的幾個姑娘要麽差着輩份,要麽就還在襁褓中吃奶,天馳都二十了,怎麽樣也不合适!
實在沒了人選,恰逢小女兒守寡三年整,帶着外孫女回來,曾氏不由眼前一亮。
外孫女潘鳳真,年方十七,和天馳表兄妹,親上加親,正是天作之合啊!
曾氏婆媳母女三人,正坐在壽安堂的正廳裏,商議着什麽時候過聘才合适。
陳善出嫁多年,此次回來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嫁去了別人家的姑太太,因此對兩個嫂子态度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叫林氏十分滿意。唯獨有一點不滿的,便是陳善身邊還坐着個年輕的姑娘家。
這姑娘看起來十七八歲,身材高挑,比廳中三人還高出一個頭。不像南地女子的溫柔婉約,她生得雖然貌美,卻是一種大氣的美。正是陳善在潘家生的唯一女兒潘鳳真。
林氏抽了抽嘴角,這樁婚事真是樣樣都好,外甥女的性子也溫柔大方,只有一點,這個頭也未免太高了些,在淮陽定然是嫁不出去的。
幸好她的天馳個頭夠高,不然小夫妻倆站一塊兒,為妻的倒比為夫的高出半頭去,像什麽話?
“我這女兒啊,從小被嬌慣壞了。”陳善笑了笑,拍了拍潘鳳真的手,“她沒有弟弟,我和先夫就将她當作男兒來養,先夫去了,我索性就把她當個守竈女看。這孩子主意大,聽說是她的終身大事,就非要跟過來聽聽看。”
林氏動了動嘴沒說話,曾氏皺眉道:“你這孩子,該聽你娘的話安生些。那守竈女多辛苦?小姑娘家家的,嫁人生子侍奉夫君才是正道。”
潘鳳真聽了這番話卻只是笑笑,并沒說話。曾氏又絮絮叨叨說了一些,見她完全是油鹽不進的模樣,女兒也坐在那兒放任不管,只得嘆了一聲:“行了,說正事兒罷。我翻了翻黃歷,下個月初九是個好日子,正适合結親,不如就在那天過聘。”
林氏正要道好,就見陳善笑着開口道:“且慢,要結親可以,我這邊只有一個條件。”
你女兒再不定親都要十八了,居然還敢挑挑揀揀?林氏心中不屑,嘴上卻笑道:“什麽條件?妹妹請說。”
陳善笑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天馳在城裏鬧着要請人吃喜酒,可是真的?”
林氏笑容一僵:“這,這完全是謠傳,妹妹可千萬別相信這些個黑了良心的東西亂嚼舌根子。”
陳善笑道:“相不相信的咱們另說,我聽說天馳院子裏有個叫/春時的小丫鬟很受寵,這總沒錯了罷?”
連名字都說出來了,林氏氣得一陣頭暈,暗恨兒子不争氣,勉強笑道:“這都是以往的事了,若妹妹不放心,自己盡管去瞧瞧。那春時不過是個小丫鬟,妹妹不必把她放在眼裏。”
陳善笑道:“去瞧瞧就不必了,左右也就是個小丫鬟而已。可二嫂若真有意替天馳定下我們家鳳真,那就該拿出些誠意來。”
林氏緊張到:“什麽誠意?”
“先把天馳屋裏那個春時給送走,”陳善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別的再另說。”
林氏也不由冷笑道:“別的怎麽個說法?妹妹且先說來。”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你們家閨女是好,我們家天馳也不差!男兒拖得,女子拖不得,眼看鳳真都十八了,她倒想看看誰拖得起!
陳善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一眼望去發覺二嫂臉上帶了些怒意,曾氏也有些不悅,便退後一步道:“左右以後我們家東西都是給鳳真的,我一個寡婦能做什麽呢?少不得要挑挑揀揀些。不過既然是二嫂,我也就放心了,沒別的要求了。”
林氏面色和緩了些:“當真沒了?”
陳善笑道:“真沒了。”
林氏便放下心來,那春時不過是個小丫鬟,既這麽扶不上來,留在府裏和趕出去也沒什麽兩樣,左右天馳也厭棄了她。這麽一想她便親自到了三小院尋兒子。
到了三小院,林氏一進門便是一怔。
門口那株桂花樹已經長這麽大了?她上次來的時候還不曾開花罷?如今倒是滿樹金桂,氣味芬芳。花池裏什麽時候換成了玉簪花?她明明記得,之前還是……還是什麽來着?
林氏站在門口,恍然發覺,距離她上次親自到兒子的院落,已不知過了多少個春秋。好像就是天馳身子逐漸不好了,她日日來看,也看不出結果,漸漸地就死了心,不再過來的。
這麽想她心內着實有些愧疚,這些年确實對天馳的關心不夠。可,沒關系,如今她替天馳說了一門好親,這男兒成了親,有了妻子的相助,日子便能紅紅火火地過起來了。
林氏是一個人來的,身邊也沒跟旁人。她一路走一路覺得詫異,這三小院怎麽顯得空空蕩蕩的沒個人氣兒?她心下惱怒起來,這些奴才心大了,居然敢欺負少爺麽?!
林氏加快了步伐,朝兒子的書房走去。她腳步輕,待走到門口,身後才傳來一聲驚呼:“二夫人?!您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太困了……QAQ先撸這麽多!明天肯定補上3000字的一章!QAQ
☆、秘密
這聲音有些耳熟,林氏回過頭去,發覺春時正站在自個兒身後,手裏端着水盆,盆上還搭了條錦帕。
“三少爺在裏頭?”林氏見着這春時實在沒什麽好氣,冷淡地問了一句,拔腿便要往裏走。
誰料春時卻匆匆趕來,攔在她面前:“是,夫人,可,夫人慢些走……”
她支支吾吾地,林氏心中生疑:“怎麽了?我還去不得?”
“當然不是!”春時吓了一跳,連忙道,“只是,只是前面路滑,又剛剛下過雨,夫人慢些走才好!”她揚聲說着,好像要對裏面提醒些什麽似的。
林氏心頭疑窦叢生,盯着春時看了好一會兒,猛地推開她,急匆匆向內而去。推開房門一看,卻發現房內空無一人。她站在門口,發覺春時正緊張兮兮地縮在牆角,那端着木盆的手都在抖。
“跪下!”林氏喝到,“少爺在哪兒?”
春時噗通跪倒,一句話也不說。林氏冷笑一聲:“怎麽,我還使喚不得你了?”
春時低着頭一言不發,林氏見無論如何也撬不開她嘴巴,只得笑道:“好,好個丫頭!你回去就收拾了東西——”
“娘。”這一聲冷喝被半路打斷,林氏回頭一看,兒子竟不知什麽時候又出現在書房裏!此刻他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墨發披肩,額角還有微微的汗珠,面色倒是十分紅潤,不複以往病弱體虛蒼白模樣。
林氏愕然,這書房她明明已經掃視了一通,是絕不會有人在的:“天馳,你方才在哪兒?”
沉默片刻,終究無法面對林氏逼視的目光,陳天馳輕嘆一聲,緩緩開口道:“在密室裏。”
“什麽?!”林氏猛地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大叫道,這屋裏什麽時候竟然有了密室?而她這個做母親的居然被兒子瞞得死死的毫不知情?!
“你在密室裏做什麽?”一口氣沒上來,林氏險些暈過去,好在春時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待稍微平靜下來,她重新問道,“你身子不好,何必往這密室裏鑽?這書房想必也不是什麽适合讀書的地方,我回去就與你父親說了,叫他給你再分一間,這間就——”
“母親!”林氏的話被兒子微微上揚的一聲叫喊打斷,她瞪大了眼看着兒子失望地搖搖頭,“你還要騙自己麽?我沒病,這密室就連父親也不知道,母親若還想叫兒子在這個家裏有一塊落腳的地方,那就別告訴任何人。”
“可是……”可是你大哥那裏,總不能瞞着他罷?他可是未來的家主!知道了這樣一個密室,說不定會找到更多的籌碼!
“還是說,母親真要棄我選擇大哥?”看出林氏的意思,陳天馳不由心灰意冷。他收起臉上一貫淡淡的表情,緊盯住林氏問道。
任何做母親的聽到這句話,大約都會心痛如絞,林氏也不例外。
她捂住心口,身子晃了晃,扶住桌角勉強開口:“天馳,你——”
“母親從小就偏心大哥,”陳天馳卻好像沒看見她的失态,慢慢道,“不僅是大哥,還有二哥。有什麽好玩的好吃的,大哥二哥要是喜歡,那我就一定拿不到。大哥在學堂裏讀書,我是絕不能表現得比他更聰明的。我什麽都要讓,小的衣服吃食,大到身邊的丫鬟,甚至整個陳家,我都得讓出去,是不是?”
林氏已經淚流滿面。
她從沒想過從來平靜溫和的小兒子心裏居然埋了這麽多的怨言,此時真相忽然攤開在自己面前,一時間林氏竟有些接受不了。她試圖安慰兒子,可喉嚨卻好像被什麽東西哽住了一般,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母親現在肯定在想,這陳家不是大哥的就是二哥的,密室的事,若是叫二哥知道了反倒不好,不如先讓大哥得了這地方,随他做什麽都可以,是不是?”
“母親還記得我是什麽時候病了的嗎?母親,你還記得你多少年沒踏入我這三小院了麽?”
連串逼問,林氏幾乎站都站不穩,她覺得兒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就好像刀子在割自己的臉皮似的。是,有多少年沒再來過三小院?三年?五年?還是更久?
林氏沒能思考太久,因為陳天馳已經替她做出了回答。
“十四年了,母親。”
六歲那年,他和淮路書院院長的兒子打鬧,那兒子不慎将他推入水池中,卻因為害怕,不僅沒有呼救,反而跑回了家。被人救上來之後,他雖然沒死卻也丢了半條命,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年。
淮路書院是淮陽附近十餘個城池裏最大的書院,為了讓大哥能順利進書院讀書,陳勇和林氏夫妻二人決定壓下這件事,左右大兒子已經十歲,淮路書院卻不是有錢就能進去的,借着這個機會,正好能将天駿給送去讀書。
而天馳落水一時,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林氏猛地想起這件塵封已久的往事,她驚愕地發覺,原本以為六歲的小兒子不會再記住這件事了,畢竟那個時候他那麽小,高燒了好些日子,又昏迷了好些日子,折騰了一年多才能下地,可他居然還一直記得!
林氏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因為她清晰地從兒子的目光中看見他對自己的失望和濃濃的悲傷,直到回到房中,屏退左右,她還沒回過神來。
春時縮在牆角,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完了……
她又知道了三少爺的一個秘密……
o(>_<)o ~~
自打她進了三少爺的院子,開始偷偷幫三少爺喝湯起,她接二連三地知道了三少爺的好多秘密。三少爺不喝前頭準備的任何補品,三少爺不用大少爺和二少爺給的任何東西,三少爺的書房裏有個密室,三少爺的身子根本沒那麽差,他甚至還會些功夫……
好奇害死貓!
在這個世界上,想做一個好丫鬟,那就要管住自己的眼睛,管住自己的耳朵,更要管好自己的嘴。在被賣進陳府之前,那個領着她前來的牙婆曾經這麽說過。
春時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
“別看你只是個小丫鬟,可豪門大院裏的髒事兒,你要是稍微沾了一點邊,就能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那牙婆這麽說完,嘆了口氣,“罷了,看你自個兒的造化罷!”
如今她不僅知道了,還知道了這麽多……春時欲哭無淚。
“少爺……”林氏走了,書房內只剩下這主仆二人,面對少爺盯着自己的目光,春時縮了縮,終究還是開口了。
她又多知道了一個新秘密……
春時咬着小手帕嘤嘤嘤地哭,她想起上次不慎撞見少爺從密室裏出來,少爺對自己猙獰一笑的樣子,頓時覺得世界都昏暗了。
果不其然,二夫人剛一離開,三少爺就望着她輕輕一笑:“這可怎麽辦?你又知道了一件事。”
春時緊張地咽咽口水:“奴婢不會說出去的……”
陳天馳卻搖搖頭,絲毫不見方才在二夫人面前的傷心失望:“這可不行,我不信你。”
春時大驚:“奴婢保證!”
陳天馳笑了笑:“春時啊,你說,外人和家人比?到底哪個更值得信任一些?”
春時下意識答道:“家人。”
“那就是了,”陳天馳道,“你雖然如今賣進我陳家,可到底不姓陳姓李,你說,你是外人還是家裏人?”
“自然是外人……”
春時越想越絕望,她覺得自己可能要被少爺趕出去了,趕得遠遠的,再也不能回來。
可誰料陳天馳卻只是微微一笑:“很好,你下去罷。”
春時不明就裏,從地上爬起來,愣了好一會兒才走。
少爺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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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林氏回房之後,心緒猶自起伏之際,便聽丫鬟報大少爺到了。
陳天駿闊步流星步入母親房中,屏退左右,便急不可耐道:“三弟怎麽說?”
林氏微微一嘆:“你三弟不願。”
陳天駿濃眉一皺:“不過是個丫鬟!待我做了……之後,要多少丫鬟我不給他?怎麽這樣小家子氣!難不成兄長的前程竟還比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鬟麽?”
林氏無奈望他一眼,壓低聲音:“他不願娶鳳真。”
“什麽?!”陳天駿怔了一下,立時大怒,“三弟這是什麽意思?不娶鳳真?他想娶誰?!”
母子倆說了一樣的話,林氏心頭微微嘆息,激烈的心緒在心頭不住沖撞。她安撫了長子,獨自一人鎖在房內。今日發現的秘密幾乎颠覆了過去十幾年她的認知,她愕然地察覺一向乖巧溫順的三子居然心懷不滿這麽久,而她一向以為的兄友弟恭,似乎也從未出現過。
而這,都是她的錯。
因為她的偏心,天馳積怨許久,十幾年下來,這份怨氣可真能了了?那書房底下的密室,若真留給天馳,安知他會不會借機鬧出什麽大風浪?
若天馳真有心相争,二房首先內讧,得利的終究還是大房……
☆、取舍
兩個兒子,一大一小,終得在他們間取舍。
這些年因着天馳身子不好,和上頭兩個哥哥年紀差距又略大了些,她一直把全部心血都投注在長子的身上,對幼子難免有所疏忽。天駿被她按照家主的期待教養大,有時候對天馳也難免霸道了些……
可天駿聽自己的話,在大道上總站在母親這邊,和她的感情也較為親近。不像天馳,在六歲之後,她心裏有愧,天駿又懂事,便逐漸疏遠了……
林氏翻來覆去一整夜,第二日起身,便聽秦媽媽道,大少夫人過來瞧她。
大少夫人鄭氏是林氏為長子親自擇定的媳婦。鄭氏出身鄭家,家裏倒也不說多麽有錢,只一點,她的大伯是江南道轉運使,祖父更是手握重權,父親雖不成器的小兒子,可到底也算是官宦之家。
娶鄭氏,看中的就是她的身家,鄭家清廉,給的陪嫁不算多,但他們陳家也不差媳婦兒的錢。
鄭氏嫁進門來三年無出,本該主動提出給天馳納妾,卻一直悶着不說,委實不算賢惠。待生下陳家下一代第一個女兒之後,鄭家竟被彈劾貪污,鄭氏的祖父被撤職查辦,大伯也被降為一方小吏,自顧不暇。也幸虧鄭氏父親游手好閑不成器,未曾沾染官場,竟幸運地在風波中護住了妻子子女,也沒連累陳家。
林氏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