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挫敗,她千挑萬選,以為給兒子挑了個官宦之女就能給他添勢助力,誰料卻落得這樣的下場!鄭氏不賢不說,進門來連兒子也沒生一個。為此她沒少被丈夫埋怨,可天駿卻從未對她抱怨過什麽,反倒常常來看她,主動寬她的心。
“兒子還年輕呢,娘,”陳天駿笑道,“男兒三十而立,兒子還沒到而立之年,就算沒兒子也無妨。且鄭氏連女兒都生出來了,還怕生不下兒子嗎?娘挑選的親事,兒子一向滿意。”
一席話聽得林氏感動得淚眼迷蒙。
此時鄭氏一大早來看她,聽秦媽媽道,她之前沉睡未醒,鄭氏就候在花廳,連半塊點心都不曾用,半口水也不曾喝。
“聽說母親身子不爽,天駿忙碌抽不開身,我便替他來瞧瞧母親。”鄭氏站起身來,将桌上一個錦盒打開,“這是保安堂新到的老參,天駿特意送了來給母親用的。”
林氏笑睨她一眼,點頭道:“你們有心了。”
她自然不會單純地以為真是天駿一個人的功勞,鄭氏也必定是出了力的,至少她親自來送就顯示了誠意。
低頭一望,錦盒裏老參根須分明,雖然個頭不大,卻也當真難得。林氏不是不識貨的,不由大為感動。不為這參的值錢,倒為了這片心意。
心意……
鄭氏坐了小半個時辰就走了,望着她穿過回廊的身影,林氏不禁又想到天駿膝下至今無子,而他今年已經二十六周歲了。
也罷,終究是要虧欠一個人的。
鄭氏苦笑一聲,對秦媽媽道:“去叫三少爺來。”
望着兒子站在自己面前戒備的樣子,林氏心裏一陣心酸,面上卻淡淡的:“你大了,既然不想娶鳳真,那這門婚事就作罷。只是如今你也滿了二十,該成家立業了。你的婚事我是管不了了,由着你自個兒慢慢挑。可是子嗣之事要緊,你要自己留心。”
她說的慢,陳天馳竟一時怔住了。被忽視的時間太久,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親竟真的能放下大哥的前程?竟真的能把他的意願放在前頭?他不敢相信!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确實如此。林氏說完這些,便似抽幹了全身的力氣一般,聲音低沉:“我虧欠你太多,天馳,但你要知道,母親一直是愛你的……”
從未想過的局面出現在眼前,陳天馳微微發抖,心裏一時酸甜苦辣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他居然覺得眼眶有點熱,是天氣太燥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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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聲音艱澀道,“兒子知道了,母親也請保重身子。”
林氏見他這樣,不由眼眶也酸了,卻猶自裝作平靜的模樣:“其實今日叫你來,還有一件事,之前叫你收了春明,你不願意,如今你院裏剩下的兩個,春繡和春雨,春雨那模樣性子想必你也不喜歡,春繡一向沉穩端莊,你瞧着将她擡了罷?也省得你身邊總沒個人照顧。”
“不必了。”提起通房陳天馳不由有些頭痛,他不知道為什麽林氏如此執着要在自己身邊擡個通房,難不成沒了女人他就活不下去了麽?他又不是陳天骥!
“可是你——”
“兒子不喜歡春繡。”陳天馳不想再談,“也不喜歡任何人,可以麽?”
林氏被他一噎,只得嘆道:“罷了罷了,你去吧,我不管你了。”
陳天馳終究有些內疚,便再叮囑了些叫林氏保重身子的話,這才去了。
他離開林氏屋子不過片刻,林氏便收起淚容,淡淡道:“出來罷,聽見了麽?”
一個纖瘦的人影從內室走出來。
赫然正是春繡。
“奴婢聽見了。”春繡一出來便雙目含淚跪在地上,低聲朝林氏道。
林氏看着她微微一嘆:“我便是有那個心,想擡你上去,天馳不喜歡又有什麽法子?”
春繡銀牙咬在嫣紅的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跡:“奴婢不怪任何人,只怪奴婢自己,沒那個福氣。”
林氏笑了,叫秦媽媽扶春繡起來,和藹道:“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其實若有你陪在天馳身邊,我倒也放心得很。只不過天馳性子倔,認準了什麽就不回頭。你雖然現在不得他的心,那是因為他被人蒙蔽了,好好在三少爺身邊替我看着,早晚有一日他會認清你的好的。”
春繡仿佛得了鼓勵一般,雙眸驀地亮起來。重新跪下去對林氏磕了個頭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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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時一個人守在大廚房裏,三少爺跟二夫人說開之後,連二夫人送來的東西也不吃了,這不吃的東西總不能原樣端回去,于是便又由她來吃掉。
唉,惆悵啊。
春時摸着自己鼓起來的小肚子,覺得羞得厲害。誰家姑娘家年紀輕輕的就成了這副樣子?這一捏身上,都是肉,還都是肥肉!
已經是深夜了,原本她不該在這裏出現的,只是她晚上吃得太多了,撐得睡不着,房裏有春繡,屋外又太冷,無奈她只得到還留了火的大廚房裏來,烤烤火,消消食。
消食消得差不多了,能去睡了,春時伸了個懶腰起身要走,卻忽地縮進牆角的陰影裏。
牆角堆了一垛柴火,今兒想必剛采買過,一大捆堆在那兒,倒将她的身影堵了個嚴嚴實實。春時縮在柴火後頭,驚愕地發覺門外推推搡搡進來一對人。
一男一女,女的妖妖嬈嬈地扭着腰,整個人都似黏在男人身上一般,男人壓低了聲音,笑聲卻還是低低沉沉地傳來,不住湊過去親那女人的臉和脖子,而女人則撒嬌般的躲着。
逆着月光,春時看不清二人的長相。可兩人的聲音都十分耳熟。男人再次湊過去親女人的脖子的時候,她咯咯笑着仰起脖子,扭動的角度正好讓月光照進來,春時猛地捂住嘴!
那不是大少夫人身邊的雪花麽?!
這男人……
沒讓春時多想,女人嬌滴滴的聲音很快揭穿了一切:“大少爺,要是叫大少夫人知道了,我可就是個死……”
大少爺?!
一個沒忍住,春時幾乎要叫出聲來!她吓得一個哆嗦,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覺得疼了,身子卻還在發顫。
與此同時,一雙手很快從她身後伸過來,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朝柴火後的小門拖去!
☆、補更
春時整個人都懵了!
那雙手把她一路往後拖,動作迅速毫無聲息,同時緊緊地把她的嘴捂住,她激憤之下不由想開口大叫,可要是自己被大少爺和雪花發現了,那也定沒有好下場的!
離開了小廚房,春時越來越急,激動下她張口就狠狠咬了下去!
“嘶——”這一口是下了狠力的,春時都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惡心欲嘔,那人果真輕聲叫了一聲,卻并沒放開她,而是低聲笑道:“沒想到兔子還會咬人?”
這熟悉的聲音讓春時大驚失色:“三少爺?!”
那人聞言笑了,伸出一根指頭抵在她唇瓣上,月光下笑容溫和,眼裏卻隐隐閃着一絲狡黠的光,不是陳天馳是誰?
“怎麽是你……”春時愣愣地還沒回過神,一把攥住他指頭,那指尖鮮血淋漓,牙印清晰可見,正是被她咬出來的,她頓時一個咯噔,“您沒事兒罷……”
“真有些疼,”陳天馳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行了,快回去替我包紮一下,別聲張。”
春時蔫頭巴腦地跟在他身後,回了書房,見他不知從哪裏拿出個小小的藥箱,對她道:“這裏頭是三七和藥酒,你替我端盆水來。”
他見春時還是驚魂未定的樣子,知道她是被吓壞了,不由再次摸了摸她的腦袋。
嗯,腦袋還挺好摸的。
“三少爺……”水來了,春時替他洗着傷口,沒忍住好奇,“您怎麽會在那兒?”
這都深更半夜的了,若不是她吃得太多睡不着跑去消食,這個時候的大廚房應當是一個人都沒有的。
陳天馳輕咳一聲,他要怎麽說,是看見她跑出門去,不放心才偷偷跟上的?
“我睡不着,你怎麽也在那兒?”
春時倒也沒多想,随口答道:“我也是睡不着,大廚房那兒有火,暖和呀。”說着她低下頭去:“只是沒想到竟能撞見大少爺和……”
陳天馳笑了:“怎麽,我要是不在,你還等着看完全場?”
春時又羞又惱,臉蛋刷地紅了,狠狠瞪了一眼不正經的三少爺:“您說什麽呢?!”她那不是沒找到機會跑嗎?還不是因為太驚訝了嗎?!
陳天馳大笑起來,這笑聲在黑夜裏顯得特別明顯,幾乎傳遍了整個三小院,春時吓得連忙上去就要捂他的嘴:“別笑啊,您,您要吵醒其他人了……”
陳天馳聽話地止住笑聲,眼睛亮晶晶地盯住春時,不由低聲說道:“春時,你可真是我的寶貝。”
兩人離得近,陳天馳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噴在她手心,一陣綿綿密密的癢,春時臉紅得更厲害了,正要把手縮回來,卻被他一把攥住。
“春時……”小丫鬟紅着臉,臉上有新生的細細的絨毛,像是一顆飽滿鮮潤的水蜜桃,她才十五,雖然杞國風俗,十五的姑娘家已經是可以出嫁的年紀,可她看起來還是宛如幼童一般。
而就是這麽個宛如孩童般純摯的姑娘,緊緊地牽住了他的心。
罷了。
陳天馳搖頭一笑,伸手緊緊握了握她的手,便松開道:“你去吧,早些休息。”
陳天駿……
真沒想到啊。
那個一向和大嫂恩愛非常的大哥,居然對大嫂身邊的丫鬟下了手。雖說大嫂身邊的丫鬟陪嫁歸過來,幾乎可算是半個陳家人,但無論怎樣,大嫂主動開口,和他去偷,總是不一樣的。
他沒說錯,春時真是他的寶貝,在他想不到任何把陳天駿拉下水的辦法的時候,竟讓他看見這樣一幕。
而陳家……
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他閉上眼睛,微微一笑。
大約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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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淮陽首富,陳家仆婢衆多,不算外頭莊子上的,也不算在大廚房裏做飯的、大門口看門的,只算府上伺候在夫人小姐身邊的那些,也有好幾百人。
這幾百人當中,丫鬟足足占了一大半。而在這一大半人之中,作為三少爺貼身的大丫鬟,春時又屬于靠上的那一半。
靠上則地位高,底下數不清的人想巴結。只因主子們身邊只需要這麽點人,見不着主子的面,能讓這些丫鬟姐姐們提上一兩句,那都是造化。
春時一開始還沒能适應,日子久了也漸漸習慣了。每日一大早都有小丫鬟向她報告近日府中發生的消息。在她拒絕了二夫人擡她為妾的提議之後,衆人都以為她要失寵了,對她不免有些冷淡,可誰料三少爺依舊信任她,依舊事事讓她來辦,倒顯得那些人的嘴臉難看起來。
為了彌補之前對她的冷待,那些人的态度不由更為熱情起來。
春時得到消息比陳天馳甚至更早。
大少夫人身邊的雪花在園子裏不慎撞上了二少爺身邊的周姨娘,把周姨娘撞了個仰倒,跌在地上摔了重重一跤!周姨娘可是懷了身孕的,陳家下一代至今無一個男丁,這孩子說不定就從周姨娘肚子裏出來,如今她動了胎氣,躺在床上眼淚直流,正等着大夫來呢!
這消息在平靜的陳府中宛如一個深水炸彈一般,炸開了一個大水花。
“周姨娘?!”春時驚呆了,趕忙問道,“那她沒事兒罷?”
春香姓周,這周姨娘可不就是春香麽?
那小丫鬟抿嘴一笑:“大夫還沒來呢,只是那雪花姐姐平日裏看着挺安分的一人,被拉到大夫人身邊,哭得稀裏嘩啦的,竟直說自個兒也懷了孩子呢!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夫人都驚呆了,大少夫人氣得不行,直等着大少爺回來,瞧他認不認了。”
這,這這!
不知為什麽,春時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三少爺那天晚上那個莫測的笑,這事兒應該和三少爺沒關系吧?內院後宅的事,三少爺一個大老爺們兒,應該是不沾邊的吧?
淮陽城地處東南,是各省交通彙集、水路交聚的要塞,繁華富庶非比尋常。陳家能成為淮陽首富,和一代代家主的苦心經營是分不開的。
然而歷任陳家家主都有一個共同的擔憂,那就是子嗣不豐。
不知什麽原因,許是血脈裏流傳下來的,陳家一般都是單傳,運氣好的能生下個兩三個男丁,其餘的要麽不生,要麽便是女子。像是陳老太爺,他就沒有兄弟,而陳家二位老爺,也只有陳善這麽一個妹妹。陳家二位老爺往下,也是只生了陳天馳兄弟三人而已,女孩兒倒是生得多。
到陳天馳下一輩,三兄弟加一起也只生了兩個娃娃,且還都是女娃。雖說有孩子比沒有好,但陳家上上下下加起來心裏總有幾分不足。
陳家總不能在他們這一代絕了種啊!難不成日後還得招婿上門?
因此在春香懷孕之後,她在全府的地位急速上升,不僅二少爺對她寵愛,就連老太爺和老太太都被驚動了。庶子雖不是嫡出,但到底是個“子”!是兒子就行,就說明陳家不至于絕後!
春香懷了孕,地位更加穩固,如今也有四個月了。她自己也知道這一胎對她的重要性,因此百般呵護,即使孕吐得什麽都吃不下,也強忍着往下咽。如今被個丫鬟撞了肚子,流血不止,她心裏一陣絕望。待到大夫前來看了她之後,道孩子是保不住了,這陣絕望終于化為巨大的打擊,支撐不住,她暈死過去。
在她暈死過去的這段時間,大夫又替雪花把了脈,道這位主兒确實是懷了身孕,且有三個月了。這一消息更是叫上頭幾位主子提起了心,左右春香肚裏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若孩子當真是陳天駿的,那……
陳天駿急匆匆從外頭趕回來,小厮傳來的消息叫他又驚又喜!驚的是二弟的孩子竟然沒了,喜的是二弟的孩子可算是沒了,更喜的,是這孩子居然在雪花肚子裏!
那是他的種!
誰能生下第三代頭一個男丁,成為陳家的家主的籌碼就更多了一層。打擊了二弟又加了自身的籌碼,陳天駿一路笑歪了嘴,直到到了家門前才換了一副驚愕悲怆的表情,可心裏真是說不出的快活!那點即将為人父的喜悅倒不甚明顯了。
不得不說某些時候陳家三個兄弟的的确确是有血緣關系的。不光陳天駿這麽想,陳天馳這麽想,丢了孩子的陳天骥也這麽想!失去孩子的悲痛在自家籌碼減少的悲痛的映襯下顯得不值一提,陳天骥恨不得沖上去把那雪花掐死!
還他的兒子!
但,陳天駿回來了。
陳天駿認下了雪花肚裏的孩子。
為了一個已經丢掉的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陳家二位老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鮮活的,可能懷了男丁的雪花。陳老太太雷厲風行,當即決定,擡雪花為妾,稱鄭姨娘!
新上任的鄭姨娘肚裏揣着“龍種”,迅速取代周姨娘成為陳府第一得意人。春香一覺醒來,孩子沒了,那女人不僅沒得到懲罰,反而日日在外頭耀武揚威,原本對她很好的二少爺怪她沒保護好孩子,之前對她巴結異常的下人迅速冷淡下來,她抱着被子哭了好些日子。
患難見人心。
第一個來瞧她的,竟是昔日三少爺院裏,被她死死壓在下頭的春繡。
人雖然在二少爺身邊,可春香不得不承認,她的心還時時關注着三小院。春香乃是四大丫鬟之首,當初在三小院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三少爺對她又好,誰見了不姐姐姑姑的叫?到了二少爺這,雖成了姨娘,成了主子,可到底上頭壓着二少爺和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底氣足,身邊的丫鬟也敢給她臉色瞧!
她分外想念三小院裏的日子。
她走了,春明被趕出了府,如今四個裏只剩下兩個。春雨和誰都不親,春繡溫柔沉默,她們以往的關系倒是很不錯。
春香躺在床上,看見春繡來了感激異常。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哪!
“姐姐,許久不見,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春繡一進門就聞見一股濃濃的藥味,不由皺了眉,再一見春香病歪歪地倒在榻上,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無,心下一時酸澀不已。雖然在三小院的時候被她壓在下面許多年,可到底她走了,成了三小院之外的人,她們再沒有利益糾葛,這點子怨恨也被春繡抛到了腦後,只剩下從小一起長大的心酸。
“咳咳,怪我,怪我……”見春繡渾身绫羅,面容宛如昔日一般清麗,而她躺在床上,一身藥味血味,春香說不出心裏什麽感受,眼淚卻刷地流下來,“妹妹,你還能來看我,我就知足了。”
“你身邊怎麽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春繡也紅了眼眶,“這起子踩低捧高的小人!要是姐姐還在——何至于……”
“世人皆如此,我早就看開了,”春香溢出一抹蒼白的笑,“左右少不了我的吃穿,我就這樣過一輩子罷。”
春繡還要張口,春香心裏僅存的自尊卻不許她再說下去,笑着打斷她:“你如今怎樣?聽說春明被趕出去了,她真是傻,唉。”
春繡識趣地轉了個話題:“我還能怎樣?院子裏早沒人聽我的了,唉,姐姐若是不走,我還有個去處,姐姐這一走,我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春繡過得也不好,春香心裏安慰了些:“這是怎麽了?”
“還不是那個……”春繡嘆氣,“不說了,不說了。姐姐,我今日來,給你帶了些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你嘗嘗可喜歡?我——”
“是那個新來的春時?”春香不理她,徑自問道,春時是頂替她的位置被提拔上去的,如今在三小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三少爺對她寵愛異常。春時拒絕成妾,三少爺對她的喜歡也半分沒變!當初驟然聽聞這個消息,春香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沒上來,打了兩個丫鬟才消氣。
春時這是占了她的寵愛,占了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姐姐千萬別亂說!”春繡大驚,輕輕掩住她嘴,見四周無人,才壓低了聲音,“如今院裏只管她叫姑娘,無人敢叫她的名字……”
“哼!什麽東西,她也配?”春香氣道,“當初在大廚房裏不過是個打雜的小丫鬟!你知道她原來的名字叫什麽?小花兒!連個正經名字都無,還敢爬到你頭上來?春雨是幹什麽吃的,也能容忍她這樣?”
春繡驚慌搖頭:“別說了,姐姐,如今我只在三小院裏有個位置便不錯了,姐姐保重身子,別為了這些小事生氣。”
春香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你以往就是這麽個軟綿性子,若不是我,春明不得爬到你頭上來?如今春明走了,你倒被個小丫鬟欺負!真是丢了我們姐妹的臉!你瞧瞧這少爺小姐院子裏的大丫鬟,有哪個似你這般任人揉搓?”
春繡沉默片刻,還是笑道:“姐姐待我好,這我知道。只三小院到底是少爺的院子,少爺寵她,我又能如何呢……唉,以後我少不得要多來叨擾,姐姐千萬別嫌我煩就好。”
春香感動地握住她手腕:“好春繡,患難見真情,我如今可算知道,只有你待我才有幾分真心!你放心,若有什麽不快,盡管來我這,我的日子也……”
二人絮絮叨叨又說了一會子話,春繡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剛踏進三小院的大門,就見個小丫鬟報道:“姐姐,少爺請您去呢。”
春繡心頭一喜,趕忙收拾了一番,待到了書房,一眼望見三少爺只一個人待在房內,不免有些嘀咕起來,春時日日跟在三少爺身邊,恨不得吃飯睡覺都不離身,今日怎地不見?
“你來得倒快,”陳天馳似笑非笑望住她,在這麽個當口朝春香那兒跑,該說她單純還是蠢?不過左右也就是個丫頭,他也懶得計較許多,說了一句便轉口道,“春時的衣裳小了些,你替她再做幾身,她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稍微做得寬松些。布料我已叫人送到你房裏了,這些日子你稍微趕些工,早些做出來交給她。”
“……是。”春繡垂着頭,心頭一時翻江倒海。
什麽意思?!居然叫她給春時做衣裳!她雖然負責三少爺的一應四季衣物,可除了三少爺,誰敢使喚她?如今竟叫她替個小丫鬟做衣裳,這是把她當成什麽了?!
春時好大的臉面!
春繡氣得身子發抖,巨大的羞辱讓她幾乎站不穩。硬撐着應下,她回到房內,發覺桌上竟堆滿了布料。錦光緞,煙羅紗,絲光棉,竟都是上好的料子!
小丫鬟正守在房內,見她來了,迎上前笑道:“姐姐總算回來了,這是三少爺送來的。這匹是給姐姐的。”說罷,也知道春繡會生氣,便一溜煙跑了。
春繡定睛一看,最邊上放着一匹淺紅色的錦光緞,樣式質地皆是上好的,可……她知道,她不過是沾了春時的光!
好啊,好啊!
明兒一大早,不,不必等到那時候,可能就在今晚,甚至就在此時,全府上下都傳遍了,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話呢!
春繡姑娘平日神氣得很!可還不是得淪落到替春時做衣裳?
春繡一步步上前去,把那匹淺紅錦光緞抱在懷裏,忽地怒意橫生!
纖纖十指,不似別人那般光滑無瑕,上頭布滿了繭子,那是長年累月做針線磨出來的。這樣粗糙的一雙手,配上這光滑無匹絕不起皺的錦光緞,看起來便突兀得很。
春繡像是瘋了一般,将滿桌的布料扔在地上。站在這一地錦繡當中,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去,一樣樣地撿了回來。
她做。
她得做。
一匹匹華美的布料,點着油燈,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終于制成一件件美麗的衣衫。那針腳細密幾乎不見,春繡的手藝放眼整個陳府,甚至整個淮陽,都找不出第二個。
可她知道,這美麗的衣衫、細密的針腳下藏着的,是她破碎的尊嚴和臉面。
捧給三少爺看,三少爺果真滿意,笑着對她道:“你的手藝一向這麽好。”
春繡勉強笑了一下:“少爺喜歡就好。”
“我喜不喜歡倒不重要,”陳天馳似乎沒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捧着衣衫細細欣賞,“春時喜歡就行,你去把她叫來。”
三少爺……
春繡顫了一下,終究還是去了。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春明當初的感受。
這衣衫,春時,你可消受得起?
她消受不起。
見到這些衣裳的第一眼,春時就恨不得将她們推出去。
她不是傻子,三少爺這麽做的意欲何在,她不清楚,可她知道一點,那就是她把春繡的臉面狠狠地踩在了腳下,即使這并非她願。
“三少爺,你何必……”春時嗫嚅着開了口,卻還是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她真的不懂三少爺的心思!和為貴,三小院和睦了,三少爺難道不會開心些嗎?這樣故意捧她踩春繡,踩其他人,鬧得三小院不安,到底有什麽意思?!
這些日子她真是如在火上烤,晝夜難安。她好幾次都夢見春明,夢見春明滿臉是血,叫着要把她掐死!
春明對她的恨明顯到府裏人人皆知,春繡受了這麽大的羞辱,面上依然不顯。可春繡心裏當真不恨她嗎?
“你不喜歡?”陳天馳眉毛一挑,抓起一件衣裳就要扔掉,“不喜歡的話,就叫人另做。”
“我喜歡!”春時趕忙奪下,一把抓在懷裏,三少爺抱着的壞心思真是太明顯了,春繡和她同住一間屋子,即使非要替她做衣裳,直接給她就是了。可少爺一定要春繡将衣裳一路抱過來。三小院來來往往這麽多人,春繡最後的臉面算是被落了個幹淨。
春時不懂啊,她是真的不懂,三少爺這麽做有意思麽?她在這院裏的人緣已經被敗壞光了,再沒人好聲好氣地和她說話!即使有,那也是想巴結她的。
她最愛的反倒是和春雨待在一起,只因春雨沉默寡言,對她的态度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是淡淡的。這種從始至終的冷漠在這種時候顯得分外可貴。
☆、砒/霜
春時覺得自己快被三少爺整死了。春繡做的衣裳她哪敢穿?拿了回來只敢放在箱子最底層,生怕叫人看見了。可三少爺似乎故意跟她過不去,這天剛用完午飯,三少爺便跟着她端餐盤出了屋子,站在院子裏大聲道:“春時啊,怎麽不見你穿新衣裳?”
春時頓時一激靈:“那個,舊衣裳還挺好的……”
三少爺笑眯眯地盯着她瞧:“怎麽,可是新衣裳不合你意?要是不喜歡的話,改日我再叫——”
“合意!合意!”春時大叫起來,“合意得很,三少爺就別擔心了……”
周圍掃地的小丫鬟們又豎起耳朵了,春時心裏在抹淚,三少爺絕對是故意的!
“合意就好。”三少爺繼續笑眯眯,背着手踱到她身邊,“你之前和春香不是挺好的麽?怎不去瞧瞧她?”
春時愕然:“少爺不介意?”
陳天馳道:“我介意什麽?”
春時搖搖頭:“沒什麽……我還以為您不喜歡我們去二少爺那兒呢……”
陳天馳一怔,忽地笑起來:“我喜歡得很,你若沒事也經常走走,別悶在院子裏。”
春時嗯嗯點頭應是,心內一時詫異之極。陳府上下不知三少爺是個什麽人,她可最清楚不過。三少爺表面對大少爺和二少爺唯唯諾諾,心裏不知藏了多少心思,怎會樂見她到春香那兒去串門?
春香以往對她還算照顧,在大廚房裏也就只有她能得春香一個笑臉。憶起以往還在大廚房裏的事,春時不由心下一軟,春香失了孩子,她去看看也是應該的。
春香懷孕四個月,驟然失去孩子,身子受到極大虧損。聽蔣媽媽道女人坐小月子比坐月子甚至更重要,春時深覺有理,端了一缽紅棗雞湯過去。
離事發已經過去大半個月,春香仍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小丫鬟們見二少爺對她從此冷了心,半個月來竟一回都沒來見過春香,也紛紛怠慢起來。春時去的時候屋內連個炭火都無,春香擁着一床棉被靠着枕頭,面色蒼白,嘴唇都幹裂了。
她的眼淚都流盡了。春繡來看過她兩回,漸漸地也不來了,這屋裏成日沒個人影,燒火的小丫鬟也不知去了哪裏,更別提端茶遞水的人。她躺在床上恨得牙癢,卻無可奈何。
“小花兒來了?”她驚訝地叫起來,露出個虛弱的笑,“瞧我,真是的,該□□時才對。”
春時心頭一酸,春香這受的是什麽罪啊?人都成這樣了!她伸手一摸桌上的茶壺,觸手冰涼,耳邊春香已經說道:“別倒了,沒水。”
春時趕忙倒出一盅雞湯放進她手裏:“姐姐先喝這個罷,暖暖身子。”
雞湯入口,鮮美的滋味讓春香舒展了眉頭,她盯着雞湯發怔。紅棗個個碩大,顏色鮮潤,不是一般丫鬟能用的上的,必定是少爺賞下的。春繡沒騙她,春時在三小院過的果真不錯。
要是她能回去就好了……
春時手足無措。要說熟吧,其實她和春香也不熟,只是提飯盒的時候笑一笑的關系而已,可她們之前的牽絆還真不算少。她頂了春香的位子,睡的是春香以往的鋪位,幹的是春香以往的活兒,甚至如今底下人都說,春時就是當初的春香。
而如今春香卻處于這樣的境地,她有種奇異的內疚感,覺得是自己偷走了春香該有的一切。
二人相顧無言,春時又坐了一會兒便坐不住了,有些窘迫地說要走,春香挽留了幾句,便随她去了。
春香吐血了。
春時走後當夜,周姨娘屋裏就鬧起來了。春香躺在榻上叫了半天肚子疼也沒人管,直到她疼得翻身打滾跌倒在地,才有個小丫鬟聽見響動掌燈進來瞧。
這一瞧不要緊,小丫鬟大驚失色,險些跌了手裏的燈!
“姨娘倒在地上,滾了幾下,就吐血了……”小丫鬟跪在地上,眼淚刷地掉下來,“吐了好幾口,還渾身抽搐……”
這是被吓壞了,話說的都哆哆嗦嗦。
二少夫人曾氏坐在上頭,眉頭皺得能夾死個蚊子,春香從三小院出來,就是個不安分的,好容易借着小産的事讓二少爺離她遠了些,如今又鬧出這起事來。
“少夫人,姨娘疼得死去活來,還是先請個大夫來罷……”小丫鬟抖抖索索,擠出一句。
曾氏沒說話,她身邊站着的丫鬟青禾卻先開了口:“這大半夜的,去哪裏請大夫?尋常出府都要報到二位夫人那裏領了牌子出去,難不成還得将二位夫人鬧醒?”
小丫鬟不說話了,春香和她原也沒有多少情分,只是方才劇痛之時,春香趁亂塞了個镯子給她,拿人錢財□□,小丫鬟見當真沒辦法,也就不說了。
“夫人,如今這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