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夜的,叫周姨娘先忍忍,待明兒大夫人醒了再領牌子罷。”青禾躬身道。
曾氏也正有此意,為了個姨娘把自己鬧醒,她困得厲害,聞言掩口打了個哈欠道:“就這麽辦罷。”
說完便起身離去,青禾扶她一道回了房,留下個小丫鬟,見請不來大夫,春香叫得又實在凄厲,也不過去瞧她,只蒙了被子在頭上,徑自睡了過去。
到第二日一早,曾氏睡到自然醒來,青禾扶她一番梳洗,再去楊氏那裏領牌子請大夫來看之時,春香的嗓子已經叫啞了,只能躺在地上啊啊地叫,身邊一地的血,場面委實駭人。
得出的結果讓所有人都驚住了,春香吐出的東西裏檢測出有砒/霜!
砒/霜!
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曾氏也驚了一瞬,尤其是當那大夫說起“病人嘶叫太久,嗓子已經廢了,日後便是好,說話也是沙啞難聽得很”的時候,她竟覺得有些心虛。昨兒個春香身邊的小丫鬟來報的時候,她還道春香是故意誇大,便置之不理,誰料竟是砒/霜?
☆、事發
躺在床上的春香聽見大夫說出這一句的時候,目眦欲裂!
她顧不得還在替她喂藥的小丫鬟,翻身下來跪倒在地,不顧大夫詫異的眼光,對着曾氏磕了三個響頭,姿态之屈服前所未見。
她知道自己完了。沒了孩子,又幾乎成了個啞巴,再不能陪二少爺吟詩作對玩賞風月,根本無法在二小院裏立足。春繡叫人送來那瓶藥的時候,只說會喝了肚子疼些,忍忍就過去了,可沒說那是砒/霜!
被陰了!
春香恍然大悟,後悔不已。然而為時已晚,她跪在地上“啊啊”叫着,雙眼含淚,緊緊盯着曾氏。
其實曾氏哪耐煩管她的事?可跟砒/霜扯上了聯系,不查清楚,她也無法向老太太和楊氏、林氏交代。叫人送走避之不及的大夫,青禾在她的授意下開口問道:“姨娘可是有話要講?”
春香點頭不疊,拿手比劃着指來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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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見曾氏皺眉搖頭,便開口道:“姨娘是個腹有乾坤的,只可惜如今失了聲音,不能說出來,比劃着少夫人也看不懂,該如何是好?”
春香黯然低頭,不過片刻猛地擡起頭來,用嘴型道:“紙筆。”
青禾叫人取來紙筆,春香也不起身,伏在地上就奮筆疾書。當筆墨丫鬟許多年,她也的确有些墨水,那執筆的姿勢,即使在這樣的境況下依舊秀美端莊。
她寫了滿滿當當地一張紙,字跡不算潦草,曾氏接過一看,大驚之後微微放下心來:“你說的可是真的?”
春香連連點頭,指天發誓。
按照原來的計劃,在那天春時送了雞湯,她喝下之後,春繡會送給她一瓶藥,那藥喝下之後肚子劇烈疼痛,正好可以嫁禍到春時頭上,趁機把她趕出門去。
然而萬萬沒想到,春繡背信棄義,送來的竟是一瓶劇毒的砒/霜,她險些喪命,自然不肯按照原來的計劃,只把事情原委通通寫在紙上報給曾氏知道。
曾氏大驚,這周姨娘在她眼皮子底下竟敢做出這樣的事!所幸老天開眼,沒叫她的計謀得逞。否則這一次讓她們成功趕走了個春時,下一次安知會不會害到自己頭上?會不會害了自己的女兒?大驚之後便是大喜,周姨娘鬧出這樣的事,即使如今她成了受害者,可她原本沒安什麽好心,正好借着這個機會,好好敲打她一番。
牽扯到三小院的兩個大丫鬟,那就更是妙了。二嬸管教不嚴,鬧出丫鬟內讧的事來,二房這回面上無光,真是上天有眼啊!
曾氏按捺住心頭喜悅,帶着這一張紙越過她婆婆楊氏,直接到了老夫人那邊,一進屋便不顧衆人詫異的目光,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孫媳有錯,犯了大錯了!”
楊氏、林氏正伺候在婆母身邊,三人都被唬了一跳。楊氏又急又怒,真當小曾氏犯了什麽大錯,心想她怎敢這樣直接鬧出來?也不怕惹得老夫人不喜,帶累了她的兒子!面上便陰沉下來。林氏想的和楊氏一樣,存了看好戲的心思,便柔聲道:“這孩子,好端端的跪什麽?有什麽事說出來,你祖母一向疼你,好好認個錯也就是了。”
說罷親自上前要扶她起來。
小曾氏卻躲開她的手,涕泗橫流地将春香、春繡之間的事報了出來,又親自跪着上前,将那一張紙遞上去,含淚道:“媳婦不知眼皮子底下竟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所幸老天有眼,叫她們內讧起來,計謀未曾得逞,否則,否則……”
曾氏也唬了一大跳,恨恨道:“這不怪你,好孩子,你才多大?這內院一個老的兩個大的都沒發覺,你哪能看出來?可憐你擔驚受怕一整夜,還瞧見這等肮髒事!沒休息好罷?來人,扶二少夫人去我房裏休息一會子。”
底下楊氏、林氏兩個已經是面如土色,其中以林氏尤甚。
春繡……居然做出這等傻事!
她氣得牙癢,恨不得将春繡抓過來狠狠扇幾個巴掌才解恨!當初她向自己投誠的時候倒是一副聰明伶俐相,原來也還是個蠢笨如豬的貨色!為了趕跑一個春時,連砒/霜都用上了,該說她是狠心還是癡傻?!
如今鬧到老夫人面前,真是把二房的臉落了個全!好麽,她還沒成親的兒子房裏鬧出這等事來,還不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管教不嚴?左右天馳是個男兒,即使身上沒任何差事,這內院出了事都與他無關。
小曾氏哭哭啼啼地被人扶進去,臨了還補充一句:“周姨娘說,給她送藥的是三叔院裏負責灑掃的小丫鬟靈芝,媳婦怕事情重大,就擅自做主命人去抓了她來,想必如今已經快到了。”
曾氏笑道:“好,好孩子,你做的很好,去罷。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了。”
春香,春繡,春時跪了一地。春香、春時尚好。春繡心裏卻是咯噔一下。只因晨起時分,便聽見小丫鬟報說,二小院的周姨娘腹痛難忍,疼了整整一夜。
春繡當時便有些愕然,只因她送去的藥藥量不大,藥性也不重,縱是疼痛也不會疼一夜那麽嚴重。又聽那小丫鬟說周姨娘痛到吐了血,她心裏更是駭然。
如今跪在這裏,見春時一臉懵懂,春香看也不看她一眼,春繡心頭立時沉了下去。
出事了!
雖不知出了什麽事,可……這回,她怕是難以逃脫。
然而靈芝卻并沒能帶來。
小曾氏叫人去帶靈芝來,卻發現靈芝房內空無一人。和靈芝同屋而住的三個小丫鬟都說,靈芝昨個晚上出了門,就再也沒回來過。問她出門去哪裏,這三人都是一問三不知。
“看來這是畏罪潛逃了。”楊氏冷笑,雖然出了這等大事,她作為掌家的主婦面上無光,不過沒關系,林氏想必比她更難堪。
“小丫鬟天性好動,許是在哪裏玩過了頭,等找到了再做定論罷。”林氏淡淡道,心裏卻焦急異常。
“一夜未歸,這玩得也太久了些。”楊氏輕哼一聲,正要反駁,就看見林氏身邊的秦媽媽一臉土色地進來,林氏心頭當即便是一沉!
秦媽媽入得門來,看了林氏一眼,緩緩開口:“靈芝……死了。”
☆、處置
靈芝死了!
這消息雖是被極力隐瞞下去,可還是在整個府裏瘋狂地流傳開來。靈芝是家生子,才剛被選上來伺候不久,靈芝娘被人叫去認人的時候只用一眼,就立刻撲上去大哭起來。靈芝娘人到中年才得了這麽一個女兒,後來雖又生了個兒子,對女兒看得仍是極重,這會子哭得肝腸寸斷,叫人聽了也不由感到悲戚。
“那靈芝被發現死在外頭花牆下,只不知一個小姑娘哪有能耐跑這麽遠,想必還有別人接應,單憑春繡恐怕無法做到,”林氏憤憤道,“居然發生這樣的事,好端端地丢了一條人命,娘,咱們還是報官罷。”
“不可!”不待曾氏回答,楊氏搶先叫了出來,“如今淮陽好容易躲過天花大災,正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全城人都盯着咱們家呢!外頭流民那麽多,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亂看熱鬧?叫其餘幾家知道了,我們家姑娘還怎麽說親嫁人?”
林氏被她一噎,很有些不服氣,心想你不過是怕查到你們大房頭上去罷了!然而曾氏卻沉下臉來,只丢了這麽一句:“家醜不可外揚。”
一句話,将這事定為家醜,既是家醜,怎可外揚?不能叫人看了笑話去。
左右死的不過是個小丫鬟,還是個家生子,爹娘弟弟一家子身契都在陳家手上握着,不怕她不聽話。
楊氏放下心來,她的确怕這事查來查去,最後查到她們大房頭上。畢竟怎麽看,這回大房都是受害者,萬一天骥或者小曾氏當真在裏頭插了一手,這混水可就洗不清了。
“那小丫鬟死得倒也可憐,叫人好生安葬了,再給她爹娘些銀子,叫他們一家回老家莊子上去罷。”曾氏道,“這件事到此為止,倒是這等狼心狗肺惡毒沒了心肝的丫頭得趕快處置了!”
她怒瞪跪在地下的春繡、春香二人:“沒得髒了我的眼!”
春香早知道鬧出來會是這樣的結果,左右她活下去也沒什麽意思,孩子丢了,身子毀了,嗓子也毀了,寵愛再無可能,人生這樣下去還不如早死早超生!她面目沉靜地望着虛空中一點,也不知在看些什麽。
春繡卻渾身一顫,伏倒在地拼命磕頭:“奴婢不知罪在何處啊!求老夫人、夫人明察!”
“還想狡辯!”曾氏怒氣橫生,“亂棍打死了事!”
亂棍打死!
春繡面如土色,磕頭更如搗蒜一般,沒幾下額前就見了血,好不滲人。
楊氏微微一笑:“母親莫要為這種人生氣,氣壞了身子反倒不好。這春繡雖是個丫鬟,我聽說卻極得天馳寵愛的,如今要處置了她,不如先告訴天馳一聲。”
林氏幾乎要破口大罵了,可她涵養好,硬生生忍下道:“大嫂倒是個善心人,這種時候還想着我們家天馳。只是春繡再重要也不過是個丫鬟,天馳一個男兒,怎好攙和這些內院雜事?難不成天骥屋裏也這麽辦嗎?”
那個病秧子能跟天骥比?楊氏哼了一聲道:“我也只是說說,弟妹不願便罷了。只是天馳身子不好,我聽說前些日子才吐了血,這會子別為了個丫鬟傷神,還是先告訴他一聲,讓他有個底。”
上面人讨論的竟好像不是自己的命一般,春繡一時五內俱灰。不知為什麽她倒寧願三少爺不來,若三少爺來了,說不定她的下場會比亂棍打死更凄慘……
“祖母,母親,伯母,你們都忘了一件事麽?”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春繡剛剛在心裏暗暗祈禱三少爺不要來,身後便傳來一個聲音,伴随着陣陣熟悉的咳嗽聲,陳天馳獨自一人慢吞吞走到正堂中央,還沒行禮,便被曾氏一把扶住:“好孩子,你怎麽來了?這等腌臜事你就別管了,傷神!”
林氏已經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這個小兒子了。她神色複雜地望着陳天馳一臉病弱的模樣,分明還和以往一樣。可只有她才知道,陳天馳已經不是以前她以為的天馳了。
是從什麽時候起,他學會在人前僞裝?竟還騙了她們這麽多年?
“出了這等大事,孫兒不敢不來。”陳天馳苦笑一聲,“春繡、春時、周姨娘三人都在我院裏待過,若春繡和周姨娘當真犯下什麽大逆不道之事,我也有責任哪……”
曾氏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這怎麽怪你?好孩子,你是個男兒,這內院陰死之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陳天馳感動到眼眶發紅:“奶奶,都怪孫兒身子不好,若孫兒身子好,能早些娶親,有人管着,也不至叫內院出了這樣的事……咳咳咳!”
話說到一半,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你啊,被我們養壞了,不知這內宅婦人的陰險狡詐。”楊氏撫了撫衣袖笑道,“左右你也快娶親了,天馳,你且說說,這事該如何處置?”
林氏瞪眼打斷:“這等內宅事務,天馳一個男兒怎能處置?難不成天骥也這麽辦嗎?”
“不妨事的,娘。”陳天馳溫聲道,“孩兒此次前來,也正是為了這件事。春繡和周姨娘都是家生子,她們一家子都在咱們陳家,眼看快要過年了,殺人未免不好,不如就将春繡一家人都趕出去罷。”
春繡松了一口氣!命是保住了。可,可這寒冬臘月的,要是在淮陽城被陳家趕出來,他們一家人還能活下去嗎?而害得他們一家人流落在外的自己,又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三少爺這是殺人于無形啊!
春繡癱倒在地,眼淚哽在喉頭,連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曾氏點頭道:“你說的也是,那就這麽辦罷。”
說完,她看也不想再看春繡一眼,就叫人将她拖了下去。而從剛才起就一直心如死灰的春香,終于也在春繡被拖走的時候有了一絲觸動。
她怎麽忘了,她是家生子!她們一家都在陳家手中,若真被趕出去,那可怎麽活?!
☆、明珠|修文
曾氏厭惡地看了春香一眼:“把她拖下去,關在柴房裏一個月不許出來。”
春香渾身一軟,這是要放過她了?
“将她一家子趕到鄉下去種地,有什麽事全聽靈芝爹娘的處置。”雖說是家生子,可人家女兒死了,就這麽壓下去未免他們心中含怨,将春香一家人送到鄉下去聽他們的差遣,也正好叫靈芝爹娘發洩怒氣,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春香瞪大了眼,原本軟下去的身子驀地繃直了,可很快又軟了下來。
她爹雖不成器,只能在陳家花園裏守門,可她娘卻是個厲害的,如今正管着園子裏大大小小一應事務,手底下也有十好幾個婆子丫鬟。如今被她連累,居然要到鄉下去種地!可憐她妹妹今年正要進院子伺候,弟弟才六歲啊!
“啊!啊!”春香哭着伏在地上,拼命磕頭,希望曾氏好歹饒過她弟弟這麽一根獨苗。
“吵嚷什麽?”楊氏皺眉,大手一揮,“還不快拖下去!”
春香渾身無力地被拖走了,整個正屋裏跪着的只剩下春時一人。她心頭發怵!其實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還是懵懵懂懂,只知道靈芝死了,春繡和春香都做錯了事,難不成她也被牽連進去了嗎……
“這丫頭……”處置了兩個人,曾氏有些倦了,眯着眼睛看春時,“你叫什麽?”
春時趕忙伏下身子:“奴婢春時。”
“原來就是你。”曾氏一笑,看了眼坐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小孫兒,面上神情轉柔,“好啊,瞧着是個好的,你受委屈了,起來罷。”
受委屈了?
春時摸不着頭腦,下意識地朝陳天馳那邊看了一眼,見他對自己點頭含笑,不由放下心來,站起身道:“謝謝老夫人。”
曾氏似是很喜歡她:“你今年多大了?”
春時從沒見過老夫人,連眼睛也不敢擡,只盯着自己的足尖,渾身肌肉都緊繃起來了,聲音也努力放大,不過聽在衆人耳中,還是跟蚊子哼哼似的:“奴婢過年後十五。”
“好,好,好。”曾氏盯着她笑了一會兒,笑得春時越發緊張,不時偷偷朝陳天馳那邊瞟。這情形叫曾氏見了更是心中眼中笑意愈濃,笑了幾聲,便道:“你們都下去罷,這丫頭生得倒伶俐,我留她說說話。”
陳天馳心中一緊,卻知道自己無法反駁,只笑道:“是,她面皮薄,祖母好歹看在我面上,不要叫人欺負了她。”
這話一出,滿屋都笑了起來,三少爺果真還是和以往一樣,對屋裏哪個漂亮丫頭都憐惜得很。曾氏更是一臉忍俊不禁的神情,佯怒道:“怎麽,你還怕我這老婆子欺負了她去?快走罷!保證給你全須全尾地送回去!”
陳天馳笑呵呵地應了聲是,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這情形落在滿屋人的眼中,叫楊氏暗暗好笑,沒想到一個丫鬟也能把這老三勾得這麽魂不守舍,果真是個沒出息的;叫林氏見了更是情緒複雜,她恨不得放聲嘶吼,叫天馳不要再僞裝下去了。
曾氏的桌上放了一盤荔枝。按理說荔枝不是這時節能吃到的,可陳家乃一方首富,自然能想法兒弄到。不過能弄到是一回事,曾氏也只得了這麽一盤,看倒是比吃來得多。
曾氏親自掰下一顆荔枝塞進春時手裏:“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春時受寵若驚!幾乎要跪下給老夫人磕頭了,整個人都被這顆荔枝砸得暈暈乎乎的。老夫人為什麽這麽喜歡她?她真受了什麽委屈?可為什麽她自己居然不知道……
“多謝老夫人。”什麽都說不出來,春時只得幹巴巴地再度道謝。
“好,好。”曾氏摸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你過了年就十五了,家裏還有些什麽人?在哪處伺候?”
春時心生警覺,斟酌着答道:“奴婢不是家生子,一年半前被買進來的。家裏爹娘、弟妹都在,還有個哥哥娶了嫂子單過,如今正在家鄉種田。妹妹如今也快到嫁人的年紀,正商議着定親呢。”
曾氏笑道:“你平日不想家?”
“想的,”春時慢吞吞道,“只是奴婢家裏人也不怎麽習慣出大山,奴婢叫他們來看奴婢,他們總是說鄉土難離,大山輕易出不得,家裏的土地是老輩留下來的,也輕易離不得人。”
曾氏心下微微一沉。鄉土難離,這話說得極好,将她要出口的話堵得死死的。她留下這春時丫頭,是瞧着天馳十分喜歡她,便想擡了她為妾,也算是替她看着天馳。
原以為她是家生子,只要把她家裏人捏在手裏,量她也翻不出什麽浪花。可她居然是買來的,且家裏還有田有地,不肯離家,這就不大好辦了。
一個不好拿捏的妾,和一個事事聽她話的妾……
“這事,還得再看。”曾氏閉着眼睛躺在榻上,對伺候在一旁的素玉說道,“唉,我老了,這家裏的事,也不知還能再管幾年?”
素玉笑道:“小姐有什麽老的,在素玉眼裏,您還是和當年出嫁的時候一般呢。”
曾氏笑了:“你呀,當年陪我出嫁的老人,如今也就只有你一個了。唉,其他人,都走啦!我們還不老嗎?”
一直替曾氏捶腿悶聲不吭的丫鬟卻忽地擡頭笑道:“奴婢瞧着,老夫人和玉媽媽一點都不老,奴婢弟弟娶媳婦兒的時候,還要請老夫人和玉媽媽幫忙參詳呢。”
這丫鬟穿着一身水綠衣裳,耳邊墜着兩粒珠子,不擦脂粉,卻天生的面露桃花色,真真是一個秀麗佳人,渾身都透着一股靈秀勁,正是老夫人身邊除了素玉之外最得寵的丫鬟明珠。
“明珠丫頭如今也大了,”曾氏和素玉笑了起來,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熟悉的亮光,素玉笑道,“你弟弟今年才三歲罷?”
“過了年正好三歲。”明珠抿嘴一笑,“前年他出生,老夫人慈悲,還賞了他一塊玉鎖呢。”
曾氏望着明珠,這姑娘如今也有十七歲,十歲到她身邊伺候。明珠母親原本就是她房裏人,這一家子也真是對自己忠心不二。
往常天馳屋裏那春香、春明都是極好看的,明珠雖美,卻也比不得她們。可如今春香、春明都走了,這放眼望去,整個陳家丫鬟裏,最美的怕也就是明珠了。
曾氏心中有了計較。
☆、密室
除夕頭天晚上就開始落雪,到了第二天正午,已經落了厚厚一層。春時推開門出來就打了個寒顫,慌忙把門關了,縮了脖子回屋又加了一件衣裳。
“外頭可真冷啊!”她呵手,凍得直哆嗦,一面手忙腳亂地穿衣裳一面叫還在炕上呼呼大睡的春雨起來。
春繡春明都被趕出去了,三少爺不許再選人進來,一等大丫鬟就只剩她和春雨兩個。一個人睡寝房空蕩蕩的,索性她和春雨住在了一起,另一間改堆雜物了。
春雨今年也有十七了,平日看着木木的,實際性子也還是木木的,除了對着不聽話的小丫鬟的時候,她一整日都蹦不出一個字。
這倒也好,她原本也不是個多話的人麽!
春雨愛睡懶覺,她平日掌管着灑掃,春繡走後,這衣裳的活兒也落到她手裏了。拿了雙份月俸倒不見得她有多高興,眉頭反倒皺得老高——覺是越發睡不夠了。
“起來起來,”春時拍拍她臉,那臉蛋睡得紅撲撲的,比平常木讷樣兒倒多了幾分可愛,“時候不早了,咱們今兒還得去給老夫人和各房夫人請安呢。”
春雨掙紮了一會猛地坐起身:“唉……只願下輩子我再不要投生成丫鬟,就做個能整天吃吃睡睡的主兒就好。”
春時噗嗤一聲笑:“那不成豬了?吃完我就把你宰了吃肉去!”
兩個人說說笑笑,笑笑鬧鬧一路朝壽安堂走去。全府上下的丫鬟婆子都在這兒聚齊了,等着給老夫人磕頭拜年。頭磕完三個,玉媽媽從裏屋出來,一人遞了個紅包:“拿去罷,老夫人賞的,知道你們有心了。”
春時接過紅包捏了捏,還挺厚,不由心裏高興了些。年前她就把自個兒攢的月例銀子和一些幹淨衣裳托人帶了回家。她在家沒住多久,可至今還記得,以往每回過年,家裏都要到處借錢,不然連年都過不安穩。而年後則要忙着這裏摳一點那裏挖一點還人家錢,磕磕絆絆地,上半年就這麽過去了。
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座大佛通通掰完,紅包也收了三個。院裏還沒三少夫人,就省了一道。待回到院裏收拾收拾,就該伺候三少爺到前頭去吃年飯了。
春時老家那邊過年風俗是吃年夜飯,到這隔了兩百裏地的淮陽城,就成了吃午飯了。一家子團聚在一起,坐在桌上的都是些正頭主子,連妾都沒資格上桌,何況她們丫頭?不過無妨,三少爺臨走的時候說了,回來他從外頭叫一桌好菜,就當吃年夜飯了。
滿院的丫鬟都高興,吃了年夜飯之後可不得發紅包了嗎?然而吃了飯三少爺回來一頭紮進了書房,直到快天黑了也沒出來。
滿屋丫鬟都等着呢?叫的席面也到了。可誰也不敢貿然進書房打攪,三少爺的脾氣誰都知道,平日裏對誰都和和氣氣的,可真上了火,那也是誰的面子都不認!
“要不,你去瞧瞧?”春雨也有點坐不住了。對着滿桌的好飯菜呢,她是個貪吃好吃的,憋久了菜都涼了!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春時躊躇,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那書房裏有個密室,三少爺沒事兒的時候就愛往密室裏待着。她伺候在書房裏這麽久,也沒進去過一次。這會子說不定他就是在密室裏頭呢!
滿桌人都在看她,那麽多雙眼睛,平日裏都姐姐姐姐地叫她。這麽一想一股豪氣沖上心頭,春時一咬牙:“行,我去瞧瞧。”
春時推開房門。
書房在三小院的一角,僻靜得很。春時踩着一地厚雪到了大門口,在毯子上跺跺腳,輕輕推開房門:“三少爺,我進來了?您在裏頭嗎?”
沒人。
推開門一瞧,書房裏空空蕩蕩。春時明白了,這位爺怕是又進了密室。可他平常進去是為了練武,今兒這大年夜的進去幹什麽呀?難不成就這麽癡迷武學?
陳天馳是真不避諱她,連密室的入口在哪兒,怎麽進都告訴她了。可春時膽小,她不願往身上攬事,一次也沒進去過,偶爾冒出的好奇心也被她掐得斷斷的。這會子沒辦法,她在外頭書房裏喊了一聲,三少爺沒應聲兒,她思來想去沒法子,總不能叫大家都等着吧,就挪開了書架上的三冊書,準備伸手朝裏擰那個按鈕——
“咔!”得一聲輕響,密室的門從裏頭打開了。
春時唬了一跳,慌忙轉身,一眼瞅見陳天馳滿手是血地站在那兒,瑩白如玉的面頰上還沾了一絲血跡,明顯是濺上去的,身上那身袍子就別提了,都是血掌印!
春時一把捂住嘴,抖了好半天才壓低了聲音:“您這是怎麽了?!”
陳天馳笑了笑,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什麽,你去給我打盆水來,再弄些幹淨的布巾進來,對了,去我房裏弄身幹淨的衣裳,別叫人瞧見了。”
春時連連點頭,逃也似地朝外奔,一顆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三少爺不像受了傷的樣子,那這血從哪兒來?難不成……他殺人了?!
春時整個人都懵了,只知道按照陳天馳的吩咐找齊了東西悄悄往書房送。她腦子都空了,等到了書房再推開門一看,這回她沒憋住,張口就要尖叫。
不過顯然陳天馳早有預感,一把把她的嘴給捂住了。要說春時真是個好丫鬟,吓成這樣那手裏的盆也只是抖了一下,半滴水也沒灑出來。
“吓着了?膽小樣兒!”陳天馳低笑一聲,“行了,我松手了,你可別尖叫。”
春時點頭,眼裏含淚。任誰回來一趟發現書房裏多了個穿黑衣的陌生人,而地上躺了個一身是血的人都會尖叫罷?也只有三少爺才會說她膽小!
陳天馳接過她手裏的水盆,先将自己拾掇幹淨了,又換了一身衣裳,這才□□時端着水跟他進密室裏頭,見春時猶猶豫豫地不動彈,他笑着彈了下她額頭:“怕什麽,爺在這兒呢,還能吃了你?”
想想也是,春時抖着手端盆進去。路過那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身邊的時候,她努力不往那邊瞧,可到底沒忍住,眼角餘光還是瞥到了他臉上——
“大、大少爺?!”
☆、雞絲湯面
這滿臉血污躺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居然是大少爺!
春時原本還是手發抖,看清了陳天駿的臉,還有他渾身的血,連腿肚子都在發抖了。
這是怎麽回事啊?
而那個抱着胳膊的黑衣人冷冷看她一眼,陳天馳對他笑着搖搖頭,他就收回了目光,朝密室裏走去了。
“他手裏……”春時哽着聲音問了一句,那拿的難道是劍?還是刀?為什麽她感覺劍鞘或者刀鞘上也沾了血?
陳天馳微微一笑,看她真的吓壞了,這才輕輕捂住她眼睛安撫:“別怕,沒什麽,他只是昏過去了,其他的什麽都不知道。”
怕小丫鬟害怕他沒說實話,其實今兒中午飯桌上正吃着飯,陳天駿就推說肚子疼下了桌,下桌之後也不知去了哪兒,總之是再沒回來過。
等他推開書房大門,第一個直覺就是書房有人來過了,動過了,翻找過了。再一進密室,才發現陳天駿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已經很久了。
那一瞬間,陳天馳不知自己心裏是什麽樣的感受。可他知道,這密室的入口絕不是春時說出去的。
對春時,陳天馳不知不覺間告訴過她很多秘密,包括這個密室。可他知道春時看着傻乎乎很單純的樣子,嘴巴卻很緊。她膽小怕事,有什麽事都恨不得縮得遠一點,再遠一點,平生最大的願望是多賺些錢,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然後再找個勤勞肯幹的老實人嫁了,夫妻倆生個孩子就這麽一輩子得了……
密室裏藏着陳天馳最大的秘密,春時跟着他站在入口,裏頭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黑漆漆的,兩壁都點了燈,光亮如同白晝。迎面一堵牆隔絕了視線,往裏走拐個彎,視線瞬間豁然開朗。
裏頭簡直像個閨房一般,設了床帳,一應洗漱用具,還有張桌子,放了凳子,桌上甚至還泡了壺茶。如果不看滿地的血跡和隐隐的血腥氣,這分明就是個極盡溫馨的小卧房——除了站在一旁黑着臉的黑衣男子之外。
而床上此刻正躺着一個年輕男子,春時大着膽子上前看了一眼,發現他生得十分俊美。
不過,還是沒有三少爺好看啦。
春時在心裏偷偷補了一句。
“這是三皇子。”陳天馳如是道。
三皇子?!
春時吓了一跳。她生在山村長在小城,如今就算在淮陽首富陳家做下人,世面見得比一般山裏姑娘稍微大了那麽一點,也絕對想不到什麽皇子王爺的……
那可是待在皇宮裏高高在上的人物啊,怎麽會跑到她們這種地方來,還躺在這麽個小小的密室裏呢?少爺窩藏三皇子?這算什麽啊?
春時沒說話,可心事全寫在眼睛裏了,陳天馳笑了笑:“你別怕,三皇子受了傷,借住在我這裏休養。我一個男人畢竟有想不到的地方,你瞧見這裏了,那日後午飯晚飯和換洗都交給你了。”
這話聽進春時耳中簡直像一道驚雷一樣,這是叫她伺候三皇子麽?叫她伺候龍子鳳孫哪?真是天大的榮幸!春時激動得小臉通紅,不怪她奴性堅強,實在是窮山溝溝裏的小姑娘一聽到“皇子”這名頭,整個人都飄到天上了!
看她這麽激動,陳天馳心裏有點酸溜溜的,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三皇子,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