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5)
主動提出要幫忙,是有事求三少爺辦?還是能從中得益?
這疑問等陳天馳半夜悄悄來看她的時候她順嘴就問出來了,惹得陳天馳笑了起來,誇她“長進了”。他還欣慰地說:“你能想到這裏就很好了,看來日後我也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守在宅子裏,不怕你被下絆子了。”
這誇得春時不知該高興好還是不高興好,到底原來在他眼裏自己有多笨?才會時時刻刻被人下絆子啊。
陳天馳抱住她道:“不是你笨,而是你太單純了。這滿院上下看你不順眼的人多了去了,明着不敢給你難看,暗着還不敢嗎?”
說完又安慰她:“不過沒事的,日後若有人敢給你臉色看,你盡管拿她是問,要打要罰随便你,我在身後給你撐着呢。”
春時哼道:“知道了,您能把手挪開了嗎?”
陳天馳讪笑,把手從她的腰側挪開:“這段日子爺會忙些,怕顧不上你這邊兒,你有什麽事就只管找鳳真,她不會不管你的。再不你叫平安媳婦兒過來也成。”
春時靠在他懷裏擔憂道:“爺,你在外頭辦什麽事兒我也不懂,總之您記住一句話,我在家裏會乖乖的,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她什麽都不懂,只懂一件事,那就是不給三少爺添亂。
陳天馳感動得幾乎要淚流滿面,小丫鬟這麽說簡直太讓人心疼了,這麽乖巧懂事又體貼的丫鬟世上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千萬不能被某人給帶壞了!
眼看外頭天色泛起微白,時候不早,陳天馳依依不舍地放開春時,跳出窗去。
春時怏怏地倒回床上,感覺心裏好像缺了什麽似的,不過又很不明白。
三少爺臨走的時候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記着爺的話,沒事兒的時候別總和潘鳳真相處,啊!沒得讓她把你給帶壞了!”
幻聽了,她一定是幻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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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未來孫女婿,你什麽時候才把我那孫女兒送到家裏頭?”
議完正事,李行止笑眯眯地走在路上,陳天馳緊随其後,聞言笑道:“大人急了?我也正想着法子呢,再過個把月想必就能成了。”
“我夫人知道這件事兒,早領人把屋子收拾妥當了,就等她過來呢。”李行止一捋胡子,“不過到時候你接親可要親自到邺梁來,我李家的孫女兒不是說娶就能娶的。”
陳天馳暗暗懷疑這老頭子當真這麽喜歡春時?連面都沒見過一次呢!不過想到這事兒是三皇子牽的線,李行止就算不願,表面上也得做出歡喜的樣子來。再說憑着春時讨喜的性子,等真正見了面,也不怕這老頭子不喜歡。
至于親自去邺梁迎親。李家世代為官,祖上封侯拜相的不在少數。李行止如今是戶部尚書,待三皇子登基,再往上升怕就是總領中書省,官拜中書令了。中書令家的孫小姐,便是做皇後也使得,到時真算是陳家高攀。他親自去迎親,給春時撐腰,也能免得她嫁進來被欺負。
想到這裏陳天馳笑起來:“那是自然,到時候陳家高攀,還望老大人高擡貴手才好。”
李行止一笑:“這你盡管放心。”
陳天馳每每想起自己這時候竟如此天真單純就感到羞恥!李行止那只老狐貍,當時笑得何其狡猾?而他竟錯認為慈藹。不過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此時的陳三公子正沉浸在未來的幻想裏。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就能迎娶小丫鬟進門,婚後夫妻和睦美滿,再生上五六個孩兒,小日子就真是美得沒話說了。
什麽陳家,什麽陳天駿陳天骥林氏曾氏表妹姑姑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統統都被他抛到了腦後。
邺梁大亂,正是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宮中卻傳來了一個新的消息,病重昏迷已久的皇上醒了。三皇子請來海外神醫,更求得西域秘藥,不過十日,就将陛下積年舊疾治好。
陛下如今身強體健,自覺自己年輕了不止十歲。初初醒來,聽說自己兩個大兒子将邺梁鬧成這樣,在自己還沒死的時候就開始争權奪利,惱怒異常,當即下令削了二位年長皇子的兵權,将他們軟禁在府內。更把早年大皇子憑軍功得來的郡王封號褫奪,誅殺朝臣二十餘人。
沸騰已久的邺梁在這樣的鐵血手腕下總算安靜下來,卻到了另一個極端。城中人人自危,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一個不慎惹惱了這位久病初愈的帝王,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陛下如今對殿下信任有加,輕易離不得他。”李行止年老力卻不衰,三皇子無法抽身到邺梁來,也不能私下見陳天馳,便讓薄護衛護送陳天馳一道前往邺梁李府見李行止。
李行止道:“只是這藥,不知能堅持多久?”
陳天馳道:“老大人放心,這藥能延長至多兩個月的時間,如今已過去一月有餘,我們布置得已經差不多了。”
陳天馳笑,所謂的海外神醫和西域秘藥都是無稽之談。陛下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哪來的什麽神藥能讓十餘年的沉疴十日之內就好?人病了老了總是怕死,陛下也不例外,甚至作為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他求生的欲望更強。
但只有這三人知道,西域秘藥配合這位醫術高明的海外神醫,只能讓陛下在兩個月內精神煥發,兩個月之後,就真正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心力,縱使華佗再世也束手無策。
“對了,怎不見薄護衛?”商議完畢,李行止才發現從頭到尾都沒看見薄護衛的影子,這位忠心耿耿的護衛從來都是唯三皇子之命是從,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會拒絕。
“薄護衛啊,”陳天馳笑了一下,“他護送我前來的途中,為了保護我又受了重傷,我看他舊傷未愈又添了新傷,就派人将他送回淮陽好生休養,也找了人照顧他,想必三皇子不會介意的。”至于照顧他的人是誰,那就不用言說了。
李行止嘆道:“薄護衛真是盡忠盡職啊!”
陳天馳:“呵呵,老大人說的是。”
盡忠盡職的薄護衛舊傷未愈就護送陳三公子朝邺梁而去,其實以往無數次陳天馳為了生意奔走,只帶陳家家仆也沒什麽大事出現,可偏偏這次兩人才一上路就不斷遇到圍堵截殺。體弱多病的三公子更不像以往那般還能躲幾下,簡直是處處拉薄護衛的後腿,有時還會幫倒忙,比如撿起地上的石頭砸殺手,結果卻不慎砸到了自己人身上。
如是這般次數多了,薄護衛終于忍無可忍地讓他住手,自個兒躲好就行了。不過三公子顯然不肯放棄幫忙的機會,越幫越忙,在打退了最後一個人之後,薄護衛終于筋疲力盡地昏倒在地。
累的。
護衛的五感想必都十分靈敏,眼睛還沒睜開,鼻尖已經嗅到一絲清香。薄護衛費力地轉着腦子,難不成陳三公子又弄出什麽新的幺蛾子了?比如帶着他去青樓躲避什麽的?
這種事他是絕對幹得出來的。
不過他立刻在心裏否定了,因為這香氣十分清幽淡雅,不像青樓裏的膩人脂粉。
并且……這香味隐約有一絲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在哪裏曾經聞到過一般……
薄護衛立刻睜大了雙眼!
☆、林氏産子
一轉眼已近深秋。
林氏這一胎懷的十分順利,到如今六個月都安安穩穩,她撫着肚子滿目溫柔:“這孩子真是乖巧,從頭到尾都讓我省心。”
秦媽媽笑道:“可不是?小少爺這是心疼夫人呢!等他出來長大了,日後也必定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這話林氏聽了喜歡:“真要是這樣就好了,還有三個月不到的時間,秦媽媽再辛苦些,等孩子順利生下,我必不會虧待你。”
秦媽媽歡喜無限地朝林氏一躬身:“那奴婢就先謝謝夫人了。”又湊上前小聲說道:“前些日子春時不是被表姑娘要去了嗎?三少爺着實消沉了一陣,總往外跑,奴婢瞧瞧抓住平安拷問了一番,那平安竟說三少爺與人談生意,次次都去百花樓,這百花樓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三少爺怕是被外頭的小妖精勾住魂了!”
林氏皺眉道:“走了個春時,難不成天馳還不願意回家了?明珠呢?老夫人沒說什麽?”
春時的身契被牢牢地握在她手裏,天馳要了幾次她都沒給。若潘鳳真不是有老夫人做主,她也不想把身契給她。不過好在春時去潘鳳真身邊伺候,日後就不是陳家的人了,只盼着潘鳳真早些出嫁,好把這丫頭遠遠地打發了,也不會傷了他們母子的情分。
“老夫人近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都叫素玉守在門口,除了姑太太誰也不見。”秦媽媽一撇嘴,“明珠幾次去求見老夫人,都叫素玉給趕回來了,這陣子也就消停些了。”
她只撿好聽的說,沒告訴林氏雖然陳天馳不在,明珠在老夫人面前受了冷落,可在三小院,還是人人都聽明珠的話。之前跟着春時的一些人見春時這回怕是回不來了,便調轉風頭跟在明珠身後姐姐長姐姐短的叫喚起來。
春雨還是縮在房裏不摻和,春暖就慘了些,沒了春時撐腰,三少爺也不管她,在明珠手上吃了幾次暗虧。
但林氏不愛聽這個。林氏就喜歡聽老夫人派去的人在三小院也讨不了好的話,大約這能說明其實她和老夫人都一樣失敗?于是秦媽媽就只把明珠的落魄說給林氏聽,果真讓她歡喜起來,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這三小院都給我消停些,等我出來了再找她們一個個的算賬!對了,府裏是不是又進了新人?你去挑幾個好的送過來,天馳身邊沒個伶俐人伺候不像話。”
這回,她要細細,細細地挑,一定要找一個聽她話的可心人,替她好好看着兒子。
“呵,今年真是冷得厲害!”春時搓着手說道,“也不知道爹和娘他們在家缺不缺衣裳?”
想着四妞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春時特意把自己的衣裳省下來托人送了好些回鄉。怕娘不高興,她還拿月例買了幾件男孩子的衣裳給小弟穿,大哥娶了媳婦兒,她管不着,剩下的錢只給爹和娘做了幾雙鞋,自己就一無所有了。
陳天馳一把把她的手攥進手心:“怎麽這麽冷?潘鳳真缺你吃穿了?”
春時瞪他:“表姑娘怎麽會缺我的吃穿?少爺你可別再說了,那是你妹妹呢!”
陳天馳哼了一聲,原諒他真不能把潘鳳真當成妹妹來看。雖然比他小了三歲,又是個姑娘家,可這位表妹的所作所為,那些生意場上的大男人也少有能比肩的!前些日子他熬不過春時的哀求,幫潘鳳真留下了薄護衛,原意只是想讓他們倆解開心結,可誰知道五日之後他從邺梁回來,原本就冷淡的薄護衛見了他劈頭蓋臉一頓痛打!
陳天馳再好的功夫也打不過暗衛出身的他,好在有三皇子出面調停,才免了陳天馳鼻青臉腫的命運,但身上确實青紫了好幾塊!
薄護衛怎麽都不肯說這五天之內和潘鳳真發生了什麽,只叫他以後都別再管他們之間的事。陳天馳呵呵道你以為我想管你們的事兒?要不是想求潘鳳真幫忙他至于這樣嗎?
這謎團就一直留在了那裏,中秋當晚他來到春時的門外,聽見門內潘鳳真和春時這樣的對話:
“表姑娘,你真這麽幹了?”
“可不是?”潘鳳真笑嘻嘻道,“我親手繡上去的,一筆一畫,他可跑不掉了。”
春時弱弱地問道:“難道薄護衛不會生氣嗎……”
“他生氣又有什麽用,反正早晚是我的人。”霸氣側漏的表姑娘大手一揮,豪情萬丈地說,“要不你給表哥也弄一個吧。”
裏頭春時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潘鳳真推門出來,看見站在門口的陳天馳,對他全身掃了一眼,笑了一下。
陳天馳只覺渾身寒毛直豎!
春時死活不肯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問題在陳天馳心裏成為一個千古未解之謎。直到很久之後,他娶了小丫鬟,連兒子都生了好幾個,才五歲的小兒子去姑姑家玩,回來比比劃劃地告訴他,他看見姑父的屁股上有三個字,筆畫十分複雜,他還不認得。
陳天馳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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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胎七個月上,林氏早産了。
七活八不活,掙紮了大半夜,雞鳴時分,陳家上空響起嬰兒一聲微弱的啼哭,接生的産婆和秦媽媽滿頭大汗,将那孩子舉起來一瞧,一臉興奮地叫起來:“生了!生了!是個小少爺!”
守在外面的素玉一聽,連忙對曾氏和陳二老爺笑道:“恭喜老夫人,恭喜二老爺,陳家又多了一位少爺!”
林氏滿臉興奮,雖然渾身幾近虛脫,卻還是覺得內心被幸福填滿了。她生了個兒子!是個兒子!上天當真有眼,不枉她這幾個月來日日誠心禱告,果真送了個兒子來!
這一胎生得好啊!
陳家衆人正是興奮無比之時,遠遠地街上卻傳來隐隐約約的嚎哭聲,曾氏皺眉不喜道:“什麽人在外面喧嘩?叫人把他們趕出去!”
陳二老爺也是怒火升天,他得了個小兒子正歡喜呢,怎會有人跑到他門前嚎哭?這是嚎哪門子的喪呢!
不待曾氏吩咐,他親自帶人到門前去看。曾氏掀開簾子,也不嫌棄一室的血腥氣,對躺在床上面色潮紅的兒媳婦兒笑道:“這次你辛苦了,你為我們陳家做的事,老婆子我呀一樁樁一件件都記着呢!如今你年紀也不小了,生孩子最是損耗元氣,可要好好補養起來。”
林氏心想我這兒子才不是為你生的呢,也不是為了陳家!兒子是她一個人的,長大了也只會孝敬她一個人!不過面對曾氏難得的笑臉,還有婆媳之間難得的舒緩氣氛,林氏也喘着氣笑道:“兒媳省得,多謝婆婆。”
這廂婆媳相視一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簾子一掀,竟是陳二老爺直直走了進來。
曾氏連忙擋住他:“這産房髒得很!你怎麽——”曾氏說到一半便住了口,因為此時陳二老爺滿臉失魂落魄,哪還有剛才半分喜氣?
林氏也愣住了,她靠在秦媽媽身上問道:“老爺,怎麽了?”
陳二老爺哭喪着臉道:“駕崩了……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
林氏這孩子,生得好,卻也不好。
皇上駕崩,國喪期間三月內不得嫁娶生子,三年不許大操大辦宴請賓客。林氏這孩子生在皇上駕崩之前,也算是趕了個巧,可他的洗三,他的滿月,他的周歲,都只能靜悄悄的過,連個親朋好友也不能請來。
皇上駕崩乃是國喪,舉國哀悼,為先帝披麻戴孝。大人也就罷了,小小的孩子剛剛出生就裹着白布,按照淮陽這邊的說法,這孩子一出生就撞了黴運,一輩子怕都不會有什麽好運氣了。
林氏心痛!顧不得還在坐月子,她滿眼都是淚,都快要哭暈過去了。陳二老爺和曾氏勸了她好一陣子才漸漸止住,三個大人都無奈道這大約是天意。
天意不可違,林氏再大的不甘,也不敢和皇室作對,只能含淚吞下這口怨氣。
而等在一旁的楊氏心裏卻快要笑翻了,這孩子生得真是好啊,他出生的時候皇上駕崩,可不是天生帶煞嗎!日後想考功名都不行,先帝的孝順兒子哪能允許這麽個人入朝為官?
二房沒什麽可撲騰的了!
先帝去的極快,一夜之間身子驟然垮下來,太醫剛到宮門,一路小跑着往寝宮跑,就在半路上聽見喪鐘敲響的聲音。三位肱骨之臣取下懸挂在朝堂匾額後的遺诏,三皇子衆望所歸,登上皇位。
新帝登基,為先帝披麻戴孝三日未進水米,才在臣工的苦勸之下止住悲意。以前的三皇子,如今的新帝道兩位皇兄雖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但念在他們到底是先帝的兒子,便将他們二人派往皇陵,一輩子為先帝守陵,以贖己罪。
金口玉言,被奪了兵權的兩位皇子接到聖旨的當晚便只得出發,如今的中書令李行止在房中對自家夫人笑嘆道:“這麽個缺德的點子,怕也只有咱們未來的孫女婿才能想得出來了,倒是好生解氣。”
☆、大小姐受傷
李夫人出身名門,嫁給李行止四十多年,辛勤持家,對婆母孝順,對下人寬和,更替李行止生下四個兒子,是邺梁有名的賢婦。
而李行止也是對自家夫人忠心不二,自從娶了夫人,再沒納過一個妾。夫妻倆感情和睦,二人一輩子歷經風雨,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生下個女兒。
自從李大人回家提起三皇子牽線的這件事之後,李夫人就日夜盼着能快點把那姑娘接來。不過左盼右盼,等了好些日子,先帝都駕崩了,孫女兒還沒到府裏。
再聽到李大人一口一個未來孫女婿這麽叫,一向溫柔的李夫人也有些受不了地哼了一聲:“你總說什麽未來孫女婿孫女婿的,孫女兒呢?你倒是給我帶來見見呀!”
李大人:“……”
李夫人繼續道:“你說你一口一個孫女婿喊得歡,人家姑娘給你見了嗎?茶喝了嗎?如今三皇子登基了,上趕着認人家做孫女的不知多少呢!你排得上來嗎?!”
死老頭子,天天在她面前說說說,說到最後什麽都沒了,看她不唯他是問!
李大人卡了殼,支吾了一陣,他痛下決心:“明日!明日我一定給你個答複!”
李大人帶着夫人的指示尋求答複去了,當晚回來便信誓旦旦朝夫人道:“都商量好了,再過半個月,等邺梁的禁制送了些,就把她送進來。”
李夫人歡喜道:“好好好,那我早些帶人再把房間收拾一下。”
四少爺剛出生,林氏不許任何人靠近,一舉一動将他當成個稀世珍寶般護着,半夜睡着睡着還會忽然驚醒,然後一臉警惕地叫秦媽媽把兒子抱進來看,
看見兒子睡得正香,她才仿佛松了一口氣般躺回床上,後半夜就徹底睡不着了。
如是折騰了好一陣子,林氏休息不好,日日沒精神,曾氏終于看不下去,把孫子抱在自己身邊撫養,對林氏道:“你什麽時候恢複正常了,什麽時候再來把他抱回去!”
陳天馳說起來的時候神色淡淡的,似乎還覺得有點好笑,春時笑問他:“怎麽,你不吃醋?”畢竟林氏待小兒子的這份心簡直比對陳天駿更甚,原本不怎麽受關注的陳天馳就更不必說了。
陳天馳被她逗笑了,也許春時不知道,但小時候的他真為林氏的偏心冷漠受傷過,別人家都是小兒子最受寵,到他們家似乎是反過來了。不過這孩子的出生倒說明林氏确實是喜歡小兒子的,只是不喜歡他罷了。
陳天馳笑完了繼續道:“父親說,這孩子被取名為骅。”
陳天骅。
骅乃赤色的駿馬,是傳說中的神馬,看來陳二老爺和林氏對他抱了很大的期望。
春時以為他不開心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被陳天馳反握住輕輕拍了拍。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等他長成能獨當一面的年紀,縱是天才至少也要十五年,而十五年後他也不過才三十多歲,風華正盛,一個小孩子還不被他放眼裏。
春時有意說些他喜歡聽的逗他開心:“最近國喪,四少爺的洗三辦得潦草,滿月也不能大辦,聽說二夫人生氣得很,大夫人倒是偷偷笑了。”
這些下人嚼舌頭的話主子聽不到,春時卻能聽得見。尤其是她現在不在陳天馳身邊了,大家不再顧忌她身份,說起話來更是随意。
陳天馳噴笑:“大伯母和母親一直不對付。”
這麽多年了也沒半點變化。
春時道可不是嗎:“大夫人的話傳到二夫人耳朵裏,惹得她在老夫人面前告了一狀,老夫人氣壞了,直道要替二夫人讨公道,誰知到最後這公道也沒讨來。”曾氏陽奉陰違的行為自然又讓林氏心內添堵,她在陳二老爺面前也鬧了一場,陳二老爺被她弄得頭痛,若不是國喪期間不能四處玩樂,怕是早就躲出府去了,如今只能日日縮在書房裏,倒是讓老太爺誇獎了一通。
林氏沒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受婆婆的壓制,心裏氣怒得不得了,陳二老爺對她總是避而不見,屋裏屋外見到的都是秦媽媽那張老臉,埋在三小院的眼線柳兒沒給她帶來過一個有用的消息……這零零總總的煩心事加起來,早把她生下孩子的喜悅給沖散了。
現在的她滿腹怨氣,帶得整個二房正院都死氣沉沉。
接連發落了兩個看不順眼的丫鬟,林氏稍微氣消了些,正躺在榻上閉目養神,便聽見秦媽媽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道表姑娘來看她了。
林氏心想潘鳳真也算是替她解決了一個心頭的麻煩,況且這麽些日子來,除了陳二老爺生下的那些庶女,沒有一個外人來看過她,便對秦媽媽道:“扶我起來,替我換身衣裳好見客。”
“你能來看我,我心裏高興,也不能下床,怠慢了。”林氏換好了衣裳,潘鳳真才被秦媽媽領着一路前來。秦媽媽把她領到桌邊坐好,躬身替她倒了一杯茶才退到一邊伺候,那低眉順眼的模樣讓春時看了心裏啧啧稱奇,沒想到在外面風光無限的秦媽媽在這裏竟是這麽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潘鳳真笑道:“二舅母這麽說就見外了,外甥女是晚輩,一向得了舅母的照顧,來看望舅母還不是應該的嗎?母親原也想來的,只是她近日染了咳嗽,雖不是什麽大病,卻也怕傳染給舅母,只得叫我來了。”
說完她示意身邊人上前一步,将一個盒子遞到林氏面前:“這是母親托人從外頭尋來的好藥,産婦用了最是合适的,二舅母別嫌棄。”
林氏聽了心裏熨帖之極,秦媽媽上前來替她接過那丫鬟手裏捧着的盒子便退了回去,所以林氏一擡眼,就瞧見了那丫鬟微微低垂着的臉。
這臉……有些眼熟?
林氏是最典型的一孕傻三年,懷孕讓她的腦子變得遲鈍不靈光了,所以她愣是反應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這不是那個叫/春時的丫鬟麽?!
自從天馳院子裏少了這個人,林氏就再沒聽過她的消息了。如今秦媽媽和柳兒來報的大多都是明珠的事,無非是明珠今日罰了哪個不聽話的小丫鬟,明日又去老夫人屋裏請安沒見着人的瑣事,聽得她好生不耐煩。
春時走了,天馳竟長年累月的不着家!這幾個月來林氏連兒子一面都沒見過,更別提她生下孩子,天馳卻态度如此漠然,好似天骅不是他親生弟弟一般!
“你……”林氏死死盯住春時,嘴唇抖了抖,好像要說話。
潘鳳真适時笑道:“二舅母可是看着她眼熟?這是原來三表哥院子裏的春時,被我要來了,當初還是從二舅母手裏拿了她的身契呢!這春時年紀不大,做事倒是極伶俐,我挺喜歡她。”
林氏哼笑道:“你喜歡就好了。”
潘鳳真笑道:“那都是二舅母教的好,二舅母調/教出來的人,就是比別人不一樣。”
這話林氏聽了一點也不舒心,天知道她此刻有多厭煩春時這張臉。看見她林氏就想起二兒子冷漠疏離的臉龐,仔細一想,天馳和她漸生罅隙,都是從這丫頭進了三小院開始的!
她做錯了嗎?沒有!她身為母親,縱使有再大的錯誤,難道孩子會不體諒?都說娶了媳婦兒忘了娘,天馳會和她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定是這丫頭從中作梗!
“你倒是很喜歡她?”聽完潘鳳真的誇贊,林氏只微微一笑,輕聲問道。
“是啊,”潘鳳真道,“二舅母不會舍不得,要把她要回去吧?”
林氏笑了:“你這促狹鬼,連你二舅母也敢消遣!咱們倆好好說說話,秦媽媽,你帶着她出去吧。你們整日伺候我也不容易,下去吃個茶,随意走走。”
秦媽媽道是,帶着春時和屋裏的人一道下去了。潘鳳真陪她說了許久的話,态度得體大方,性子溫柔又不失爽利,真叫林氏有一絲遺憾,遺憾這麽好的姑娘天馳卻不願娶來。
瞧着時候不早了,潘鳳真起身告辭,話還沒說出口,秦媽媽便沖進房來大叫道:“夫人!不好了!大小姐受傷了!”
林氏慌裏慌張地要爬起來,被秦媽媽一把扶住,一疊聲道:“這是怎麽了?!人呢?!快叫大夫來看!”
陳家第四代比第三代更加自私凋敝,這麽多年來一共也只有兩個孩子,還都是女兒。陳天駿嫡妻鄭氏所出的陳詩寧今年兩歲,府裏都稱她大小姐。
自從陳天駿廢了之後,林氏就把她接到了自己身邊教養。才兩歲的孩子,走路都走不穩,好好的怎麽會受傷?
秦媽媽扶住林氏,不讓她下床,潘鳳真便站起身來道:“秦媽媽先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二舅母身子不好,怕是不能勞心。”
秦媽媽為難道:“大小姐頭摔破了,臉上被劃了道口子。如今肇事的丫鬟婆子正跪在門口,裏頭有表姑娘帶來的春時……您瞧……”
潘鳳真一愣,面色一沉,須臾又恢複原樣:“既然我的人也有責任,那我怕更不能離開了。二舅母若信得過我,就叫我處理這件事可好?”
林氏面色蒼白地一笑:“我自是信你的。”
竟當真把這件事全權交到了這位外甥女的手中。
☆、春時出府
陳家二房正院的院子裏跪倒一片。
大小姐早被抱走了,只留下當時看着她的奶娘跪在地上,春時和一幹丫鬟婆子一道跪在她身側,頭也不敢擡。
大小姐的哭聲好像還在院子裏回蕩一般,這事不算小,二夫人還病着,難不成要報給老夫人知道?若真是老夫人或者秦媽媽處置,她們這些人怕是沒一個有好果子吃……
這麽一想底下人齊齊抖了抖,深秋的冷風吹在身上,直凍得人打顫。春時也暗恨自己怎麽就這麽不小心?她垂着腦袋思來想去,也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地大小姐會自己撞上來。
林氏屋裏的門簾一掀,走出個高挑美麗舉止大氣的姑娘,秦媽媽緊跟在她身後道:“二夫人說了,表姑娘不必手軟,該怎麽罰就怎麽罰,任他是誰的人都不行!有什麽事二夫人替您擔着,絕不會叫您吃虧。”
潘鳳真便微微一笑,朝秦媽媽淺淺一福身:“二舅母給我這個臉面,我自是不會叫她失望的,媽媽放心吧。”
這聲音溫和,底下人一齊松了口氣,原來竟是表姑娘來處理!丫鬟們想着表姑娘為人溫和,待下人最是體貼,定不會為難她們,婆子們則想這表姑娘再怎麽得寵也姓潘不姓陳,一個外姓人處置陳家的家務事,名不正言不順,想來也就是高舉輕放,她們算是逃過去了。
院裏氣氛一松,甚至有婆子不安分地動了動腿,長久不跪,她這腰腿喲,疼得厲害!
潘鳳真叫林氏屋裏一個丫鬟過來:“你來,跟我說說,方才發生什麽了?”
那丫鬟是院子裏唯一一個還站着的,蓋因她第一個發現大小姐倒下,第一個沖上前去,确确實實與這件事無關,并且因了行動及時,還算立了一功。
那丫鬟連忙上前禀道:“回姑娘,方才奴婢去給老夫人送東西,回來的路上正看見大小姐朝春時姐姐撲過去沒人攙扶,春時姐姐背對着大小姐什麽也沒看到,等她回身的時候大小姐已經倒在地上了。地上正好有一堆石子,大小姐人小皮膚嬌嫩,石子就把她的臉蛋劃破了。”
話裏并無任何偏頗,潘鳳真贊許地瞧她,轉頭對下面人道:“奶娘何在?”
奶娘慌張地擡起頭道:“奴婢剛才雖帶着大小姐出去,可內急便尋了個地方解決,大小姐一向乖乖的,不會朝別人身上撞的!況且也不是奴婢一個人,除了奴婢之外,還有大小姐的兩個丫鬟!”
潘鳳真道那兩個丫鬟呢?跪在奶娘身後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大丫鬟便擡起頭道:“奴婢當時跟在大小姐身後,大小姐正學走路,走得不穩,身邊離不得人。奴婢恰好內急,便叫了個婆子替奴婢看着大小姐,自己先尋地方方便去了……”
潘鳳真聽得好笑,這一個兩個的都內急,打量她好糊弄不成?她目光一沉,投向一直沒說話的第二個丫鬟:“你呢?可也是內急?”
話裏帶諷,那丫鬟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潘鳳真也懶得和她慢慢拖延,便叫了人:“把她拖下去關起來,什麽時候想起該怎麽說了,什麽時候再來回話。”
那丫鬟臉蛋驀地漲得通紅,猛地擡起頭!卻不是看向潘鳳真,而是看向跪在她身側的一個婆子。那婆子一把抓住丫鬟,朝潘鳳真道:“表姑娘,她是無辜的,你要明察啊!”
潘鳳真道:“我這不是明察麽?她既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就叫她慢慢想清楚,怎麽就不明察了?”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