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6)

婆子一臉橫肉,說話的時候臉上肥肉似乎也在抖動:“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沒經過事,怕了不敢說,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不是正常的?表姑娘把人關在柴房裏,那柴房豈是好去處?陰冷潮濕,出了什麽事壞了身體可怎麽辦?都是爹生娘養的,難不成表姑娘就——”

“這婆子是誰?”潘鳳真沉下聲音問站在一旁的丫鬟,那婆子不待丫鬟回答便道:“我是這丫頭的姨母,剛才替三兒守着大小姐的也是我,表姑娘有什麽話只管問我,別為難這些不懂事的小姑娘。”

如果說潘鳳真剛才是惱怒,那現在就是勃然大怒,長這麽大還從沒有一個婆子敢這樣對她說話!她怒極反笑:“好,你說。”

那婆子沒注意到她的怒火,梗着脖子道:“剛才三兒和我外甥女尋地方方便去了,我一個人守着大小姐。大小姐性格頑皮好動,老婆子年紀大了,一個沒留神就沒拉住她,叫她自個兒往前頭跑去了。老婆子在後頭大聲叫喚,可惜沒人應答,好容易見到前頭春時的影子,大小姐朝她撞了過去,老婆子連着叫了好幾聲,春時姑娘只做沒聽見。這麽着,大小姐便摔在地上了。”

她自顧自順下來,春時連忙道:“姑娘,我并沒聽見有人叫我,也沒看見大小姐。”

不待潘鳳真反應,那婆子便叫道:“哎喲這世道!怎會有這樣做了不認的人?難不成我一個老婆子吃了這麽多年的飯,單與你這小丫頭片子過不去嗎?”

春時漲紅了臉怒瞪她:“你胡說八道!大小姐在園子裏那麽多人守着,要是你叫了,怎麽會沒人出來?”

那婆子一撇嘴:“這我怎麽知道,許是她們都有事沒聽到。”

春時冷笑:“那我沒聽見不也很正常?再說了,你叫沒叫我還不知道呢!誰知你是不是想借機誣賴我好推卸責任?”

那婆子哎呦一聲叫起來:“你個小爛蹄子——”

“住口!”

潘鳳真一聲冷喝,目光在院裏沉沉一掃,冷笑道:“吵什麽?鬧什麽?我自有決斷!春時,你說你沒聽見喊聲,可是真的?”

“千真萬确。”

潘鳳真道:“沒有人證物證,我也不知該怎麽辦。你們倆的事先放在一邊,奶娘和這兩個丫鬟卻是犯了失職之罪,竟把大小姐單獨交到一個婆子的手裏,奶娘罰月俸半年,這兩個丫鬟麽,關在柴房裏半個月,不許給她吃喝,出來之後再罰半年的月俸。”

關柴房半個月!

一衆丫鬟頓時驚呆了,柴房那種地方又陰冷又潮濕,待上片刻都受不了。如今還是深秋,半個月出來,人的身子怕是就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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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丫鬟頓時伏在地上大哭起來,死活不願動彈,只說自己冤枉。那婆子見自己外甥女竟被罰得這麽重,不由大驚失色:“表姑娘留情!這罰得未免太重了!”

潘鳳真看也不看她:“還不下去?”

那婆子撲上前來:“表姑娘處事未免太過不公!我要到二夫人面前求夫人做主!”

潘鳳真冷笑道:“怎麽,你覺得不公?大小姐才兩歲,臉蛋就傷了,也不知日後會不會留下傷疤,這兩個丫鬟犯下大錯,你竟敢覺得不公?是覺得大小姐傷的不夠嚴重?還是這兩個丫鬟太嬌貴我不能處置?”

那婆子哭着鬧起來,整個院子都被她嚎得震天響,惹得裏屋的秦媽媽也不由出門來看:“這到底是怎麽了?”

那婆子見秦媽媽出來了連忙撲過去:“秦媽媽!你可要救救我外甥女啊!表姑娘罰得未免也太過嚴厲了些,就算不看僧面,也要——”

秦媽媽頭大如鬥:“表姑娘,這——”

潘鳳真只是冷笑:“你到底覺得我哪裏不公,說出來。”

那婆子怔在原地,猛地大叫道:“明明大小姐是撞了春時才跌倒的,表姑娘卻不罰春時只罰這兩個丫頭,不是偏頗不公又是什麽?要我說,若這兩個丫頭犯了錯,春時的錯可不比她們少!”

想了想,她加了一句:“表姑娘莫不是偏心自己人罷?都是爹生娘養的,春時不比別人高貴!”

潘鳳真定定的望着她,直看得那婆子渾身不自在了,才慢慢道:“這麽說,只要我罰了春時,你就不覺得不公了?”

那婆子心道你若是真敢這麽罰自己的丫鬟,那她就真服了,有人陪着她外甥女一道蹲柴房也是好的,便斬釘截鐵道:“是!”

潘鳳真冷笑一聲:“好!”

她轉向春時:“春時,你可認錯?”

春時擡頭看她,見她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心裏忽地一激靈,低了頭道:“奴婢知錯了。”

潘鳳真笑道:“好,不愧是我的好丫鬟!這次的事你和她各執一詞,又無證據,怕是理不清了。我就各打三十大板,你可有話說?”

春時道姑娘怎麽處置,她都認罰,那婆子也痛快笑道:“老婆子雖然人老了,卻也不怕事,春時怎麽認,我就怎麽認!”

潘鳳真盯着那婆子,轉身慢慢道:“你犯下如此大錯,府裏是留不得你了,念在你好歹和我主仆一場,之前在三小院侍候又有些功勞,我就把你趕出府去,日後永遠不得進府做工,你可認罰嗎?”

話音剛落,四下俱寂!

竟是如此重罰!

誰也沒想到表姑娘竟說出這樣的話,而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春時跪在原地,似是怔了,良久,她才緩緩俯下身去道:“春時認罰。”

春時認罰!

潘鳳真也不理她,只轉身對等在一旁的婆子道:“媽媽可瞧見了?這就收拾收拾行李,一道出府去罷。”

那婆子回過神,大聲哭號起來,直拽着秦媽媽的手道求二夫人替她做主。驚呆了的秦媽媽好容易回過神來,也來不及掙脫那婆子的手,神色尴尬道:“表姑娘,這——”

這罰得未免也太重了些吧?

和被趕出府相比,關柴房罰月俸根本不算什麽。

潘鳳真冷笑一聲:“秦媽媽不必再說了,奴大欺主,這樣仗勢欺人的奴才,我替外祖母趕出去,外祖母只會贊我做得好。”

連老夫人都被搬出來了,秦媽媽還有什麽可說的?可一下子趕出去兩個人,一個還是在陳家伺候了四十多年的老人,秦媽媽做不得主,只得進屋去請示林氏。

屋內的林氏早把一切聽了個清楚,她臉色蒼白,也是沒料到這位一向溫柔的外甥女手段竟然如此嚴厲,不過,倒也算是投了她的好,替她解決了一直以來的一塊心病。

“不過是個奴大欺主的婆子,表姑娘怎麽說,就怎麽做。”

她淡淡地說。

☆、求親

春時委委屈屈地收拾小包袱離開了陳府的大門。

臨走之前表姑娘特意告訴她,原本是想尋個理由把她送出去的:“不過這次的事我也沒想到,就正好借機先這麽辦了。”

春時兩眼含淚,她當然知道表姑娘是一番好意,耽擱的越久,她和三少爺心裏都不踏實,可是這麽走真的好丢臉……

又丢臉又難過。

“我已經派人去通知三表哥了,”表姑娘朝她溫柔地笑笑,“你放心吧,等出了陳府的門,你朝盼湖邊走,那邊會有輛馬車等你。”

春時可憐兮兮地望她:“三少爺不來?”

表姑娘拍拍她的肩:“別擔心,三表哥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但他會送你到邺梁的。”

馬車搖搖晃晃,春時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靠在車廂上睡了一路,醒來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

“醒了?”睜眼看見的就是三少爺,春時心情頓時明亮了,她朝陳天馳露出個極大的笑,靠着他被他喂了一杯茶,“先喝杯茶,吃點點心墊墊,再走一陣就到歇腳的地方了。”

春時直起身子,打開放在桌上的點心盒,裏頭是沁園春的桂花糕,三少爺以前帶回來過幾次。她小口小口吃起來,沒幾塊就覺得飽了。

陳天馳望着她吃東西的樣子,摸了摸她頭發:“今日委屈你了。”

春時笑了:“不委屈,反正日後我還會回來的嘛。”

乍一離開陳家,她真有點傷心,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春時向來樂觀,壞事忘得也快,現在滿心想的都是三少爺提起的李大人和李夫人。

陳天馳也笑了,今日這機會他也确實沒想到,等得了消息趕回來的時候,春時都已經到了盼湖邊了,他連夜叫人去邺梁送信,接着就送春時上了路。

她不難過就好了。

在客棧歇了一晚,第二日中午,馬車趕到了邺梁。

邺梁城中是皇城,以皇城為中軸,邺梁一分為二,東城乃權貴聚集之地,房價比西城不知高出多少,繁華之處一房難求。

東城內最幽靜的一條巷子名喚棉花巷,巷子狹長,統共只住着三戶人家,一戶姓李,一戶姓田,一戶姓宇文。在寸土寸金的東城,這三戶人家卻占據了這麽一大塊地方,日子比別人過得不知要舒心多少,正是本朝最有權勢的三位大人才能享受的殊榮。

巷口植着一株桂樹,深秋時節,金桂飄香,整條巷子都浸在香氣之中。邺梁權貴時興在門口置兩座石獅子以鎮守家宅,然而離桂樹最近的一戶人家,朱門緊閉,銅環嶄新,門口孤零零地什麽石塑都無,正是剛上任不久的中書令李行止大人的府邸。

正午時分,李府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輛朱輪馬車嘚嘚駛過滿是落花的石板路,踏出一地芬芳,緩緩在李府門前停住。駕車的小厮跳下馬車,掀開簾子,讓一位年輕公子下了車。

那公子下了車,和等在門口的一對夫妻寒暄一番,便回轉身,從車裏扶下一位戴着面紗的年輕姑娘,和那對夫妻一道直入府裏去了。

這年輕公子正是陳三公子,姑娘自然是春時。等在門口的夫妻四十出頭,正是李行止四個兒子中的長房李煥夫婦。

李府中,等候多時的李夫人不能見外男,只得留在自己房內翹首以盼。等了不知多久,終于見到大兒媳蘇氏領着一個戴着面紗的姑娘到了自己面前。

隔着面紗也能看見她身材窈窕嬌小,膚色白皙,一雙眼睛清淩淩水汪汪的,喜得李夫人當即站起身來一把握住她的手:“我兒,可算是把你等來了!”

女人們自在屋內說話,這邊陳三公子剛被李煥引到正廳,便瞧見精神矍铄的李老大人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朝他道:“你可算是舍得把丫頭送來了!”

陳天馳笑道:“老大人辛苦,路上耽擱了些,讓老大人和伯父等得久了,是天馳的不是。”

李行止哈哈一笑道無妨:“我四個兒子,三個都外放出去做官了,唯獨長子留在身邊奉養我們老兩口。就把丫頭記在我這長子的名下,你意下如何?”

長房嫡女比一般的嫡女又要更貴重幾分,陳天馳知道這位老大人就算是看在三皇子面上,做到這步也是極有誠心的了。況且他之前确實沒想過能把春時記在長房名下。

“這自然是極好的。”他連忙道,“老大人能為我們想到這裏,實在是讓人感動。”

再寒暄了幾句,天色不早,陳天馳必須動身回淮陽。最後見了一次小丫鬟,他上了馬車朝城外趕。到底第一次和春時分開,幾個月內怕也見不了一面,陳天馳臨走的時候不放心地對李行止道:“大人,春時要勞煩你們多多照顧了。”

李行止笑得意味深長:“我李家的孫女,那是自然的,你就放心吧。”

我李家的孫女……

李家的……

陳天馳深恨自己當時怎麽就沒聽出這老狐貍的話外音!

深秋時節他把春時送到了李府,如今冬去春來,春暖花開了,他再沒見着春時一面!

李行止那個老狐貍,把人藏在府裏卻就是不讓他見,他每每要說什麽,對方就擺出一臉笑眯眯的樣子拒絕道:“春時是誰?我不知道,我李家只有這麽一個孫女兒,我們老兩口待她如珠如玉,雖然都姓李,但想來不是你家的丫鬟。”

不是他家的丫鬟?!

陳天馳氣絕,哼哼道:“老大人你這麽着可不大厚道!”

李行止剛下了朝,身上還套着紫色官袍,手裏執着玉笏,架子端起來當真一本正經:“三公子啊,不是老夫說你,你這一把年紀了,怎麽還不曉事?看上誰家閨秀了,難不成沖到別人祖父母面前直接說嗎?須知聖上以禮治國,禮字為先哪!”

陳天馳頓悟,心道原來這老狐貍在這兒等着他呢!不過他确實是想得差了一些,春時如今是中書令家的小姐,自然身份和以往不一般,他這麽沖上去,不像話。

明着上門不好,私下總得叫他見一面吧?

李行止呵呵一笑:“三公子還是先回家去和家人商議過後再說吧!如今見面,于禮不合。”

好一個于禮不合!陳天馳心想這老頭是真·古板,但他确實無可奈何,人家擺出一副皇上來了閨女也不許見的架勢,他能怎麽着?只好回家去與父母一提:他看上中書令李行止的嫡孫女了。

老三看上中書令家的孫女了,陳家一家人都驚呆了。

中書令那是什麽身份?官拜一品,身份貴重不說,李家本身也是世代書香,代代出宰輔的人家,李家的姑娘入宮為後都使得,身份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要高出一大截!

再一聽這位小姐還是李家長房的嫡女,陳二老爺沉默了,心想這門婚事怕是不成。陛下登基,還未立後,這中書令家的小姐不就是現成的皇後人選嗎?陳家确實富可敵國,但在皇權面前,可就不值一提了。

林氏和曾氏聽了卻是大喜,老三一直不願娶妻,婚事上多有波折,簡直成了她們的一塊心病!中書令家的小姐身份貴重,若真能被老三娶來,對陳家無疑是個極大的助力!

新帝登基,不知為什麽對老三青眼有加,對陳家也是一再提拔,不僅将皇商的名頭給了陳家,還允許陳家的子嗣破格進入皇室子弟才能去的書院念書。這天大的恩賜全系在皇上一人身上,若能娶中書令家的閨秀進門,陳家在朝中從此也會多了一個幫手。

婆媳倆頭一次意見一致,歡天喜地地就要開始準備聘禮,被陳二老爺一把攔住:“你們急什麽!天馳看上人家了,可人家李家能看上咱們?”

這話說得忒直了,惹得林氏皺了眉,曾氏幹脆一口啐在自己兒子臉上:“你給我住嘴!我陳家怎麽就配不上了?李家的千金再好,我陳家也不差!老三有皇上在背後呢,難不成還娶不得一個中書令家的小姐?”

在陳家閉門不出四五十年,被兒媳捧着,孫子孫女奉承着,整個淮陽的婦人都要來拜見她,曾氏早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但在外奔走做生意與人打交道的陳二老爺知道,母親這話要是傳出去,陳家早晚要死無葬身之地!他幾乎要給母親跪下了:“娘,您怎麽能說這話?中書令啊!咱們陳家再有錢,能比得過中書令嗎?!如今的李大人是當年三皇子的老師,如今的帝師!這樣的人家,您怎能如此看不起?”

曾氏被兒子一堵,胸口氣悶,卻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口氣太過狂妄,她卻不願承認,只哼道:“既這麽着,天馳要是娶了李家的小姐,不是更好嗎?你來添什麽亂!說親的事交給我們娘倆,你閉嘴吧!”

林氏溫柔笑道:“老爺,母親說的是,你還是先去忙外頭的事,家裏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你們……唉!”陳二老爺見這兩個婦人沒有一個理睬自己,只能重重一嘆氣,拂袖而去。

☆、定親|修改

向李家求親這事兒在曾氏和林氏的大力支持下就這麽定了下來。

雖然曾氏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林氏心裏卻不免有些打鼓。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躺在床上這麽一思索,丈夫的話在耳邊不住回響。

中書令家的閨秀當真願意嫁給陳家的兒子?還是個不上不下夾在中間的兒子。

她自我安慰天馳好歹有皇上撐腰,雖然不知道皇上是怎麽看中他們陳家的,可陳家如今皇寵在身這是事實。

但……那李家的姑娘脾氣會不會不大好?從來高門嫁女低門娶婦,李家就算同意了,那姑娘自個兒能願意麽?嫁過來會不會對自己不敬?別鬧得像大房似的,小曾氏根本不服楊氏的管!堂堂婆母還要整日看兒媳的臉色,這像什麽話!

想到楊氏提起小曾氏就神色尴尬的模樣,林氏覺得這問題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日她慌裏慌張地跑去和曾氏這麽一提,得到了和陳二老爺一樣的下場——被曾氏啐了滿臉。

“你有點出息!”曾氏冷哼道,“孝順婆母這是規矩,再大的身份還能大過規矩?既然嫁到咱們陳家來,那就是陳家的人,任你以前是誰家的姑娘呢?!”

林氏心裏還不踏實:“萬一她架子大,不許天馳納妾,這可——”

“人家還沒進門呢!”曾氏冷笑着瞅着小兒媳,“你就想着往天馳房裏塞人?你當初嫁到咱們家,兩年沒生孩子,我才不過給老二一個丫頭,你就整日擺着張臭臉。怎麽,換到自己媳婦兒身上就不難受了?若她能給咱們陳家生兒子,不納妾那也使得,屋裏弄得亂七八糟的像什麽樣子?但她要是個不下蛋的,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還是那句話,身份再大也大不過規矩,到時要如何就由不得她了。”

林氏喏喏着退了下去,她撇着嘴想你的兩個兒媳都聽你的話,你當然過得舒心了。沒瞧見大嫂的日子多不痛快?不過有曾氏這番話,若日後那李家的小姐不聽話,怕第一個受不了的不是她,反倒是曾氏。

她只管坐山觀虎鬥,再不濟還有個鄭氏好好聽話呢!

趁着春暖花開,陳家好生準備了一番。為了顯示誠意,準備的聘禮比當初求娶鄭氏和小曾氏的還要多,當然,其中一部分是陳天馳自己拿出來的。

鄭氏早就心如死灰,只踏踏實實守着女兒過日子了。小曾氏卻撇着嘴心想不過就是個中書令家的小姐,瞧這一家子的嘴臉吧!陳天骥那個整日花天酒地的混帳東西,對外人那麽好,怎麽就想不到自己拿私房出來娶她?

“我說大嫂,你快想想辦法呀,老三要是真娶了李家的姑娘,家裏日後還有我們的位置嗎?”小曾氏急道,“咱們兩個的娘家可不比人家的硬!”

鄭氏淡淡道:“我們不過是孫媳,家裏還有長輩們,哪能輪到我們做主。”

小曾氏煽動道:“大嫂,話可不能這麽說,咱們兩個是妯娌,本是一體的。這家裏日後掌事的不是你就是我,我自認年紀輕沒那個能力,那就是大嫂你了。若是大嫂你當家,我倒也服氣,畢竟大嫂心胸寬廣,是個能容人的。可那中書令家的小姐,身份比咱們都高出一截,能安安生生叫咱們嫂子?能不争這個權?”

鄭氏眼睛都沒擡一下:“這家誰來當,也是我們做不了主的。老夫人說了算。”

小曾氏恨聲道:“哎呦我的好大嫂!你怎麽這麽想得開?萬一她比咱們先生下兒子,這日子可怎麽過啊?我不委屈,只是替你不平罷了!你就是性子太軟,總被人欺負!”

說來說去也不見鄭氏多皺一皺眉,小曾氏暗道這人真是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木疙瘩,憤憤地甩袖子出去了。向李家求親是老夫人的主意,她沒法兒出這個頭跟老夫人頂,原本還想撺掇着叫鄭氏出面也算名正言順,她好坐收漁翁之利,誰料任她磨破了嘴皮子,鄭氏也不動彈。

她擔心鄭氏是假,可擔心自己是真真的。如今她們二人膝下都只有一個女兒,老大廢了,鄭氏幾乎下半輩子要守活寡,再怎麽折騰也折騰不出個娃,不足為懼。但新進門的老三媳婦兒就不一定了,要是她趕在自己之前生了兒子,地位又高,娘家又勢大,她一個做嫂子的難不成得看弟媳婦兒的眼色?

小曾氏氣苦卻無奈,眼睜睜看着陳天馳親自帶人去了邺梁。

站在棉花巷口,陳三公子感嘆,這回可算是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應該不會再生什麽波折了吧?掐指一算,他已經好幾個月沒見着春時了,也不知她是胖是瘦?

不過是胖是瘦,目前都與他無關。陳三公子信心滿滿地進了門,連人帶聘禮被一道趕了出來。

李大人給的理由很簡單:“三公子誠心是夠了,敢問三公子貴庚?”

陳天馳頓覺不好:“晚輩今年二十有二。”

李大人摸着胡子笑得很慈祥:“孫女兒今年才十六不到,這年紀差了足有六歲,怕是不大合适哇!”

言下之意,你老了。

陳天馳望着李家緊閉的大門,氣得吹胡子瞪眼。

李行止讓長子送他出門,面對多次登門多次被趕出來的年輕人,李煥不由想起自己當年求娶夫人的悲慘歷程,對陳天馳心生同情。見他臉都被自家父親氣白了,低聲道:“三公子啊,要不,你還是另想想辦法吧?”

陳天馳對李煥的态度還是不錯的,畢竟從頭到尾以為難他為樂的也只是李行止那個老不修而已,他沉聲道:“伯父,天馳實在不明白,到底哪裏得罪了老大人?這嫁娶之事一開始分明是說好了的,怎麽如今總是從中作梗!”

你爹不守承諾,太不厚道!

李煥不敢說父親的是非,但多年來對父親的性格已經了解得透徹,聞言道:“公子不防仔細想想,從前可與家父有過什麽嫌隙?”

陳天馳心頭一沉,要說嫌隙,那可多了去了,他嗫嚅道:“就算以前有冒犯的地方,李大人也早就和我冰釋前嫌了啊……”

李煥呵呵一笑:“父親的記性一向是極好的……”

我爹很記仇的!

陳三公子只覺眼前一黑,險些站立不穩:“那……還請伯父指教晚輩該如何行事!”他也顧不得端什麽架子了,上前朝着李煥就深深地拜下去,只求未來岳父看在自己如此乖順恭謹的份上幫他一把。

李煥笑了:“賢婿莫急,家父一生不納妾,不嗜賭,唯獨愛好喝那麽一兩口小酒。”

陳天馳了然:“多謝岳父提點,小婿銘感于心!”

陳三公子再次敲開李家大門,人未入,先讓一壇酒進去了。

“這是從西域傳來的葡萄酒。”三公子将壇口打開,撲鼻香味頓時不住往李行止的鼻子裏鑽,他笑得誠意滿滿,“酒水色微紅,香氣撲鼻,千金難買一壇。這價格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這酒的味道極好,和咱們這裏的有很大不同。”

李行止鼻尖微微一動:“好酒!确實是好酒啊……”

他伸手就想倒一杯出來,誰料伸到一半卻落了空,陳天馳把酒壇挪走了。

“素聞老大人對酒深有心得。”他笑得腼腆,“所以新得了這一壇子酒,就想拿來請老大人品鑒一番。如今只瞧老大人的反應,想來這酒不必喝,老大人心裏已經有定論了。”

李行止瞪眼。

“我陳家別的不多,唯獨錢不少。”三公子笑眯眯道,“這酒雖千金難買,可是因為晚輩遲遲未曾成婚,好容易看中一位姑娘,家裏都高興壞了,直說這酒再難得也不過是拿金玉換來的死物。若婚事成了,宴請當日,賓客前來自然能嘗到它。”

陳天馳是志得意滿地離開李府的。

仍是李煥送他出門,一直送到了棉花巷口,李煥見他一臉遮也遮不住的笑,回想起方才自家老父眼睛都快瞪出來的樣子,不由失笑:“三公子委實調皮了些。”

他告訴陳天馳父親喜歡飲酒,原本不過是想借着酒桌上推杯換盞,就讓自家小氣又記仇的父親消了氣便得了,誰知道這年輕人出的竟是這麽個招。

不過也确實捏到了父親的軟肋。好酒擺在眼前卻不可得,簡直是對他最大的折磨。

陳天馳笑起來:“還是要多謝伯父的指點。”

李煥搖頭一笑,轉身回去。來到正廳便瞧見李行止搖頭晃腦嘆息不休,老人家看見兒子回來了便不客氣地狠狠瞪他一眼:“你竟敢幫着個外人!”

李煥早被他罵習慣了,聞言也只是無奈一笑:“爹,你這是何必?這事還是陛下牽的頭,難不成還真要他鬧到陛下面前嗎?”

“哼,”李行止冷哼一聲,“好叫他知道媳婦兒不是這麽好娶的,日後也對我們家姑娘更好些,就你亂插什麽手!”

說完他不待兒子回答,便搖着頭道:“唉……反正已經定下來了,那就快些準備起來吧!”

得了孫女兒才沒養幾日就要被豬拱走了,他這心裏……不好受啊!

☆、求佛水

中書令李行止的女兒要嫁到淮陽首富陳家,聽說的人都道奇怪,從來高嫁低娶,怎麽到了李大人這兒反倒反過來了?陛下還沒立後呢,難不成李家千金放着皇後不要,反倒要做一個富家少奶奶?

和李行止相識多年的則分外奇怪,李家滿門男丁,怎麽忽然跑出個姑娘?

“老李啊,你這瞞得可夠緊的,姑娘都長到這麽大了,也不讓我們知道?”和李行止一道的大人們多已見了孫輩,甚至孫子的孫子都出來了,如今到處急着找媳婦兒的也不少,“你這不大厚道啊!訂了親才讓我們知道。”

李行止呵呵一笑,只道他這孫女兒從小身體不好,生下來就幾度垂危,後來來了位高僧,說這孫女兒得養到十五歲不得叫外人知道,也不許見除了父母祖父母以外的人,這才平安養到十五歲。

“真有這事兒?”那人語帶疑惑。

“這不,去年年底她才剛滿十五。”李行止笑道,“那位高僧再來了,說是已經替她算好了姻緣,那人姓陳,家住東南,乃是一方首富,孫女兒只有嫁給此人才能化解下半生的危機。”

這說得可不就是陳家?

其餘人已經信了大半,畢竟憑李家的地位,不至于上外頭去胡亂撿個孫女回來養。

親事既定,如今正是三月,新娘子備嫁,陳家迎親,便将婚事定在六月初六。

“六月好啊,”婚事成功定下,曾氏一整日都笑眯眯的,“六月嫁進來,八月懷身,冬日好養胎,等到明年五月春暖花開,正好生個大胖小子!”

這孩子既然是李家的外孫,必定會得到李家的極大助力,日後想必坐着也能有個好前程,說不定還能再把他們陳家往上帶一帶。

婚事定了,懸在陳天馳心上的一塊石頭可算是落了地。可是人還沒到他家裏,他還是放不下心。李行止那個老狐貍怕還是故意和他作對,這親事都定下來了,照樣不許他和春時見面。

陳天馳甚至都想過半夜跳進李府去偷偷見他們家小丫鬟一面這馊主意了,可李家圍牆真不算矮,他跳進去容易,不驚動李家人卻難得很!萬一鬧出點什麽事來,他萬分肯定李行止絕對會把他的面子狠狠踩一通的……

這老頭兒記仇的很吶!

四月十五佛水節,天朗氣清,風和日麗。

邺梁尚文不尚武,國內尊崇佛教,全國各地都建有佛寺,邺梁附近以城外的清風寺最為出名。清風寺的現任住持青燈大師雲游三年,前些日子剛剛回到寺內,是以今年的佛水節,邺梁上到豪門貴女,下到街頭村婦,通通想法子往清風寺祈福。若能見到青燈大師一面,再求得他親手賜下的佛水,便是天大的榮耀了。

李夫人年輕的時候沒女兒,便帶着大兒媳蘇氏,等蘇氏也成了生兒育女的婦人之後,以往無數次佛水節她們都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人潮中,眼巴巴地望着那些攜女前來的婦人,婆媳對視一眼,求了佛水便匆匆了事。

如今總算能帶上乖孫女/女兒一道去了,李夫人和蘇氏都感到了久違的興奮……

祖孫三人起了個大早,馬車早候在了門口。春時先将李夫人扶上車,又将蘇氏扶上去,最後才在丫鬟的伺候下要往上走。上車的時候她一扭頭,很覺得有些不對。

到底哪裏不對……她也不知道。

“今年我特意叫人去清風寺提前定了個好位置,”李夫人喜氣洋洋道,“青燈大師回來的消息咱們得的最早,幸好這位置訂的也早。”

蘇氏笑道:“可不是?我聽說林禦史家得消息得的晚了些,林夫人和他們家幾位姑娘直到五日之前還沒得到位置,急得團團轉呢!”

林禦史和李行止是多少年的死對頭了。男人在官場上不對付,女眷們也互相關注。以往林夫人總是帶着自家幾位姑娘耀武揚威地出現在李夫人和蘇氏的面前,今年這婆媳倆便得意地想總算能給她點顏色看看了。

春時略感無語。她在李府待了好幾個月,李家人對她關懷體貼,可謂無微不至。李大人夫妻拿她做親孫女看待,蘇氏夫婦也把她當作親女兒一般,她感動之餘又有些惶恐,因為這一家人都對她太好了,一點也不似在陳家看到的楊氏和林氏那樣擺出太太夫人的架子,更不像她見過的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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