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0)
來過年是能趕回來的。這女人頭胎最是要緊,少爺在身邊,少夫人也踏實些。”
雖說少夫人娘家有底氣,又有老夫人護着,到底還是不如丈夫在身邊來得貼心。那幾位主子裏,除了老夫人和表姑娘,怕是沒幾個盼着這孩子平安生下的。真不知二夫人到底是怎麽想的,自己的親孫子呢,竟能狠下心不要。
春時嘆氣道:“是啊,若是他能回來就好了。”
想想和他分開才不過一個多月,信也是常寫。春時性子害羞,在信裏說不出太多的話,便只說些孩子的事,家裏的瑣事,出奇的正經,和某人一月三四天就一封的火熱比起來,可是差得遠了。
如是來往了幾次,三公子再來信的時候,就十分哀怨地控訴她是不是有了孩子就忘了自己了?态度居然如此冷淡。
春時回想着信裏的內容,就噴笑出聲,笑夠了拾起紙筆,準備回信安慰他們家在外的大孩子。
---------------------
“你替我多謝少夫人,”秦媽媽能下床來,第一件事就是到春時院裏來謝她,只是連春時的面也沒見到,只在門外磕了個頭,向昔日的老友蔣媽媽道,“上次的事,我也是想得多了些……唉!倒把我自己害成了這樣。”
蔣媽媽見她一臉頹唐,兩鬓都生出些許銀絲,心裏不免有些傷感,安慰道:“少夫人仁慈,不會對你有什麽偏見的。只是老姐姐,咱們可算是認識大半輩子的姐妹了吧?你跟我說句實話,二夫人到底怎麽想的?”
秦媽媽一臉內疚:“二夫人怕是以為三少夫人要對小少爺不利……做母親的難免思慮過多,我只怕這件事之後,二夫人和三少夫人之間會生出嫌隙,連帶着老夫人也對二夫人不冷不熱起來。”
蔣媽媽腦子一轉便明白她是什麽意思,當下好言安撫幾句才送她離開。等晚間春時卸釵環的時候,她一面替春時梳着頭,一面笑道:“二夫人這次怕是被老夫人教訓狠了,三少夫人好歹軟和些,日後婆媳之間也好相處,不叫三少爺為難。”
春時心道你口裏的三少爺怕不會在乎怎麽相處的問題吧……否則也不會在臨走之時還特意囑咐她,叫她有什麽委屈千萬別忍着,能打就打回去,不能打就找老夫人,但蔣媽媽一片好意,她仍是笑道:“母親只是年紀大了,思慮過多,我不會與她計較。”
蔣媽媽喜道:“三少夫人能這麽想就最好了,誰家的婆媳是沒矛盾的?就說老夫人,年輕時候也沒少折騰大夫人和二夫人呢!只是沒想到老夫人老了老了,倒是對孫媳婦兒好了許多。”
春時抿嘴一笑,并不答話。曾氏能幫自己,無非是因為她身後站着李家,肚子裏又懷着三少爺的孩子而已。什麽孫媳婦兒不孫媳婦兒的,鄭氏被林氏折騰成那樣,日日不僅要伺候個癱瘓在床的丈夫,還要被婆婆使喚站規矩,怎不見曾氏說一句公道話?無非是鄭氏娘家只是富商,比不得李家乃是官宦,鄭氏又生不出兒子,說出去是她理虧,後半輩子就只能這樣了。
現在想來,三少爺費盡苦心替她尋了李家這麽個背景,其實也是怕她被曾氏林氏一起揉搓吧?好歹有個顧及大場面的曾氏在,還能在此時護着她幾分。
這邊秦媽媽沒見着春時的面,只能灰溜溜回了房。林氏并未因為上次的事遷怒她,更沒放棄她,待她傷好回來,仍是叫她貼身伺候。當晚秦媽媽端了盆水進房,便好似得了個大消息一般朝林氏道:“二夫人,我今日去大房送東西,您猜我撞見什麽了?”
Advertisement
大房……楊氏他們麽?
林氏不屑道:“撞見什麽了?無非是楊氏在教訓大哥的小妾,多大年紀了還争風吃醋,真是沒一點大家氣度,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話?”
秦媽媽笑道:“不是,您猜錯了。”
林氏呵呵一笑:“不是楊氏,那定是老二了。他是不是又看上了哪個新進府的小丫鬟?房裏莺莺燕燕那麽多,還不知足。可憐楊氏一個聰明人兒,養出他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來!”
秦媽媽搖搖頭,笑得一臉神秘:“您又錯了,與二少爺無關。我瞧見大夫人躲在房裏哭呢!”
楊氏哭了?!
林氏嫁進陳家多少年,和楊氏就做了多少年的妯娌。楊氏性子沉穩莊重,曾氏常誇她“有大家主母的氣度,是個好的”,林氏還為此忿忿不平過。
乍一聽到這消息,她愣是反應了半晌,才驀地笑開了花,饒有興味地放下手裏的香脂,轉過身來道:“你快說,是怎麽回事兒?”
楊氏沒像林氏想象的那樣痛哭流涕失了分寸,她是躲在自己房裏偷偷垂淚的。秦媽媽進去的急,她沒個防備,雖然收了眼淚,眼眶卻紅紅的,臉上的脂粉也沒能補回來。
“年紀大了的女人哭起來最顯老,”秦媽媽道,“大夫人一臉老态,定是哭了,奴婢不會看錯的。”
林氏笑得詭異莫測:“大嫂竟然哭了,我這個做弟妹的怎好不去看望她?秦媽媽!”
“是!二夫人有何吩咐?”
“你收拾一份禮物,我要親自帶着去送給大嫂。”
☆、毒計
楊氏将近五十,嫁進陳家三十多年,一直掌管家中諸事。她出身豪門,教養手腕極好,做事井井有條,一直得到曾氏的稱贊,也因此和林氏不對付了許多年。
林氏推開房門的時候楊氏還在發怔,見她過來吃了一驚:“弟妹來了?”忙吩咐人上茶上點心。
“大嫂不忙,咱們坐着說說話便是。”林氏盯着她臉看,發現她當真是一副剛剛梳洗打扮完的模樣,“大嫂臉上的妝真好看,是新化的?”
楊氏笑道:“哪有什麽新化的,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我都人老珠黃了,還弄這些做什麽。”
林氏一眼望見背後的水盆上還搭着毛巾,便笑道:“大嫂還想藏私?我都瞧見你剛洗完臉了!想來定是大哥和大嫂濃情蜜意,才讓大嫂有心妝點。”
楊氏被她鬧得紅了臉,輕輕啐道:“你這張嘴慣會胡說!”一面說,臉上的神色有些尴尬的難看,卻沒否認她剛洗了臉的事實。
林氏見狀,更篤定她方才哭過的念頭,有意揭她傷疤好讓她不快活,便追根究底般問道:“我看大哥對大嫂這麽好,大嫂怎麽臉上還帶了不快?難道大哥在外偷吃被大嫂發現了?”
楊氏面色一僵,心道這林氏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自己嫁了個陳二老爺對她極好,也不怎麽納妾,便故意往她傷口上戳。誰不知道陳大老爺和她早就是貌合神離,小妾一堆一堆往屋裏擡,兒子成了這樣也大半是學他!
“呵呵,”楊氏勉強笑道,“弟妹都這把年紀了,還整日裏想些情啊愛的,怪不得還能生下老四。我是不如你們啦!”
林氏不覺諷刺,只覺得意非常。能生怎麽了?這把年紀還能生兒子,只能說明他們夫妻感情好。像楊氏這般沒感情,又不下蛋,日子過起來還有什麽意思?楊氏這是被她刺痛了,才反擊呢!
所以她笑呵呵道:“大嫂說的是,我們這樣年紀的,就該含饴弄孫,頤養天年,沒事兒讓兒媳婦兒陪着打打馬吊,這日子悠閑得很吶。”
楊氏面色又是一僵,林氏又在炫耀。她兒兒媳鄭氏是個溫柔聽話的,不似小曾氏,仗着有老夫人在,根本不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裏。
這會子她是真傷心了,嘆氣道:“弟妹好福氣……鄭氏那孩子是個懂事的,不似……唉!”
今天楊氏也太沒防備了,林氏覺得快活異常,且提起兒媳,這兩位做婆婆的也有了點“同仇敵忾”的意味,便難得好心安慰道:“大嫂別擔心,小曾氏雖然不懂事,也是她年紀小的緣故,慢慢來就是了。”
“慢慢來?”楊氏苦笑一聲,“都多少年了?我也不指望她能多聽我的話,多孝順我,只求她趕緊給我生個孫子,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瞧見?你可真是個有福之人吶,老三才娶親多久?老三媳婦兒就有了。李氏那孩子又乖巧,你呀,上輩子不知修了什麽福!”
提起春時,林氏的好心情一掃而空,她也懶得再在楊氏勉強裝,冷笑道:“乖巧?是假乖巧真陰險!小曾氏和她比起來怕是遠了去了!”
楊氏怔然:“弟妹……此話何意?”
她一眼掃去,屋裏伺候的人都自動退出門外。楊氏壓低了聲音:“弟妹,她娘家是中書令府上,話可不能亂說!大家小姐出身,難不成還能對你不敬?”
林氏氣苦:“可不是對我不敬?”
她有心想将上次的事說給楊氏聽,但到底那點争權奪利的心思不便提起,便含糊着說了一通:“那李氏見了我,連跪都不肯!還是我叫她跪下,她才不情不願地跪了。不僅如此,沒得我吩咐,她便敢自作主張地站起來,甚至還請了老夫人來替她做主……”
楊氏心裏快笑翻了,林氏那點子淺薄心思,打量誰看不懂呢?還以為在她這兒能瞞過去!她面上只做不知,聽林氏說完便驚訝道:“竟有如此之事?!老夫人居然也護着她麽?”
林氏對別人都說不出口的委屈,在楊氏這樣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洩口:“正是!老夫人不僅護着她,還當衆給了我沒臉!竟把秦媽媽打了一頓!秦媽媽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一個小丫頭片子……”
林氏是真委屈,說着說着眼眶紅了起來。
“弟妹別哭,是我不好,提起這等叫你傷心的事。”楊氏溫柔勸解,拿出手帕替她拭淚,沉默半晌,這才低聲道,“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嫂但說無妨。”
楊氏重重一嘆:“弟妹可還記得,當初小曾氏初進門來,對我也還算恭敬?只是後來她發現有老夫人替她撐腰,無論做什麽,都只管聽老夫人的話,半點不把我放在眼裏。我若是說她幾句,她便只對我道‘我只聽祖母的話’,叫我不知如何是好。”
“可不是?”林氏回想起過去,便嘆氣道,“我們當初剛進門的時候,哪個不比她們過得辛苦?怎麽反倒她們就一點委屈都受不得了呢?”
楊氏道:“非但如此,弟妹,你仔細想想。昔日的小曾氏,可不就是如今的李氏?這樣的錯老夫人都願意護着李氏,這日後可怎麽辦哪!”
林氏越想越心驚:“這,這可如何是好?!”
楊氏苦笑:“其實我是無妨的,左右已經忍了這麽多年。想來只要老夫人在一日,小曾氏便有依仗。只是弟妹如今還要養育孩兒,這李氏倒真是個問題。弟妹不想生事,忍忍也就過去了。”
只要老夫人在,她就會護着李氏。
林氏手裏的茶杯砰地放在桌上,濺了一地的茶水:“大嫂,這,這可如何是好?老夫人身子康健,如今雖然七十餘歲,卻也……”
她身子健康,活個十幾二十年的。到那時候李氏的心被養大了,還能對她恭敬嗎?再說到時候她孩子都那麽大了,就算把她趕出去也不是件簡單的事。
林氏心驚膽戰地從楊氏那兒回來,只覺渾身冰涼。秦媽媽端了一杯熱茶放到她手心:“二夫人,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你可要用點什麽吃的?”
林氏搖搖頭,接過熱茶卻并不喝下,呆滞了一會兒,忽地轉身抓過秦媽媽的袖子:“秦媽媽,你說,今日在大嫂那兒聽到的話,可有這個可能?”
秦媽媽低聲道:“依奴婢看,大夫人這回說的倒很有幾分可能。二少夫人之前也是性子溫順比三少夫人更甚,被老夫人這麽寵着慣着,這些年根本不聽大夫人的話……”
林氏面色慘白:“不行,我們得想個法子!我不能坐以待斃!”
秦媽媽道:“可只要老夫人在,誰能動得了三少夫人呢?”
林氏頓時沉默無話,臉色幾近灰敗,秦媽媽四周一望,跪在了林氏的面前,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小姐,奴婢是跟着你嫁到陳家來的,這些年大夫人受的苦,還有小姐你受的委屈,奴婢都看在眼裏。雖然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有老夫人護着,可只要老夫人不在了,她們失去了□□,不就——”
“秦媽媽!”林氏被她話裏的意思吓了一跳,她愕然望着秦媽媽,“你!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
秦媽媽朝她磕了幾個頭:“二夫人,奴婢失言!”再擡起頭來,她已是淚流滿面:“可是二夫人,奴婢實在為你叫屈……若真有這麽一日,難道你要像大夫人一樣嗎?”
林氏深吸一口氣,沉默半晌,輕聲說了一句:“秦媽媽,你覺得此法……該如何實行?”
秦媽媽眼神一亮,低聲道:“老夫人年紀大了,生個小病,沒照顧好惡化了,都是極正常的。這老年人身子骨差,普通人的一場小病,在她身上成了大病,那也是正常的……”
林氏道:“可是老夫人的起居都由素玉照顧,難不成我們要收買素玉?”
秦媽媽道:“不必收買素玉,且不說素玉能不能被我們收買,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我去外頭找個游方大夫,随意給些銀子從他那裏買些藥,吃下就與普通風寒沒什麽兩樣。到時候把那人打發了,誰知道是吃了藥還是真生了病?”
她說完便緊張地盯着林氏,而林氏沉思片刻,擺擺手道:“此法可行是可行,只有一點,不能只由我們來做。你去大嫂那兒旁敲側擊地問問,她若有意,我們就從長計議,思索個周全的法子,她若無意……那便算了。”
秦媽媽道:“人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夫人,你三思啊!”
林氏卻堅持要秦媽媽先問過楊氏,秦媽媽無法,只得先應下來。照林氏的意思,第二日她便去楊氏那裏探問,足足隔了三日,秦媽媽才帶來消息。
“二夫人,大夫人說她應下了。”秦媽媽笑道,“她說,她娘家正好有些秘藥,吃了便能讓人如同得了普通風寒一般。只是老夫人那裏,她實在找不到缺口,二夫人別的不必擔心,只應付老夫人就成了。若事情成了,她說,願與二夫人共同掌家。”
☆、曾氏病
十月夜風寒涼,曾氏頭一日和兩位兒媳說了一陣話,不過稍微睡晚了些,第二日起床就頭暈眼花。老人家身體好,只說自己是受了風寒,不必請大夫來,睡一覺便好。誰知一覺醒來,再一日曾氏就發起了高燒。
陳家兩位老爺慌忙請了大夫來。誰料大夫也只說是普通風寒,大約老夫人常年不生病,這偶一病倒,身子就受不住了。如今曾氏燒得人事不知,也只得先想法子讓她的燒退了再想法子醫治。
藥喝下去,燒是退了,曾氏卻還沒醒來。每日只昏昏沉沉地躺着,這回連大夫也沒了法子,登門三趟便說還是另請高明,說罷連診費也沒收,就收拾着走了。
陳家陷入一片慌亂。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以往曾氏在的時候,林氏只嫌她管東管西,壓在自己頭上好不受罪,如今曾氏昏迷不醒,她才發現她這個二夫人根本約束不住底下的人。不過三日時間,二房便抓住私相授受的丫鬟三個,其中還有人想往陳二老爺的床上爬,氣得林氏恨不得将她們通通亂棍打死。
罰是罰了,第二日傍晚,二房管着小花園的婆子就報上來,說小花園有人聚賭。這在之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老夫人最厭惡這一類事。林氏氣得更是渾身發抖,帶着秦媽媽親自去管,這幾日各處亂跑,倒是累的氣喘籲籲,也忘了整治春時。
待她想起這事的時候,已經是五日之後了。
眼見老夫人昏迷不醒,原本跟着老夫人的那些丫鬟婆子們都着了慌。尤其是明珠,她本來就是老夫人房裏出來的,得罪三少夫人和府裏衆姑娘不知多少回,若老夫人去了,她尋不到靠山,下場必定凄慘。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大夫人。可楊氏一向厭惡她們這些生得漂亮年輕的小丫鬟們,大房有頭有臉的大丫鬟樣貌個個都十分普通。如今她身在二房,唯一能投效的,只有二夫人了。
想起之前二夫人和老夫人之間那一場沖突,明珠一咬牙,避開旁人一路跑到了林氏院門口,跪倒在地,告發三少夫人私下對二夫人不敬,更詛咒老夫人早死早超生一事。
林氏笑彎了眼,正愁找不到借口,沒想到這明珠竟主動送上這麽份大禮!她親自将哭得滿臉是淚的明珠扶起來,對秦媽媽大手一揮:“走,我倒要看看那賤婦眼裏還有沒有長幼尊卑!”
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三小院門口,林氏有心給春時難堪以報上次之仇,便站在院子中央揪住一個正掃地的小丫鬟道:“你去叫那不知尊卑目無尊長的賤婦出來!”
小丫鬟吓得臉色煞白,丢了手裏的掃帚就往春時屋裏跑,腳步飛快,好似身後有鬼在追。
“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林氏啐了一口,心裏滿滿都是為了即将到來的場面而感到的暢快。
五個月的身孕,春時肚子已經有了微微隆起。蔣媽媽怕她着涼怕的厲害,才十月就将她裹得像是個粽子一般,此刻被蔣媽媽扶着走出來,她居然覺得有絲微妙的赧然……
她和其他人好像在兩個季節……
“這麽多人?”春時慢慢走到院子中央,吩咐旁邊吓得戰戰兢兢的小丫鬟去搬幾個凳子來,“有什麽話大家坐下慢慢說,母親不願進屋,那兒媳只好在院子裏陪着了。”
林氏冷笑一聲:“不用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明珠已經把你說的那些話告訴了我,你今日就收拾收拾東西,回娘家去吧。”
春時面上微笑不變:“母親說的是什麽話?我怎麽聽不懂?我說了哪些話?”
“三少夫人,你就別裝了,我都告訴二夫人——”有心讨好林氏,明珠上前開口說道,誰料卻被蔣媽媽一聲大喝斥回原地。
“住口!你是什麽身份,敢這樣污蔑三少夫人?”
明珠臉色煞白地住了嘴,不知為什麽,春時沒有看她一眼,她卻覺得心頭一顫,整個人恨不得縮到地底不讓人看見才好。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林氏冷笑道,“總之今日你不出這個門,明日也得出去。自己主動走出去和我叫人把你趕出去哪個更好看?何必讓自己沒臉呢?給你一日時間,你收拾些細軟,陪嫁我也不貪你的,帶着回你自己娘家去吧。”
滿院寂靜,林氏一眼掃過,見院內衆人都大氣也不敢喘,低眉順目的模樣,堵在心口好幾日的那口氣總算散了去,便滿意一笑,轉身要走。
“且慢!”
終于忍不住要求饒了?林氏笑了,頭也不回道:“你求饒也沒用,這就回去吧,陳家留不得你。”
“我只想知道,母親在祖母剛剛病倒就對我如此,等祖母醒過來,不知會不會怨怪母親?”
提起曾氏,林氏到底還有些內疚心虛,不由厲聲道:“這與你無關!難道你以為以為擡出老夫人就能護得了你嗎?”
春時道:“母親如果不怕祖母,想必是有大伯母護着你了?畢竟以母親的能力,想管住這個家真有些困難。祖母病的是時候啊!掃清了你們一切障礙,也不知你們做的這些事叫老人家知道了,會不會氣得恨不得再暈過去?”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林氏渾身發抖,轉過神瞪住她,“再亂說一句,我拔掉你的舌頭!”
“被我說中了?”春時也有些心驚,她原本只是懷疑,曾氏病來的太兇猛太急,而林氏發難的時間又太巧。依着林氏喜歡依靠人的性子,若曾氏忽然倒下,她在大喜之後,必定會慌亂不知所措,可近幾日她的表現太反常了,反常到像是有人在指點她一般。且曾氏倒下之後,楊氏林氏不該這樣和平。便随便說了幾句,只是沒想到林氏這樣心虛。有句話叫色厲內荏,想必就是林氏如今的狀态了。
沒猜個隐約便罷了,猜到了她是真有些恐慌。她最不願看到的場面發生了,那就是楊氏和林氏結成了同盟,唯一的後果就是她被趕出去不說,整個二房也要被死死地壓住!
“你們都退下!”猜到這一層,春時朝院子裏冷喝一聲,又看向林氏,“母親,我有話對你說,還請母親屏退旁人。”
林氏看她的眼光簡直像在看一個傻子:“你以為我還願意跟你多說半個字?盡早收拾東西走人!”
春時站在她身後道:“兒媳沒猜錯的話,母親和大伯母定是已經說好了怎麽平分陳家,可大伯母是長房長媳,為什麽要把手裏的權力分給你?陳家從不分家,母親別被人騙了!”
林氏心頭一震,春時的話不可否認的戳中了她隐約擔心的事情。她自認手段不比楊氏差,可楊氏掌家這麽多年,萬一翻臉不認,她也真是無可奈何……
春時見她動搖,便再接再厲道:“而且母親,你可想過為什麽大伯母要幫你趕我出去?我是李家的姑娘,有我在,好歹大伯母顧着李家,還不敢和二房撕破臉,若是你把我趕出去,這天底下除了你的娘家,可還有人願意幫你嗎?”
其實這話說的已經算是委婉,畢竟一個已經嫁出去多年的女兒,林氏父母都不在了,娘家也不知還會不會幫她。
滿院的人都吓得跪倒在地。
雖然知道深宅大院裏不太平,可還是頭一回有人敢這樣大大咧咧地将事情全部挑明擺開來說。眼下這一大一小兩位主子在對峙,等她們清醒過來,不知會對他們怎樣?
眼看林氏沉默下來,竟好似真的聽進了她的話一般,秦媽媽連忙道:“二夫人,別聽她胡說八道!大夫人怎麽會這樣?她親口答應奴婢的!”
春時笑道:“答應你?你有多大臉面值得她遵守諾言?秦媽媽,你到底是幫你家夫人,還是在害她?”
說到這裏,她繼續道:“母親,你仔細想想,你做的這些事,秦媽媽可是在煽風點火?說不定,她早就成了大伯母的人,只等着害你呢!”
“胡說八道!”秦媽媽緊張地望着林氏,厲聲道,卻不知春時恰好說中了她的心思。她早看出跟在林氏身邊沒什麽前程,只要老夫人一死,這家業早晚是大夫人繼承,是以她一早就投奔了楊氏。
林氏自然不信秦媽媽會背叛她的話,畢竟她早年從家中帶過來四個陪嫁丫鬟,多年過去只剩下一個,那就是秦媽媽。但春時關于楊氏的那番話,倒真讓她動搖了。
也許……她是該仔細想想。
這賤婦哪裏都不好,但家世确實是個大問題。不如利用她得了一半家産,再把她趕出去。
思及此,林氏冷笑道:“既然你非要賴着不走,那就先待着吧。”
“少夫人……沒事了?”春暖扶着春時,手還在微微發抖。
春時也是松了一口氣,這裏離邺梁雖然近,可一時半會兒李家也沒法兒護着她,要真是被趕出去,等三少爺回來了二房也差不多該完了。
好在林氏聽進了她的話!
春時先叫蔣媽媽派人去邺梁請李家出面,又讓春暖把院子裏今日見到這場面的所有人都看住,不許她們外出一步。處理完這兩件事,她望着還站在院中的妙齡女子,冷笑了一下。
明珠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千算萬算,她沒想到二夫人竟被說動,一時半會兒不打算動三少夫人。而她還是三小院的人,三少夫人有了喘氣的功夫,就是對她算賬的時期。
“蔣媽媽。”春時望着明珠,心裏實在是恨極,原本她不打算對明珠如何,一方面是因為那時她們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另一方面,顧念着她們都曾是丫鬟,何必互相為難?
“是,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記得你有個遠房侄子在莊子上做活。”春時慢慢道,“他年紀大了,還沒娶親吧?我做主,把明珠給了他,婚事從簡,三日之後就能完婚,有什麽委屈,我日後會慢慢補償他的。”
蔣媽媽喜不自勝,她那侄子有一把力氣,人又踏實肯幹,只是生得醜了些,才只能一直在莊子上伺候,也沒姑娘看得上他。如今都二十八了,還是個光棍兒。明珠雖然是個不安分的,可樣貌生得是真不差!
“不委屈不委屈!”蔣媽媽笑道,“我替那侄兒謝過少夫人了!”
而那一頭,明珠早猜到這樣的結局,也只是趴在地上朝春時磕了個頭,便被蔣媽媽領走,從頭到尾她都沒說出半個字。
☆、舊事
淮陽到邺梁,快馬加鞭不過兩日便能來回,春時派去的人卻等了整整四日才回來。不僅如此,他回來的時候還替春時帶來個消息,三日前李婕妤被診出懷有兩月的身孕,陛下遵守諾言,已将她封為三品淑儀。
陛下心懷天下,不愛美色,比之昔日帝王,後宮人數稀少,且大多地位低微。淑儀在宮中已經算是地位不低,更別提如今她還懷有龍種,別人輕易惹不得。
“李淑儀道她懷了身孕,分外想念姐妹至親,特請陛下宣謀定侯夫人李氏入宮陪淑儀小住幾日,以解淑儀思念親人之苦。”
春時派去的人早回來一日,第二日,宮中的诏令才到了淮陽。林氏楊氏皆是心驚。林氏是慶幸自己沒真将她趕出門去,又恐她心裏含怨,一狀告在淑儀面前,事情就鬧大了。楊氏則是暗暗擔心,又怨林氏優柔寡斷,如今看了李氏的好處,想必是不會把她趕出家門了。
陳二老爺是個成不了大器的,一輩子性子都柔的很,不會與他大哥争搶。林氏蠢笨,陳天駿是廢人一個,鄭氏娘家不顯不說,本身也是個任人揉捏的,老三送親遠在瀚海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老四麽,還是個襁褓裏只知道吃奶的孩子。
如今曾氏昏迷不醒,眼看就不行了,只要李氏和二房決裂,這陳家便是他們大房的囊中之物。
可如今這情況……
接了旨意,春時便立即收拾衣物準備動身。其實她如今快六個月的身孕,實在不适宜奔波勞頓,但趁此機會,她到宮中陪伴娘娘,正好能安穩養胎,說不定還能請禦醫替曾氏看病。
她對這位一輩子都看重權勢的老人實在沒什麽感情,但正因為這點,陳家上下,只有曾氏能保護她們二房,保護三小院。林氏實在是太蠢了,她那點自以為聰明的手腕,在楊氏面前根本不夠看。只要她離開陳家,曾氏又不能管事,大房立刻就會将二房死死壓住,再也翻不得身。
曾氏與楊氏其實在這點上十分相似,也都看清了這點。因此曾氏拼命護着她,楊氏卻慫恿林氏要趕走她。
“夫人,請吧。”
踏上馬車,春時望了林氏一眼,見她面色擔憂,知道她膽小怕事,生怕自己在春雨面前告她的狀,心內嘆息之餘,朝她笑道:“母親,兒媳此次進宮,會面見娘娘,看能否請禦醫替祖母診治,母親年紀大了,到時也請禦醫替母親與大伯母診斷一番。”
林氏吃了一驚,她自然懂春時是什麽意思,心裏卻微微安定下來,春時不記仇就好,便罕見的慈和一笑:“你放心吧,家裏有我呢,你身子重了,自己要注意些。”
楊氏撇了撇嘴,見她們上演完這婆媳情深的一幕,心裏不由冷笑。林氏以為春時不與她計較就萬事大吉了,可她們之間還有筆賬沒算呢!
邺梁與淮陽雖然距離甚近,但氣候卻截然不同。剛到十一月,邺梁已十分寒冷。考慮到她有身孕,載着春時的馬車一路走得十分緩慢,剛入邺梁城門,天空便飄下了雪花。
今年的第一場雪。
春雨成了淑儀,卻還住在之前那幢朱紅小樓中。初夏時候滿樓的輕紗被收起,如今四處懸挂着厚厚的帷幕,而春雨早被裹成了粽子。
她還是和之前一樣,只是臉上笑容多了一些,不似以往那般冷淡。兩位即将為人母親的姐妹坐在一道,說起的都是以往那些舊事。
說到傍晚,當初領她進來的宮女才悄無聲息地入了室內,朝春雨一躬身道:“娘娘,到晚膳時辰了,陛下問娘娘他能否過來用膳?”
春時:“……”
她是不是聽錯了……
陛下……問春雨……能不能過來用膳?!
春雨淡淡道:“不了,今日謀定侯夫人來了,我與她一道,讓陛下自便吧。”
那宮女似是習以為常,春雨這樣的态度也不見她恐慌,只應了聲是便回去複命了,室內一時又只剩下她們二人,春雨依然十分淡定,仿佛剛才拒絕了陛下的人不是她一樣。
春時想自己臉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夢幻,因為春雨盯着她笑了起來,笑得她回了神,十分尴尬:“這樣好嗎?要不我還是回避吧。”
春雨搖搖頭道無妨:“陛下習慣了。”
春時被這話一噎,愣了一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