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1)

知道也許外界傳言所說并非誇大。陛下真的對她極盡寵愛,才能讓一向謹小慎微的春雨這樣肆意膽大,她便略提了下曾氏的病,想請宮中禦醫替曾氏診治一番。

誰知聽完之後,春雨卻搖了搖頭:“你還是不要這麽做比較好。”

春時愣了一下:“為什麽?”

整個淮陽的名醫都被請過來看了,可曾氏的病實在是治不好。她也沒什麽多餘的病症,只是就這麽昏迷不醒,面色卻一日日差了下去,想來除了禦醫,也沒有別的法子了。

她們兩人說話随便慣了,此刻室內無人,春雨張口便道:“老夫人身子一向康健,生了這樣的病,你不覺得奇怪麽?”

春時也懷疑過,可是沒有證據不好亂說,便道:“就算奇怪,那也沒法子……難不成眼睜睜看她就這麽去死?”

春雨淡淡道:“也許禦醫确實有法子,可若是查出老夫人真是因為某種原因才病倒,謀定侯在陛下眼中地位不一般,他的家事陛下定會派人嚴查。事情若是鬧大了,對陳家的家聲不好不說,怕你們二房會失去繼承的資格。”

這回春時真是愣了,她懷疑過林氏,可春雨怎麽就這麽篤定?

“我從出生就在陳家,從小待到大,”春雨笑了一下,“但三小院我進的晚,十歲才進去,之前一直都是在大房伺候的。”

這是春時不知道的,她怔了怔,便聽春雨繼續道:“二夫人膽小是不錯,但大夫人比她卻還要謹慎幾分。我六歲的時候是大房正院的灑掃丫鬟,有一回起床起的早了些,瞧見有個人偷偷和大夫人身邊的于媽媽見了面,還得了于媽媽給她的一袋子錢。”

“此後我見了那人兩三次,卻不知她是誰。後來我被調到三小院,是她領我到三少爺面前,然後被三少爺選中的。”

聽到這兒春時還有什麽不明白?她驚呼一聲:“秦媽媽?!”

林氏身邊的老人,最信任的秦媽媽,竟在十幾年前就和大房有了往來?!

她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林氏是蠢,之前是蠢得可惡,現在她竟對林氏生出一絲同情來了。身邊最親近的人都背叛了她,還背叛了這麽多年也沒被她發現。

春雨淡淡一笑,又抛了個巨大的炸彈:“你們都以為秦媽媽一輩子沒嫁人,陪在二夫人身邊,是因為對二夫人忠心耿耿吧?其實早在很多年前,秦媽媽有個相好,替老夫人做事,給二老爺尋了個姨娘,因此觸怒了二夫人,被罰去莊子上做活,在那兒叫石頭砸死了。秦媽媽和那人私通很久,已經有了孩子,偷偷在外生下,是大夫人救了她們母子。”

春時目瞪口呆,春雨繼續道:“那孩子若長到如今也有二十多歲,也在莊子上做活,是個男孩。他十八歲的時候大夫人還替他保過媒,可惜又被二夫人攪了,為了和大夫人鬥法,二夫人賭氣把一個醜女嫁給了他,也是大夫人,添了嫁妝給那醜女,好歹也算是個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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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時愣了半晌,只幹巴巴擠出一句:“二夫人可真愛壞人姻緣啊……”

春雨噗嗤一聲笑,她清了清嗓子:“老夫人這病來得蹊跷,其中必然有人作梗。大夫人從來都沉得住氣,二夫人又事事依靠秦媽媽,怕早已踏入陷阱而不自知。若禦醫插手,只會把事情鬧大,還不如你們私下了結,左右少了些房屋田産也不算什麽,三少爺有能力,估計也沒把這點東西放在眼裏。”

春時還能說什麽呢?她早被春雨爆出的秘辛驚呆了,一時半會兒還沒回過神來。她愣了好一陣,才呆呆的點頭,望着對面女人低頭喝茶的樣子,她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知道這麽多還能埋在心裏這麽多年,春時想,這輩子她怕是都趕不上春雨半分。

“因為……”春雨放下茶盞,眼睛望着虛空中一點,好似在回憶什麽一般,片刻之後,她眨了眨眼,“這是個秘密。”

春時:“……”

好吧,春雨不願說,其實她能理解。

她端起茶杯,想喝口茶壓壓心頭的驚詫,卻仿佛聽見春雨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道:“你們這些古人吶……”

她肯定是聽錯了。

☆、曾氏去世

到邺梁的時候,春時已經懷孕六月了,因此在邺梁住了一個月,十二月初,她懷孕七個月,肚子已經很大了,這時候春雨懷孕才三月,肚子倒是不顯。

外人在宮中頂多只能住一月,春雨再得寵,也要遵守律法,因此這一日李夫人和蘇氏進宮來看她,正是要把她接出宮去。

“如今你身子沉了,路上颠簸不得,”李夫人道,“左右也就這麽一兩個月的時間,你就在家裏住下,待孩子生了再回去。”

春時覺得這是不是不太好?她都是出嫁了的人,留在娘家生孩子,這像話嗎?

“有什麽不像話的,”蘇氏應和道,“李家的女兒想做什麽做不得?你七個月的身子了,難道還要到處奔波?”

母親和祖母都極力讓她住下,春時也擔心孩子的安危,便命人回淮陽去報信。可想而知這信一旦傳回去,不知林氏的臉色得多難看。

不過這回她想差了,頭一日送信的人剛走,第二日,淮陽就傳來了消息。

曾氏去世了。

春雨的話有道理,因此春時便沒請禦醫替曾氏診治。雖然有些對不起曾氏,但為了陳家,她也只能這樣。畢竟如果鬧出這樣的醜事,陳家會被斥為不孝不悌,沒有人倫王法,這對陳家後世子孫都有影響,作為林氏的兒子,陳天馳更是難辭其咎。

但沒想到,沒有人來診治的情況下,這一日傍晚,曾氏忽然醒轉。

她醒的時候精神還算不錯,被人服侍着喝了一碗粥,吃了些小菜,便命人将兩個兒子和兒媳,以及衆嫡出孫輩叫來。然而兩位陳家老爺都在外與人談生意,來的便只有兩位夫人,孫輩稀疏,陳天駿被人擡着過來,鄭氏領着小女兒陪在一邊;陳天骥和小曾氏一道,也抱着女兒過來,林氏懷裏還有尚在襁褓的陳天骅,最後面站了陳善母女,這便是曾氏臨終前見到的所有人了。

“李氏……呢?”曾氏心裏咯噔一下,她知道自己昏迷了很久,也擔心林氏趁她昏迷便做下糊塗事得罪李家,滿屋人竟見不到李氏,難道……

林氏見曾氏醒來竟一個問起李氏,更慶幸自己沒把春時趕走,忙上前一步道:“宮中婕妤娘娘升為淑儀,召李氏入宮陪她小住,如今她七個月身子經不得奔波,就在娘家養胎,等孩子生下再回來。”

曾氏微微點頭,李氏還在就好,但她到底不放心林氏,便道:“李氏肚子争氣,是個好的,天駿媳婦兒日後少不得要依仗弟弟弟妹過活,你們婆媳要好好相處。”

林氏點頭道是,态度分外誠懇。然而站在一側的楊氏卻微微皺了眉頭。

這話……怎麽聽起來像遺言似的?

曾氏躺在榻上,背後叫人墊了個枕頭,才能勉強支起身子。她病得蹊跷,自己哪裏不知道?可眼下她已如風中殘燭,随時會湮滅,也計較不了那許多,左右活了這麽些年,她也算活夠了。望着這兩個她一輩子都不喜歡的兒媳,曾氏嘆了口氣:“既然大家都來了,我也不多說廢話。想必你們都能看出來,我昏迷這麽久才醒,日子已經不多了。”

這話驚得滿屋人通通一愣,接着跪成一片,“母親”“祖母”叫成一片,卻不敢多說半個字。

曾氏苦笑一聲:“你們不必這樣,人都有一死,來得早來得遲,總得來。老大兄弟倆不在,趁着今日你們人都在,我就将話說開了。孫輩不看,老大和老二是兄弟,都是我的骨血,這陳家全部的家産,田地,鋪子,都一分為二,你們兩房各一半。”

“我的私房體己,也有些鋪子田地,分成五份,阿善和鳳真母女倆一份,其餘四份,平分給天駿,天骥,天馳,天骅四兄弟。我的首飾一份為四,兩份給鄭氏和小曾氏的女兒做嫁妝,餘下的兩份,一份給李氏肚裏還沒出生的孩子,一份給鄭氏收着,天駿下半生就靠你好好照顧,算是我們陳家虧欠了你。”

曾氏一條條說的極慢,卻也極有條理,口齒清晰。說到最後她喘了口氣,素玉連忙遞上一口茶,她擺擺手拒絕,望着跪得離她最近的兩個兒媳,沉聲道:“清喜,媛童,你們倆做了幾十年的妯娌,即使分了家,日後也要互相扶持,有難同當,不許互相争鬥。只有你們兩房好了,陳家才會永保昌盛。”

清喜和媛童是楊氏與林氏的閨名,曾氏一輩子也沒叫過她們幾次,此刻卻叫了出來,大約真是對她們寄予了極大的期望。

林氏已是淚流滿面。她一輩子和楊氏争鬥,厭惡曾氏,嫉恨楊氏能掌家,怨恨曾氏不平,只喜歡陳善母女和大房,心都不知道偏到了哪裏去。可此刻曾氏臨終,她才發現,原來曾氏對二房不薄,當得起公正不阿四字。

楊氏跪在那兒,心裏也是微微詫異,她可沒想到曾氏是這樣的分法。原先她那麽信任陳善母女,還以為臨了也會給她們一份東西呢!想到這兒她又心生怨怼,暗暗瞪了小曾氏一眼:平日總見她讨好曾氏,也沒瞧見曾氏多給她點什麽!

“楊氏。”

這時她聽見曾氏喚自己的名字,連忙上前道:“母親。”

“你一輩子掌家辛苦了,小曾氏若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你多擔待些。天骥性子輕浮,你須好生管教,老大那脾氣,你也要時時勸誡。他們父子都是一樣的毛病,這大房全靠你一人支撐,說不得二房也要你照顧,我擔着你的情了。”

楊氏眼眶也有些微紅,曾氏難得說出這樣情深意重的話,叫她心裏也是微微堵塞:“母親放心,兒媳都省得,會好好照顧夫君和弟弟弟妹的。”

曾氏點點頭,又道:“林氏。”

林氏握住曾氏的手:“母親。”

曾氏道:“你一直都不服氣你大嫂,可是操持家業你确實比不過她。我瞧鄭氏和李氏都不錯,你好生教導,萬事多去問你大嫂,多和兩個兒媳商量。李氏的孩子……我才剛聽你說,有七個月了?”

林氏忙道:“正是。”

曾氏道:“我怕是見不到它出來了,只盼着是個男孩兒。若是男孩,就叫他楚衡,若是女孩兒,就叫蘭懿,可好?天馳小兩口不會怪我管的太寬吧?”

林氏道:“有母親賜名,這孩子不知多歡喜呢。”

吩咐完這許多,曾氏好似松了口氣,又好似十分疲倦般地掙脫林氏的手,靠在枕頭上:“你們去吧,我也乏了,都去吧,去吧。”

當天夜裏,曾氏去世。

曾氏去世,這消息從淮陽出發,同時被送往邺梁和千裏之外的瀚海國。然而春時要趕回去容易,陳天馳要趕回來可就難了。

陳家的老太君去了,依陳天馳如今的地位和陳家舊日的積累,滿朝文武和不少生意場上有來往的人家都派了人前來吊唁。陳家衆人來不及悲傷,只曾氏的喪事就忙得他們腳不沾地,足足忙了半月,才算讓這場喪事盛大落幕。

而半月時間,根本不夠陳天馳回到淮陽,從他接到消息開始便快馬加鞭往回趕,如今也不知到了何處。

春時被蔣媽媽扶着從地上站起來。她懷了孕不能久跪,但論理她該跪在地上,于是每日便只跪兩個時辰。可就是這兩個時辰,十餘日下來,也已經讓她吃不消了。

“我拿了熱毛巾給你好好敷着,”蔣媽媽一路把她攙回去,“這天寒地凍的,要是傷了根本,輕易好不了。”

春時跪得滿面蒼白:“這也是我應該的。媽媽,回頭給我煮碗安胎湯來,我覺得肚子不大舒服。”

蔣媽媽立刻驚慌起來:“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不舒服怎麽不早說?七八個月的時候最危險,有點什麽你都得告訴我!安胎湯哪夠,我去請大夫來。”

春時哎了一聲,就見蔣媽媽飛也似的朝門外去了,只得搖搖頭坐下。其實她沒那麽難受,只是心裏有點不安穩,總覺得這孩子好像随時随地都要蹦出來一樣……

楊氏和林氏站在門口,望着空空蕩蕩的靈堂,不約而同地嘆了一聲。她們年紀都大了,熬了這許多日,彼此都是面色慘白。

因為曾氏臨終前那一席話,林氏心中一軟,上前道:“大嫂,你臉色瞧着不大好,快去休息吧。”

楊氏亦朝她一笑:“多謝弟妹擔心,按照之前的約定,我們就将家産一分為二吧?”

林氏道好,便見楊氏身邊的于媽媽捧上一本冊子來:“這裏是陳家所有的田契地契和鋪子,按照之前說的,已經分好了,弟妹看看可有疑問?”

林氏接過,一眼掃去,心頓時一沉:“大嫂,你這是什麽意思?”

旱田八百畝,水田三百畝,一共一千一百畝地,大房分得水田三百畝,旱田三百畝,剩下五百畝旱田歸二房。

鋪子甲盈利十萬兩,鋪子乙盈利六萬兩,甲歸大房,乙歸二房。

才翻了幾頁,滿滿都是這樣的記載。林氏氣得手抖,狠狠瞪住楊氏:“你這叫一分為二?!未免太不公平!你們大房不要欺人太甚,當別人都是軟柿子不成?!”

☆、春時生産

楊氏笑眯眯道:“弟妹別氣,我看這是最公平的分法,不知弟妹哪裏有意見呢?”

林氏氣道:“楊清喜,當着婆婆剛去世的靈堂,你敢說一聲這公平?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楊氏卻不惱,只淡淡道:“當着婆婆的靈堂?弟妹,你真敢摸着良心說話麽?別忘了婆婆是怎麽死的!她可是被你害死的!”

一句話擊中林氏惶恐不安的內心,她後退一步,複又想起來一般盯住楊氏冷笑:“是,我是害死婆婆,但別忘了,藥是你給的,你也有一份功勞!”

楊氏絲毫不懼:“說話要講證據,弟妹你自己承認了,可別把我拉下水!我楊清喜對陳家鞠躬盡瘁,上敬公婆,下育子女,天地可鑒!倒是你,身為兒媳,竟然犯下這樣的罪孽,鬧上公堂,怕不只是你,二弟,還有老三老四的未來也都被你毀了!你不配為人/妻為人母!”

比無恥,也許這輩子林氏都比不過楊氏,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楊氏一臉信誓旦旦的樣子,不由笑出聲來:“我是比不過你!厚顏無恥!你之前和秦媽媽說的話,來往的書信,我都叫她收好了,筆跡作證,你還敢抵賴?”

林氏本以為楊氏會慌,但楊氏沒有,她像是預料到一般,氣定神閑地朝秦媽媽看了一眼:“秦媽媽,弟妹說的是什麽,我怎麽聽不懂?那些書信你若有,就拿出來吧,陳家我雙手奉上也使得。”

林氏哈哈大笑,難不成楊氏還以為自己在詐她?她得意洋洋道:“秦媽媽,她要看,你就拿出一封來給她瞧瞧!”

秦媽媽上前一步,卻站到了楊氏身邊:“二夫人,大夫人并不曾寄過什麽書信。二夫人想是記錯了。”

林氏面色一變:“怎麽可能?!”

她神色變幻不定,卻在看到楊氏和秦媽媽面上表情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尖聲喝到:“秦媽媽,你居然背叛我?!”

大怒大喜複又大驚大怒,林氏情緒變換太快,秦媽媽的背叛無疑是最大的打擊,再加上連日來的勞頓,她支撐不住,身子一仰,朝地上重重倒下。

楊氏與秦媽媽只是淡漠的看着,沒有一人上前攙扶。

林氏沒有倒下。

靈堂外忽然沖進一個人影,原本已經走到門口,見林氏搖搖欲墜,一個箭步沖上前來,将林氏扶住,赫然是陳二老爺。

楊氏朝門外一望,那兒還站着個年輕男子,披着黑色大氅,落了滿身雪花,神色淡漠。正是日夜兼程,直到方才才趕回來的陳天馳。

而靈堂中主仆三人的對話,已經被他們父子聽了個清楚。

陳二老爺震動又驚又痛,母親去世已經給了他極大打擊,但萬沒想到,此刻從妻子和大嫂嘴裏聽到的真相竟是如此!更沒想到的是,曾氏屍骨未寒,這兩個妯娌竟然就在靈前為了家産大鬧起來。

曾氏之死,林氏難辭其咎,但楊氏同樣脫不了幹系。陳二老爺抱着昏倒的林氏,頭一次怒瞪楊氏:“大嫂,你想怎樣?陳家被你們折騰成這樣,難道還不夠?!”

楊氏冷哼一聲:“我想怎樣?應該是你們想怎樣才對。林氏這樣不孝的子孫,還有臉垂涎陳家的基業,難道她不怕祖宗在天之靈看着她?”

陳二老爺一輩子忠厚,不擅長和婦人打交道,更沒想到骨肉至親竟為了錢財有這樣的嘴臉。楊氏這樣大言不慚的說着孝道,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時無話。

陳天馳嘆了一聲,上前道:“父親,多說無益,還是先扶母親回去休息吧。”

林氏親自将把柄交到別人的手裏,口舌之辯即使贏了又有什麽意思?林氏和楊氏之間的書信往來,林氏的還牢牢在楊氏手中握着,楊氏的怕已經被秦媽媽毀掉了。

他懶得再和這裏的一群人攪和,離家好幾月,踏進陳家的第一步,他就迫不及待想見到那個懷着自己骨肉的小妻子了。

三小院裏,人來人往,忙碌不休。

陳天馳剛在門口下馬,緊跟着他的平安就迅速沖到房裏找柳兒報消息去了。柳兒得了消息也沒耽擱,立刻朝三小院裏跑。

三少爺回來了。

這消息在三小院裏四處傳開,春時和蔣媽媽都笑容滿面,若不是蔣媽媽攔着,春時幾乎忍不住要親自到大門外去迎接他了。

但蔣媽媽此刻發揮了她苦口婆心的技能:“少夫人你身子重了,可不能到處亂跑!累了這麽久,還是先坐着休息比較好,你不是才說肚子疼嗎?大夫也快到了。”

春時本來被巨大的喜悅沖昏了腦子,也忘了疼痛,被蔣媽媽這麽一提醒,才又覺得那隐隐約約的疼痛從肚子裏不斷傳來,攪得她心神不寧。蔣媽媽一摸她的手冰涼,更是驚道:“定是這段日子跪在地上,寒氣入體了!少夫人還是先躺在床上,我去拿個湯婆子來!”

春時已經有點疼得冷汗直冒了,她伸手輕輕按在腹部,想安撫一下孩子,誰料那痛感卻越來越明顯,口裏甚至溢出一絲□□,驚得蔣媽媽也有些慌了:“這是怎麽說的!難道要提前發動了?!”

話音剛落,憋不住的一聲慘叫從春時口裏冒出,接着,她扭過身子,苦笑道:“好像叫媽媽說中了……”

她要生了。

三少夫人要生了!

這才七個半月,怎麽就要生了呢?!

但無論如何,蔣媽媽慌亂了一瞬便迅速冷靜下來,一面吩咐人将早已備好的産房再最後收拾一邊,一面叫人去請産婆。三小院人手夠,此刻雖然忙碌,卻還算井井有條。

然而一個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快步走到門口,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沒想到他的小妻子迎接他回來的方式,竟如此獨特。

即将當爹的陳三少爺立在門口,披着滿身的雪花和趕路跑出來的熱汗,一瞬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沒有人搭理他。

林氏昏倒,鄭氏性子軟糯拿不定主意,沒有主母坐鎮,他這個外行人也不懂,全憑蔣媽媽一人做主。此刻他傻呆呆立在門口,聽見屋內傳來春時忍耐到極點也忍不住的痛呼聲,一時腿軟竟坐在了門邊。

蔣媽媽嫌他礙事,一把将他推開:“三少爺快去外頭接産婆進來!別叫那群人慢了!”

陳天馳慌忙點頭,爬起來朝外沖去。

連日勞累加上奔波,情緒波動不定,春時這一胎在肚子裏只待了七個半月,就提前發作了。若是一般養在深閨的大家小姐早沒了性命,好在她從小做丫鬟做苦活身子骨不差,孕期吃吃喝喝沒人虧待,又聽見丈夫就在外面守着她的消息,拼了半條命,折騰一夜,終于把孩子給生了下來。

“恭喜三公子,是位小千金!”

陳天馳繞過屏風,發現春時累極已經睡過去,蔣媽媽正忙着收拾這一片血污。産婆抱住孩子向他走來,教他怎麽抱孩子才又穩當又舒服。

他盯着懷裏這個小小的身子,因為是早産,她哭聲比奶貓也大不了多少,小鼻子小眼睛小臉蛋,一切都小得很。看見自己抱住她,她也不哭,只微微睜着一雙眼,朝他裂了嘴。

這縷笑,讓陳天馳也不由跟着笑了起來。

這,是他們共同的女兒。

他和小丫鬟,有寶貝了。

直到此時,陳天馳才真正覺得,他成了一家之主,他要保護這一對母女,讓她們在他的庇護下,幸福無憂地過一生。

春時一覺醒來,看見陳天馳笑容滿面地坐在一旁,她渾身像是被石頭一寸寸碾過去一樣,動了一下便“嘶”地一聲不敢再動。

“你醒了?”

男人守在一邊,原本還在逗弄女兒,聽見動靜,連忙小心翼翼地湊上前來:“感覺如何?蔣媽媽煮了雞湯,給你端一碗喝?”

不待春時回答,他又笑容滿面地繼續道:“你瞧,這是咱們的女兒,瞧着眉眼,和你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

春時笑着聽他說完,望着丈夫和女兒,心裏也是一片柔情。有了女兒,感覺這個家好像才完整了,而她,此刻也不怕外面那些人的險惡用心,因為,她是母親了呢。

陳天馳沒望她,他正一勺勺将雞湯舀出來,喂給她喝,動作專心,神情出奇的緊張。春時柔聲道:“你別忙了,我自己喝吧。”

陳天馳固執地搖搖頭:“我來。”

他離開家這麽久,把她一個人丢在家裏面對這群人,沒能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此刻不過喂她喝碗湯,能做的彌補實在太少太少了。

春時也不再堅持,喝了最後一口,拿帕子擦了嘴,她才盯着陳天馳小心翼翼道:“祖母臨終之前,留了話,說我肚子裏的孩子……”

她知道陳天馳對家裏人都沒什麽感情,也不知道願不願意聽曾氏的話,但這是一個老人臨終前的最後一點心願,且曾氏不管怎樣還庇護過她,她覺得應該告訴他。

“她說,如果是女兒,想叫她蘭懿。”

陳天馳沉默片刻:“陳蘭懿麽?”

曾氏之前的所作所為,包括臨終前的話,潘鳳真都告訴了他。過去再如何,曾氏算是這個家裏唯一曾對他好的人,即使她想的也是利用,但想來到最後,對陳家有一絲真心的,怕也只是曾氏了。

人都死了,好歹,她還護了春時一次……

“好,就叫她蘭懿。”陳天馳笑了一下。

春時怕他心裏到底有點不足,便笑着問他:“你還記得你從前教過我的一首詩麽?”

“嗯?”教過她的太多了,陳天馳臉紅了一下,他才不會承認他剛才想起來的通通都是豔詩。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春時笑道,“她小名就叫杜若,好不好?”

蘭草,杜若。

世間一切最美好的,都給她。

☆、誣陷

林氏悠悠醒轉,腦子還沒清醒,就聽見陳二老爺隔着道屏風對她道:“李氏生了,生了個女兒。”

林氏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了,不是兒子,又不是兒子!陳家難道要絕了後嗎?可不是兒子,也就是說,不會和她的天骅争搶什麽……

她還沒來得及笑一下,便聽見陳二老爺繼續說道:“你身子不适,以後就少出去吧,年紀大了需要保養。正好蘭懿剛出生,我把天骅抱過去給她一道養。”

林氏愣了,半日之後她反應過來,歇斯底裏道:“你瘋了?!那是我的兒子!”

陳二老爺道:“我也是母親的兒子。”

說完,他深深嘆了口氣,把林氏一個人留在了房裏。

他知道了……

他全都知道了!

一瞬間,林氏頭腦一片空白。

曾氏下葬後滿一月,春時出了月子,正逢過年,年夜飯桌上便沒有林氏的人。過完年後陳善母女道她們該回溧陽,陳家聚在一起吃最後一頓飯,飯桌上仍空了一位,還是林氏。

滿桌上,除了楊氏和陳二老爺,以及三小院這一對小夫妻,再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吃完這其樂融融的一餐飯,春時想,日後若想再聚起來怕是就難了。

“怎總不見你母親?”楊氏也不想将事情鬧大,畢竟雖然能将髒水全潑到林氏頭上,可傳出去外人只會說陳家不好,白帶累了大房。是以陳善母女的馬車剛離開視線,關了門,她便笑容滿面地向鄭氏問起了林氏,“過年的時候不見她,如今你姑姑表妹要走了,怎也不見她出來?”

鄭氏溫柔答道:“母親身子一直不适,在房中休養。”

看樣子她是什麽都不知道了,楊氏微微一笑:“你母親年紀大了,确實要仔細保養。如今二房誰掌事?你金姨娘麽?”

金氏是陳二老爺納的第一個妾,通房丫鬟出身,跟陳二老爺日子比林氏還要久,替陳二老爺生了兩個女兒,地位不一般。

只是那金氏性子一向柔順,唯林氏之命是從,若她來管二房,楊氏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到目的。

“不是,”鄭氏搖搖頭,“如今由我和三弟妹共同掌事。”

這也是陳二老爺的意思。林氏在二房管了這麽多年,于是他一個不留心,就讓她犯下大錯。兩個兒媳還年輕,一起掌事互相扶持不說,還能互相監督。

楊氏笑容滿面:“好孩子,之前老夫人去世的時候你也在,她說的話想必你也都聽見了。分給你們這些晚輩的,我們不動分毫,主要的東西一分為二,兩房各拿一半,你沒什麽意見吧?”

鄭氏點點頭:“大伯母說的是。”

楊氏笑道:“既如此,你母親病了,我便來尋你。這裏是分割的具體細目,你瞧瞧,若無異議,就簽了字,早些定下,我們也能早些搬家,趁着夏天沒到,也好松快些。”

鄭氏接過賬本,越翻越不對勁。她不管家,卻不代表是個傻的,條條款款,明着兩房平分,可實際上卻是大房拿好的,二房拿次的。

她直覺林氏的病和這賬本有關,不敢自作主張,便來尋春時想法子應對。原以為三弟妹會與她一樣驚慌失措,誰料她卻笑着接過賬本叫她回房:“大嫂,這事兒不該我們管,我交給夫君,讓夫君和父親一道解決吧。”

鄭氏懵懵懂懂,有心想說這一大半都是內務,怕不歸爺們兒管吧?可看見春時這麽笑眯眯的望着她,她又把話給咽了回去。

罷了,左右她在這家裏也是個閑人,随他們怎麽鬧呢?

楊氏想得極好,等了五六日,也沒等到鄭氏的回複,一問,才知道賬本已經被送到老二父子手裏。楊氏知道這對父子怕不會那麽輕易地答應,有心想吓他們一番,便差于媽媽送了林氏當初寄給她的信到他們二人手裏。

信是送去了,隔了幾日,楊氏終于得到了消息。

這消息是與陳家相關,卻不與二房相幹。

陳天骥酒醉當街調戲一位貌美少女,拉住人家不許走不說,還輕薄了上前護着自家姑娘的丫鬟。被人拉開之後,更大放厥詞,要把她娶回家做第六房姨娘。姑娘被這樣當街攔住,雖然後來被人救下,可羞憤無比,回家便懸梁自盡了。

原本只是樁賠錢就能了結的事情,誰料那少女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乃是禁衛軍統領賀章的遠房侄女。如今賀章家人怒從心起,一狀告上禦前,道定要那陳家二公子血債血償,如今奏折已經往上呈遞,正等着陛下批閱呢。

楊氏慌了,頭一個反應便是叫于媽媽請三少爺來。于媽媽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才回來朝她道:“三少爺說,他正忙着與二老爺看賬本,商議分家之事,二少爺的事……請大夫人自個兒想法子。”

望着楊氏瞬間難看無比的臉色,于媽媽低着頭,不敢說三少爺的原話比這難聽多了,說二少爺自作自受,既然仗着自己是陳家的人,幹出這等沒有王法的事,那就等着掉腦袋吧!反正與他無關。

楊氏狠狠一拍桌子:“這混帳東西!”

她也不知道罵的是陳天馳還是不争氣的陳天骥,但此刻她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叫人到外間告訴陳大老爺,然後請他在生意場上尋人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陳天骥撈出來。

繞了一圈,陳大老爺無功而返。

他在生意場上也有些知己,更有些官場中的朋友,這等小事完全不在話下。可這回那些人滿口答應,回來卻滿面難色地告訴他,折子已經遞上去了,如今被壓在中書省,中書令李大人鐵面無私,如今閉了家門,誰也不見。

更有人知道李家和陳家關系的問他,這李家的千金不是嫁給你們家三公子了麽?李家與陳家可是親家,找他們倒不如直接找三少夫人來得方便。

陳大老爺一拍腦門兒忽地想起來,可不是?繞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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