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魔

善惡一念,神魔一線。 剩下的謎題會在最後三章全部解開。

一千多年前,玄羅四族脫離了靠天生憑地養的漫長蒙昧期,由聚居到聯合,最終先後立國建都,由此世間運勢大改。

五境內開始了征戰連年,人妖混雜的西絕境尤其混亂,眠春山周遭千裏都淪為修羅獄,此間生靈無一幸免,都被卷入戰火中。直到靈族的三寶師橫空出世,手持天地人三卷妙法圖錄,點化世間善惡之靈,聯合四族守序,澤被五境,沒落多年的神道也由此死灰複燃,各路神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雖然其中大半是山野精怪假扮,但也有真正的天生神靈得了造化。

眠春山是方圓千裏的地脈核心,本該是一處洞天福地,可是它的山腹中孕育了一位神靈,抽走了這部分地脈靈氣,故而福地不再,沉睡的山神在願力下覺醒,一得一失皆是因果。

她雖然伴山而生,卻是應運而醒,如同一朵開謝匆匆的昙花,歷經了數百年風吹雨打,庇佑了千裏山水生靈,卻在五境格局初定之後身死道消,屍骨留在眠春山腹內添補地脈,等待下一位神靈從中誕生。

這一等就是許多年,或真或假的神靈們都成了過去,生老病死的人們漸漸忘記了山神,廟宇也只剩下此間一座破舊處。直到九百多年前,生下妖胎的婦人攜子逃入眠春山神的廟宇,追來的人們一時不能破門,就放了一把大火。

小蛇乃是人與妖結合誕下的異端,它生而有智,聽見的第一聲是村民的尖叫唾罵,見到的第一眼是母親驚恐的臉。

婦人在神像底座後面發現了一個小洞,認為這是神靈的慈悲,于是最後親吻了手中小蛇,将它放進去後堵住了洞口,自己與這廟宇一同化為灰燼。

可她沒有想到,那個小洞其實并非活路。

洞越往裏越寬敞,漸入山腹核心,那裏只有少量的蟲蟻,但沒水源更沒有出路。小蛇好不容易爬到這裏,卻發現自己出不去了。

它太小了,沒有爪牙能讓自己破山而出,就只能活活困死在這裏。小蛇自然是不甘的,它是天生有靈的妖族,從誕生便記事,知道母親掙命把自己送出火場,只想讓它活下去。

它在山腹大大小小的縫隙裏亂轉,企圖找到食物或者出口,卻誤入了一個玄妙的地方。

山腹中空多生岩洞,它在最深處的洞穴裏發現了一個女人,她身無寸縷,容顏柔美,雙手交疊于腹部,平躺的身軀似乎跟下方土石長在了一起,紋絲不動。

她發絲黑亮,皮膚白裏透紅,仿佛只是睡着了,可這死寂的洞裏沒有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那時它并不知道,這就是第一代眠春山神遺留的身軀,與山腹核心的土石長在一處,同地脈相連。

小蛇在這裏轉了很久,饑餓讓它幾欲發狂,卻連一只老鼠都找不到,它想讓自己活下去,就只能吃掉這具山神遺體。

“……”聞音聽到這裏,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麽。

“剛出生的小蛇,只記得複仇跟生存這兩件事情,別的什麽也不曉得,自然不會知道那具山神遺體就是第二根眠春地脈,藏着神靈誕生所需的精元,本可以在數百年後誕生出新的山神,那時卻被它吃掉了。”虺神君嘆了口氣,“妖族吃下神元,若不魂飛魄散,便要脫胎換骨,它靠着強烈的恨意和求生欲支撐自己渡過這關,不過百日便化作人首蛇身之體,成為了第二位眠春山神,但是……他雖然活下來,卻失去了報仇的權利。”

聞音眼瞎心明,山神擔負着庇護一方水土生靈的職責,行為受天道轄制被願力同化,蛇妖一旦成了神,就再也不能對生活在此的村民們複仇,反而要順應他們的祈禱庇護這裏。

縱有千般不甘心,都是木已成舟。

他想起一件事,問道:“手劄上記載,火燒神廟後的第二年,周邊發生了一場雪災,眠春山卻安然無恙,這是他做的嗎?”

“嗯。”虺神君點了點頭,“不過,這是願力推動、天道所逼,他如果不庇佑這裏,就會失去山神的力量,魂飛魄散。”

聞音終于明白蛇妖為何沉寂了多年,因為報仇是他心心念念的事情,生存卻是母親唯一留給他的意義,二者只能擇一,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母親遺願。

可它不想見這些人,故而只給村裏傳承巫術的聞家女人托了個夢去,此後人首蛇身的神像出現在新建廟宇中,聞家女人開始世代擔任神婆之位主持祝禱蔔筮事務,香火曾鼎盛一時。

聞音聽得唏噓,問道:“只有上一任的山神死後,才會出現新的山神嗎?”

虺神君颔首:“一般來說就是如此,但神靈強大,雖天道束縛,卻超出輪回,除非遇到傳說中的‘天人五衰’,否則就只能如初代山神一樣散盡魂魄重歸本源,算是永不超生了。”

“那麽不一般的情況呢?”聞音道,“就像現在,他還活着,您卻已經出現了……您與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個問題讓虺神君默然了半晌,聲音微啞:“若沒有他,也就沒有我了……”

蛇妖心懷仇恨,抗拒天道感化,雖得山神之位,卻自然拿不到眠春山神完整的神力。然而天道不允命數有差,蛇妖因常懷嗔心不得開山與止水之令,面對生機之請有心無力,就開始尋找能幫助自己做到這點的存在。

他厭恨人族,便在山中找到一條剛開靈智的青蛇,考察根骨之後将其留在身邊,傳授真法,起名為虺。

虺被他從小養大,又都是蛇類,相處猶如至親。與出生便遭逢大難的蛇妖不同,虺一開智就被他帶走,沒嘗過苦難,滿心都是對眠春山和神靈的愛,一身妖氣不染血腥,修成五百年後便化為人形道體,接過開山與止水兩令,協助蛇妖一同穩固地脈,雖無山神之實,卻行其責。

蛇妖讨厭這座山上每一個人,包括侍奉自己的神婆,唯有對虺溫和善待,在他化人當日親自為其占蔔,道:“你是有大造化的。”

此時夜深人靜,虺把腦袋枕在他冰冷滑膩的蛇尾上一同在山頂曬月光,聞言便笑:“我就算有造化,也都是大人給的。”

蛇妖聽了又掐算了一遍,這次皺起了眉頭,他只知道虺将來會有一場大造化,卻看不清更多的東西,說明這命運的确與他關系匪淺。

醫者不自救,蔔者不自算。哪怕是手眼通天的神靈,也仍然在天道一局棋裏。

蛇妖算出虺有大造化,而這造化與自己有關,如今後者将他取而代之成為虺神君,這何嘗不是應了命數?

聞音問道:“後來又發生了 什麽?”

虺神君反問:“你覺得人的本性如何?”

世有善惡兩論,可睿者都知道人心複雜多變,若究其根本,最能概括的應當是‘無窮’二字才對。

人心無止境,欲望無窮盡。

“貪婪。”聞音不假思索地道。

“香火鼎盛,信徒衆多,願求自然也日益增加。”虺神君淡淡地道,“他不喜人,有時候不樂意待在神像裏接受香火,我就躲在後面的小洞裏幫他聽着,從家長裏短平安事一直聽到酒色財氣長樂情。沒有神靈的時候人只能靠自己,一旦有了神靈便想要有求必應,可是天命禍福相依,哪有長盛不衰的如意事情?這些道理人不是不知道,但少有人願意以平常心去對待得失。”

蛇妖的仇恨被天道壓制在心底,倘若他能被日積月累的香火感化,就會慢慢剝去此私憤之心,成為被天道認可的山神。

可他只是為了生存不得不行使職責,打從心底裏抗拒天道束縛,恨着這些每日在神像前為私欲屈膝叩首的人,自然不會回應他們的諸多請求。

于是,在一時的鼎盛之後,山神廟又開始變得冷清,若非每次發生天災地禍都能有驚無險,也許那裏早就被許願不得的人們給拆掉。

饒是如此,随着生靈的輪回更替,後代的人們不再相信祖輩留下的山神傳說,他們認為那些都是故事在胡編亂造,廟裏不過一座奇形怪狀的泥胎石像,是聞家人編造出來謀取利益的假話,根本就沒有什麽山神。

曾經在夢裏見過山神真身的聞家女人早已經入了土,當時擔任神婆的是她相隔數代的後輩。可是這個姑娘沒有親眼見過山神的存在,對于神靈的一切認知都來源于祖母,她又太年輕,本不喜歡神婆的身份和諸多限制,故而借着這個機會卸下職責,從此只研醫藥不問巫筮,将祖母的吩咐都抛在腦後。

“山神失去了香火願力,就如凡人失去了魂魄,會很快陷入沉眠,直到人們再度需要他。”虺神君的目光有些空,“他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我一直陪在他身邊,最終親手把沉眠的他送入山腹洞穴裏,然後看着廟宇一天天地敗落,除我之外無人再記得他……我本想喚醒他,可他說‘與其抱着仇恨清醒,不如就這樣睡下去,好歹也完成母親的遺願’,讓我什麽多餘的事情都不要做。”

他代替蛇妖在暗中庇護這一方多年光陰,直到一百四十多年前那場連日不斷的天災。

虺畢竟不是神,開山與止水之令在他手裏只能發揮出一半的力量,修補被強烈地動震開的地脈已經捉襟見肘,根本來不及阻止積水成災的暴雨和後面發生的走蛟。

等他好不容易将地脈修好趕往高處,就正好遇到了聞蝶。

她是昔年聞家的後裔,性情古靈精怪,從小就愛看祖輩留下的典籍,對山神之說深信不疑,自幼研習巫藥之術。可是她們家傳女不傳男,世代人丁稀薄,到了如今只剩下聞蝶一個人,年紀輕輕就被趕鴨子上架當了神婆,實際上算個頂着巫婆名頭的村醫。

天災發生後,聞蝶蔔算出将生走蛟,遂呼喚大家趕緊去山神廟所在的高處避難,可是他們雖沒被掩埋在泥流之下,卻面臨着疫病擴散的困境。聞蝶帶人冒險去搜尋草藥,可這些都是杯水車薪,解不了燃眉之急。

随着疫病一同在避難處擴散的,還有日漸失控的人心情緒。

聞蝶傾力救治的病人都沒能活下來,疫病還在擴散,大家身上都或多或少出現了病患狀況,再加上饑寒交迫,人們開始後悔——如果當時沒有逃上山,而是孤注一擲往外跑,會不會已經逃出生天?

這樣的想法一旦提出便再難壓下,當唯一能勉強安撫衆人的老村長死後,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在那一刻如洪水決堤,對現實感到惶恐和無力的人們将聞蝶團團圍住,逼這個姑娘一定要給出救命的辦法。

聞蝶自然是沒有辦法的,可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在這時失去了價值,下場不會比這些死人更好。

她愈發焦急地配置草藥,組織人們探索出路,随着一個個辦法的落空,她終于無計可施,去破舊的廟裏哭求神靈慈悲。

連日緊張的情緒将她崩成一道将斷的弦,虺趕到的時候看見她舉着火把揚言“如果神靈不能救人,不如燒了”,他當時就氣笑了。

沒等給這放肆的姑娘一點小教訓,就見她把火把往地上一扔,膝行在破損的神像前“砰砰砰”地磕頭,在外人面前只敢憋着的眼淚瞬間決堤,哭得暗處的虺頓時坐蠟。

天災人禍降臨己身,她有太多的恐慌和難過,卻只敢對着一尊明知不會有任何回應的神像訴說。

哭到最後眼淚已經流幹,聞蝶撿起了一塊碎瓦片,用尖角對着自己的脖子,在這一瞬間動了尋個痛快的念頭。

可是尖角割到頸上一點也不疼,她睜開眼,看到手裏的碎瓦片軟了下來,變成一塊綠色的帕子。

“擦擦臉,別哭了。”虺用手輕撫她頭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跟你發誓。”

他有一雙澄黃的眼睛,雖然長成人樣,裸露出來的頭頸和手背卻都有蛇鱗,旁人見了就害怕,可此時落在聞蝶眼裏,他就是能撐起自己頭頂天空的神靈。

她喃喃道:“你……是山神嗎?”

虺搖頭輕笑,指向她身後石像:“那才是神。”

“……”聞音聽到這裏不禁搖頭,比起哭訴無應的神像,出現在聞蝶面前的虺才是救她于危難的“神靈”。

“那場災難過後,村裏重新興起了拜祭山神之風,我把這些都看在眼裏,知道是她在明裏暗裏出力,可她給我編造出了‘虺神君’這個身份,還借着重修廟宇的機會吧神像也換成了我的樣子。”虺神君垂下眼睑,“我私底下找過她幾次,道明自己是蛇妖,真正的山神在山腹中沉眠,可她就是不信,卯足了力氣要讓‘虺神君’在眠春山紮根。”

頓了頓,他苦笑道:“我以為神與妖自有淤泥之別,大人又尚存世間,僞造的神像不可能占領真神之位,一旦廟成必定招來天雷将其擊毀,屆時謊言不攻自破,可是我沒想到……”

新的廟宇建成,虺神君的神像正位,可穹空日朗天青,根本不見天雷蹤跡。

衆人手持香火在神像前三跪九叩之後,藏在暗處的虺只覺得一股熱流從鼻腔倒灌進來,直入靈臺心肺,身上殘留的鱗片剎那剝落,藏在內府的開山、止水兩令忽然動了起來,靈力貫通百脈,境界轉眼間節節拔高。

虺雖為妖類,但蒙蛇妖恩情接受雙令多年,被神力洗髓已久,再加上這些年累積的功德,他雖然不如妖族大能修為高深,卻有着多少妖靈精怪都不能比拟的清聖之氣,更何況他是在眠春山天生地長,對這裏的一切常懷慈悲善心。

聞蝶給他打造了神君之位,他以此為契機成了眠春山的第三任山神,至死方休。

“發現自身變化後,我雖然驚喜卻更惶恐,因為在我的認知裏,只有上任山神死去才能誕生新的山神。”虺神君道,“我去山腹洞穴尋找大人,可是他不見了。”

聞音皺了皺眉,這樣微妙的時機讓他不得不懷疑聞蝶,也就是如今的神婆。

虺神君看穿了他臉上的想法,道:“我也懷疑過,可是我問過山中靈怪,都說沒看到她有何異常,何況她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如何能突入山腹犯山神之身?何況,如果大人死了,崩山、覆水之令就會自動歸入我體內,而我至今沒有得到它們,說明除了隕落,還有第二種神位更疊的辦法。”

停頓片刻,他長長地嘆氣,好像老去了許多。

“從那天起我成了眠春山神,但沒有一天放棄過尋找他,可惜都一無所獲,他就好像人間蒸發了……小蝶一輩子陪在我身邊,她為我打點一切事務,壓下所有對我不好的聲音,比當年陪在大人身邊的我做得更好,于是我終于接受了現實,在春祭那天現身,從此作為山神庇護這裏風調雨順,讓百姓們安居樂業,然後日複一日地聽着他們的願求,有的被我滿足,有的被我放過,就這樣過了四十多年。”虺神君的聲音越來越低,“小蝶老了,對這些事情力不從心,新生的年輕人們都向往外面的世界,而我也不可能永遠對他們有求必應……到後來,我體會到大人當年的疲憊,于是回到山腹洞穴等待沉眠。”

然而在三年之後,三首蛇妖出現了。

“小蝶拖着病體去廟裏點燃請神香,我聽她說完很驚訝,因為我一直在山腹內,如果山中藏有這等大妖,我不可能不知道。”虺神君垂下眼睑,“我親自去會那妖物,卻沒想到……”

哪怕過去了這麽多年,哪怕對方已經長為三首面目猙獰,他依然認出來了。

那是他的大人。

“看到他的時候,我終于知道那第二個辦法是什麽了……”虺神君苦笑,“世有人妖靈怪四族,此外上神下魔,他雖然沒有死,卻背離神位入了魔道。”

一入魔道,沉淪不複,之前種種,俱化飛煙。

聞音哪怕看不見,也能猜得虺神君說到此處時有多麽難過,可他依然問了下去:“他本是沉眠,如何入魔?”

“我不知道。”虺神君搖了搖頭,“他對此不提片語,只向我急攻,入魔後的他實力更加可怕,而我已經衰敗了,最後就變成如你所知的那樣。”

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跟神婆一樣有所隐瞞呢?

聞音在腦海中把他和神婆所說的話與之前線索串聯對應,至此大半都已經明晰,可是卻暴露出更深的疑點——曾經的山神為何入魔?通道裏的壁畫為誰所留,神婆刮去的部分隐藏有什麽信息?她為何在多年之前就細心培養出自己這樣一個活祭品,難道是蔔算出虺神君命中有此一劫?

沒等他想清楚,又是一道驚雷從天而降, 天際糾纏翻滾的暗影終于将雲層徹底撕裂,一只染血的狐爪從碎雲間飛快劃過,捕捉到一條粗壯的黑色蛇尾。

整座眠春山加快了崩塌和地裂的速度,不少地方已經開始下陷。虺神君站了起來,他雙目變冷,如鷹隼一樣注視着下方山林,一青一黃兩道靈光從體內竄出,化為兩枚令牌圍繞着他上下翻飛。

“山神大人!”就在這當口,聞音叫住了他,“婆婆說過您才脫困,現在不是他的對手,更不能承擔地脈之重,那麽……”

深吸一口氣,他一字一頓地道:“您把我吃了吧,給這一切做個了斷……只要您能做到,我就沒有遺恨,至死都心甘情願。”

“小子,你不但瞎,還傻嗎?”虺神君輕笑一聲,“我說過,吃掉你已經沒有意義了,因為……我很快就要死了。”

他身上浮現的鱗片越來越多,而且在不斷開裂,下面的血竟然都是黑色,漸漸裸露出來的骨布滿了裂紋。

聞音聞到了這股濃烈的腥味,與曾經在山神廟裏聞到的如出一轍。

“一百年前,我被自己庇護的人們千刀萬剮了。”虺神君喃喃道,“神靈不會死,但我會痛,會恨。”

恨意随着血肉流失而在體內瘋長,一度沖擊着本就因為故人入魔而動搖的心神。直到第七天的夜裏,蛇妖撤去僞裝,将他帶到了山頂新建的井旁。

虺神君一眼就看出,其實這根本不是什麽鎮妖井,而是聚陰陣,倘若長期困在其中,必被陰穢所侵,從而心生魔障。

“虺,我是真的想殺你,可我也舍不得你。”蛇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座聚陰陣能引方圓三百裏的濁氣,哪怕是神靈身處其間也會被污穢侵染,我等着你入魔,重新跟我站在一起……放心,我不會殺光眠春山的人,因為我還需要他們再建一座廟,繼續供奉你我。哈哈哈哈,讓兩個魔高居神壇竊奪香火願力,你說這天上要是真的還有玄初神族,會不會氣得下凡來誅殺我們?”

他看着蛇妖的眼睛:“你已經瘋了。”

“瘋或是清醒,都沒有用,我失去的東西太多,只想連本帶利找回來。”蛇妖将他推下了井,“當然,你也可以等那個賤人來救你,只要她有那個本事,而你……呵呵。”

柏樹破土生長,陰氣聚攏過來,虺神君在井下等了一百年,真的等到了神婆化為死靈仍前來相救。

可是這一天太晚了。

心境失守,魔障橫生,他的元神形體都已經被陰氣浸透,如今已是半步踏進魔道,至陽之血雖然能讓他脫困,可是也讓他形神重創,如果他不想死,就只能徹底入魔。

這兩條蛇雖非同根生,彼此卻因果糾纏天命相交,與伴生半身也無差異。虺一旦成了魔,蛇妖就徹底贏了這場算計,無論神婆的謀算、聞音與暮殘聲的努力亦或者眠春山人百年的掙紮苦難,都變成了魔道的踏腳石。

虺神君說完了這些,竟然還笑得出來。

“聞音,等會兒小蝶回來,你替我……”他似乎有什麽話想叮囑,可是到了嘴邊又咽回去。

青衣的山神張開雙臂,攬山風入懷,溫柔似最後一次擁抱自己摯愛的情人。

兩道風聲破空而去,緊接着聞音聽到了一聲裂響,似乎遠在天邊,又好像近在咫尺。

他向前方伸出手去,那裏本來有一個迎風而立的青衣神靈,現在五指虛抓過去,卻剩下虛無的空氣。

聞音看不見,自然不會知道那兩道風聲是令牌如鳥兒般飛落山林,剩下的裂響來自于虺神君。

他整個身體,連同元神都似瓷器般從眉心向下裂開,然後頃刻潰散如塵埃,被風吹過便什麽也沒了。

千劫百難修神魔,紅塵濁世未奈何。

求仙怎悟歸真法,道是心間問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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