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破法
穹頂之上,風卷雷光轟然相撞,巨大的白狐踏空一躍,七條狐尾似箭矢爆射而出,将敵人周遭悉數封住。然而黑蛇不閃不避,左右兩顆頭顱忽地拉長,疾如閃電般同時向白狐頸側咬去!
蛇口淌下的幽綠涎水如雨滴落在地上,頃刻把下方一片山岩腐蝕出坑坑窪窪的洞來!
白狐躲過了左邊,右邊頸側卻被一口咬住,毒牙頓時刺破皮毛防護,腐蝕的魔氣随之化為毒蟲鑽進血肉裏,然而有那鮮血卻在飛濺剎那化為數道火焰,反過來将整個蛇頭包裹在其中!
暮殘聲精通雷法,卻也擅長用火。
漏洞是他故意放出的誘餌,血是附着其上的标志,當蛇頭一旦被血濺上,妖狐的內丹真火便似如影随形,直到将其燒成灰燼。
這蛇妖倒也是心性堅韌之輩,眼見真火不可熄滅,竟是自斷左側蛇頭,但見一道風刃劃過,那顆被火焰燒得焦糊的腦袋就從空中墜下,落在地上時已成焦炭!
二者真身皆已受創,幾乎同時化回人形。暮殘聲面寒如冰,一手捂住頸側傷口,流出來的血已成黑色,竄入體內的魔氣正與妖力抗衡,使得他右邊肩頸已經沒了知覺。
說時遲那時快,下方崩裂的山石被狂風卷上高空,在兩人之間飛快組成了山巒般龐大的石虎,其狀猙獰,爪牙鋒利,不懼雷光縱橫成網,悍然沖向暮殘聲。
白發少年當即飛退,身子在空中猛然一折,一個鹞子翻身竄上石虎頭頂,雷火俱于雙手随拳砸落,石虎頃刻崩裂,大大小小的石塊如紙片般攜着雷光火焰紛飛四散,仿佛一場飛火流星雨。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紛飛的亂石中竄了出來,蛇妖似一道黯淡無光的閃電,轉眼間已經逼近暮殘聲身側,枯瘦的右手凝聚着一團黑光,重重打在暮殘聲心口上!
這一下骨裂聲起,暮殘聲全身經絡俱震,原本與魔氣僵持的妖力也松了勁,毒蟲般的魔氣頓時破防,不僅麻痹了他右半邊身體,血液也翻騰起來,仿佛被這魔氣牽引,竟然随之逆流而上從崩裂的傷口飛快溢出,化為一道殷紅的血線落入蛇妖口中。
蛇妖原本蒼白的臉色很快紅潤起來,可惜有一道天雷在兩人炸開,他不得不抽身後退,失血過多的暮殘聲身體一晃,差點從空中掉了下去。
這樣一低頭,他發現從下方山林中不斷有地氣化為靈光上升,在蛇妖腳下凝成青黃色的光霧,最核心的地方還有團不斷旋轉的黑色魔氣。
如此妖魔,竟能抽取眠春山地氣為己用!
暮殘聲頓時打消了最後一絲與他打持久戰的念頭,此刻他已經顧不上,左手向旁一探,在雲間奔走的雷光悉數落入他掌心裏,化成一把三尺長鋒,其上有紫雷閃現,火焰如水般順着劍身向下淌,于刃上凝成吞吐不定的赤芒。
“凝氣化形,聚元成兵……”蛇妖的面色肅然起來,哪怕周天雷光都已經被抽離,可他現在仍有一種置身于九霄雷池的錯覺,暴虐的雷電之力凝而不發,在他身邊構建出一個無形的領域。
他本來只想将暮殘聲拖在這裏,如今真正起了殺心——眼下雙方已結仇怨,倘若再讓這等對手走脫,他日必将後患無窮。
算算時間,那賤人也該把虺弄出來了,可惜來不及看到她親眼目睹敬愛之神被自己推入魔道的樣子,不知道她是悔恨難當,還是痛不欲生呢?
嘴角劃出一個冰冷的笑容,蛇妖腳下凝聚過來的地氣升騰而起,将他整個身軀融入其中,青黃兩色靈光從中飛出,甫一現世便有氣流洶湧而起,悉數壓在暮殘聲身周,剎那間有如泰山壓頂。
下一刻,青黃色的光霧突然拉長變大,雷聲幾乎被風聲完全掩蓋,,暮殘聲定睛一看,只見那霧如有生命般吞噬了周邊殘留的雷法之力,然後暴漲數倍,原本就昏暗的夜空徹底黑了下來,連同下方的山林火光都被倏然彌漫的黑氣掩蓋,讓身處天地之間的暮殘聲除了手中雷火長鋒,再見不到絲毫光明。
頭頂不斷下壓的力道還在持續加大,讓他想起多年前被靜觀困在結界裏的經歷,可是這一次他不能再貿然化出原形,否則只會将自己身體各處要害都暴露在這無孔不入的怪霧中。
他默念了兩句口訣,赤紅妖氣從體內彌散而出,化成一個圓球将他周身包裹進去,霧氣像水一樣湧過來,接觸到圓球表面便發出“滋滋”的怪響,整個球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薄。
就在圓球即将碎裂的剎那,暮殘聲終于動了!
他整個人仿佛也變成了一道雷光,快得令暗處的敵人根本看不清動作,只見到一點雷火在眼前放大,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凝聚雷火的長鋒順着暮殘聲手臂揮動,自下而上地劈了出去,像一道紫紅的月牙飛射旋斬,轉眼間就消失在霧氣裏。
緊接着,月牙在最濃重的霧氣中心再現,它将整片怪霧劈開了一道裂縫,這裂縫被雷光火焰包裹,根本不給霧氣聚攏愈合的機會,在須臾間向下拉長,同時飛快地旋轉起來,變成了一個雷火交織的巨大漩渦,将所有的怪霧都吸了進去!
怪霧散開,暮殘聲終于看到了蛇妖此刻的模樣。
他又變回了原形,身軀變大了無數倍,盤踞如一座懸空矗立的高山,渾身鱗片漆黑得不見半點亮光,縱然只剩兩顆頭顱,兇戾不減反增!
下方,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裹挾難以計數的泥土憑空飛起,在暮殘聲腳下混合聚攏,水與土糾纏得密不可分,變成了一大團粘稠的泥漿懸浮在空中,任誰被它沾上,不脫一層皮就沒法脫身。
他縱身一躍,泥漿竟如跗骨之蛆緊追過來,剛沾上腳底便順勢攀爬,轉眼間已經将妖狐雙腿都包裹在厚重堅固的泥殼中。
暮殘聲避無可避,巨大的黑蛇已經逼到面前,蛇口再度張開,向着他當頭罩來!
他只來得及擡起左手中的長鋒橫于頭頂,頃刻與蛇口相交,毒牙咬在雷火凝成的劍刃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尖銳響聲,刺得人耳疼目眩。
左臂被蛇口力壓,下側的劍刃已經切進肩膀,可是暮殘聲不敢松手。泥漿還在不斷往上攀爬,已經裹到了他胸膛位置,不僅如此,這泥漿似乎滲入了體內,将血肉筋骨都一并化作了石頭,僵硬卻脆弱,随時可能再重壓之下粉身碎骨!
突然,一點白光在暮殘聲胸前頓現,那道由天淨沙傳出的破魔咒印受到強大魔氣的刺激,竟然散發出溫潤綿長的真元力,似一雙柔軟的手将附在身上的泥漿悉數掃落,就連竄入暮殘聲體內作祟的魔氣也被一并拔除!
暮殘聲抓住了這個機會,右手甫一恢複知覺便撮掌成刀,凝聚着身上所有的妖力,像毒龍鑽地般刺向蛇妖近在咫尺的腹部!
就在此時,洶湧狂風卷來了一道清脆的裂響。
這聲音像是上好的瓷器碎裂開來,仿佛遠在天邊,又好像近在咫尺,算不上刺耳,卻清晰無比。
本欲松口躲避的蛇妖在聽見這聲裂響之時,僵住了。
手刀刺入蛇腹,妖力在其體內肆虐,紫紅相間的雷火猛地從蛇妖背後破口而出,黑色的魔氣與血液一同噴射開來。巨大的蛇身好像石化了一樣,咬住劍刃的蛇口不禁一松,長鋒餘力頓時突進,将這只蛇頭從嘴部一路劈開,斬成兩半!
那是什麽聲音?
蛇妖僅剩的頭顱低了下來,透過散開的雲霧看向了下方的眠春山頂。
他們交戰太激烈,飛得也太高,從此處往下開,山川都成了蝼蟻,更別說站在山頂上的寥寥人影。
蛇妖只能看到兩道青黃色的令牌如箭矢般飛上來,圍繞在他身周盤旋不休,直到将藏在他體內的另外兩道令牌也引出,才一同化為四道青黃靈光一同向着下方山林落去,仿佛四片葉子即将歸根。
那雙可怖的豎瞳陡然睜大了,其中嗜血的瘋狂也好,冰冷的殺意也罷,俱在靈光下落的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了無比空洞的眼神。
“虺——”
他放棄了眼前的敵人,想也不想地沖了下去,暮殘聲心頭一驚,以蛇妖現在龐大的身軀攜無匹重力落下,怕是整座山都要被碾壓為平地,其間生靈無一能活下來。
來不及想到底發生了什麽,暮殘聲化為原形,巨大的白狐踏空而下,天雷沐火與飛沙走石都攜狂風打在身上,鱗片與皮毛俱都傷痕累累。
終于,靈光還差丈許便要落地,蛇頭也差丈許就要與山巒相撞!
一步之遙,咫尺天涯。
白狐在最後關頭咬住了長蛇七寸,借着強大的沖力一同撞向旁邊的天空,蛇頭與山巒偏離開去,唯有身軀撞斷了山崖一隅,那些碎石随着靈光一同下落,終于融入大地,再也不見了。
靈光融入大地的剎那,原本呼嘯的狂風倏然靜止,取而代之的是清潤山風,将崩塌的碎石都掀回本位,搖搖欲墜的山岩自動穩住,毒蟲撤回巢穴,枯木在焦土中重生,四溢的溪水、上湧的暗流和即将決堤的大河都恢複了平靜。
在這個腥風血雨的喧嚣夜裏,眠春山終于安靜下來,好像睡着一樣,之前種種似乎不過一場夢罷了。
狐與蛇都再無餘力控制強大的身軀,他們一同變小,翻滾着掉在山頂上,砸落的動靜将呆立着的盲眼青年吓了一跳。
白狐仍死死咬住黑蛇七寸,後者奮力地轉過頭,看到最後一團綠色的光點也被山風吹散,獨不見那青衣山神。
虺……
他忘記了掙紮,也忘記了反擊,愣愣地看着光點消失的地方,直到一陣陰氣攜風而來,面色慘白的神婆出現在他們面前。
她追問着蛇妖不敢出口的問題,聞音給了他們不敢相信的答案。
虺神君沒了。
神靈超越了輪回,若生則長留,若死則不存,于是他在瀕臨入魔的最後關頭,将魂魄與精元全部抽出,融入到伴身數百年的兩枚令牌裏,随之飛躍九天,将蛇妖體內的崩山、覆水之令引出,一同回歸地脈,與這滿山的草木土石化為一體,連一具空空如也的軀殼也不留下,随了清風去往天涯不知處。
高山流水依然在,世間再無虺神君。
神婆雙膝跪地,她彎下腰,将臉龐貼在冰冷的泥土地上,痛哭失聲,眼裏卻流不出一滴淚水了。
蛇妖被她的哭聲驚醒,那一瞬他的臉上風雲變化,最終竟然發瘋一樣狂笑了起來,用不知哪來的力氣震開妖狐,右手屈指成爪,向着神婆頂門抓去!
這一下若是抓實了,她必定魂飛魄散!
一條狐尾飛射出去,死死纏住了蛇妖的腰身,想要将他拖回來,不料他已經瘋到了極致,左手搓掌成刀在腰部一橫,身軀便一分為二,上身去勢未絕,眼看就要抓住神婆的魂魄!
千鈞一發之際,有一道黑影在月色下陡然現身,看不出輪廓模樣,只是如牆壁一般攔在了神婆面前,蛇妖的手抓入其中竟被頃刻吞沒。
緊接着,那黑影迅速變大,像一個黑口袋将嘶聲怒吼的蛇妖包裹其中,轉眼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暮殘聲收回目光,就在剛才的片刻之間,破魔咒印傳來比之前更強烈的熱意,說明那帶走蛇妖的黑影不僅也是一個魔,還是比之更強大的魔。
山頂上只剩下半截蛇身,黑血從斷口洶湧出來,滲入土地裏,散發着濃烈的異樣腥味,那尾巴痙攣了好幾下,終于失去了最後的活力,再也不動了。
随着它的生氣流失,眠春山的一切似乎都結束了,可是當暮殘聲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聞音,目光又落在無聲痛哭的神婆身上,漸漸冷了起來。
幾滴冰冷的水打在皮毛上,他擡頭看了眼天空,下雨了。